《袖拂京华》一直在剥橘子

1、尘埃到尊贵

　　“左不过一个庶女。”
　　“先夫人倒是喜欢的。”
　　还是雪溶的季节，外边一片灯红瓦绿。而漆黑的屋子里，只得一个炭盘取暖，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子裹着被子蜷缩着。
　　张青佩忽然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雕龙画凤的床顶，床沿垂下的帐子轻轻软软，熏香香香甜甜却又让人不腻。
　　张青佩仰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帐顶，才想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她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却如同八十二岁的老妇人，什么都模糊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躺在床上硌得慌，略微动了动，却有一旁伺候着的宫婢跪坐在床踏上侍奉她起身，张青佩原不打算起身，见了这场景也就随着宫婢伺候着起了身。
　　张青佩洗漱好了之后，在宫婢的搀扶下，走到天下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前，坐下。她觉得很奇怪，这椅子又硬又冷，又不能歪在上面，端的难受得很。忽想起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在高高的凤座上，视线透过禁闭的宫门，莫名想起那一天，那一天，这城的血淌地满地都是，无数的呐喊，刀光剑影。
　　恍然间又记起那年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因着好奇，问了带路的太监，这宫墙的红色如何染就的。那太监年纪也极小，自然回不出。自己当时是扫兴的。
　　居然还记得那太监窘迫的脸面，张青佩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李泉秀仰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这个女子一步步跟随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从他四面楚歌到如今万人之上。可惜，可惜......
　　“娘娘，接旨吧！”李泉秀扬声道。
　　凤座上的女子才惊觉李泉秀的出现。张青佩又想起些什么，面带微笑，提起裙据连忙跑了下来。一旁的宫婢反应过来的时候，张青佩已经来到李泉秀的面前，不过几步路，张青佩脸上已是一片青白，却是进气多吸气少了。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瞧着李泉秀手中捧着的诏书。
　　“娘娘，跪下罢！”李泉秀稍稍提醒了一下。
　　张青佩呆滞了一下，眼睛还在看着诏书，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咳。”李泉秀拿眼睛瞟了一眼一旁的宫女，宫女们才连忙扶着张青佩跪下。李泉秀看着景仁宫的宫人全都俯跪在地上的时候，李泉秀才打开手中的诏书，一字一字地念着，响彻了整个景仁宫。
　　可张青佩一个字都没有听到，最后当张青佩拿着那立后诏书，四周宫人朝她恭贺，齐口喊皇后娘娘的时候，她才回过神，却随手将那诏书丢给了一旁的内侍，转身进了内殿，连看一眼那属于她的凤座的欲望都没有。
　　水汽氤氲，香汤美人。偌大的浴池，覆满了牡丹的花瓣，四处各站了一个侍女。浴池里，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正在沐浴。
　　张青佩不知为何，之前那浑浑沌沌的记忆略微清晰了些。她的心里莫名的悲伤，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不要紧了。
　　“娘娘，皇上已经驾到了！”一个宫婢从屏风后走来。
　　张青佩闭起的眼睛微微睁了睁，说:“将今天打发人送来的皇后华服送来。”
　　宫婢们面面相觑，不解，却还是捧着华服凤冠服侍她梳妆。
　　陈邺华看着从内殿走进来的张青佩，她头戴凤冠，身着正装，脸色因着妆容显得很是精神，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副身体的情况了。可是，这样的张青佩让他想起当年求娶她的模样。
　　张青佩没有停在他面前，而是径直走向皇后宝座，稳稳地坐下，坐在凤仪宫的最高处俯视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
　　陈邺华的眼睛眯了起来，在其他人面前，无论好与坏他都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唯独她，只有在她面前不行，在她面前，自己总觉得最真实的自己，最不堪的自己被暴露的一览无余。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松开了，朝后招了招手。
　　李泉秀捧着一个托盘，稳稳走向张青佩，动作一如早上捧着立后诏书。
　　张青佩瞧着托盘里面的龙凤酒杯，只是闻到了一丝酒味，头便又混沌了一丝。
　　“你将富贵送到了本宫的面前，却又将死亡送到我面前。”张青佩看着眼前的佳酿，不知是对谁所说。好像早就有人告诉过她这样的结果，可是她却将那个人丢得远远的。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是她第二次喝酒，第一次的合卺酒，她只看了他一眼便醉了。
　　“臣妾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再让我们夫妻说会儿话吧。”
　　陈邺华看了看李泉秀，李泉秀识意地将宫人带了出去。整个景仁宫灯火通明，却只有两个人。
　　“这位置又由谁来坐？”张青佩抚摸着凤座的把手。
　　“婉侧妃。”
　　“原来是她！现在正值用兵之际，立她为后，倒是极好！”张青佩微微点头。
　　“臣妾愚钝，不知何处犯了大错。只得一件，无出罢了。”
　　“你本庶出，心思毒辣，不能容人。不堪大位！”
　　“我，自妾身嫁了夫君，妾身本拥有的一切都没了。”
　　她抓紧了扶手，不让自己软倒。
　　“我想着，你既然对那张椅子这么渴望，我就算什么都没了，我还有皇后这个身份。”
　　“我，知道你会给我的。”
　　“你当不起更多的......可我不知道......我最终得到了，会这么快失去。不过，我拥有过的，谁都不会再拥有了，即使我死了。”
　　其实皇帝后来的话，她都听不见了，她只是在把心底藏了好久好久的话说出来，再不说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她不愿意没有人知道。
　　眼前一片红，似火，似血。渐渐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脑海中一片翻滚。曾经那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迹的记忆不知为何现在历历在目。它们通通像是不甘心一样，挤到张青佩的面前，仿佛要她印在骨子里，不能忘却。那些记忆是倒退的，一幕幕倒退。
　　忽然，远远地，听到了“皇后殁了！”
　　那些画面像是疯了一样全都挤在了一起，一下子涌进脑海里。眼前一片黑暗，张青佩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