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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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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船,趟过一条街,转角处便是浦口火车站。据说《情深深雨蒙蒙》中那个人流拥挤赵古两人的场景就是在这儿拍摄的。我对小欣说起的时候,小欣好奇的伸伸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什么人嘛,估计是无聊的人随口传出来的。”我听了以后深以为然,只是感觉稍微有点不对劲。
“小欣觉得长江怎么样。”
“长江?水很多呀。”小欣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没有别的了吗?”我很想开导她好好的赞美一番,但转念一想,也确实是没什么好赞美的,漂亮的话早被数百年前的人喷吐完了。
小欣歪过脖子,努力挠挠头,最终还是摇了摇。
“要我说,住在江边的人家一定是家家都有个女儿。”
“为什么呀?”
“要不然,没有女儿的泪,哪有这么多的江水呀。”我偏头去,暗自觉得好笑。
“不啊,叔叔没有听过黄河之水……”话还没有说完,小欣顿时涨红了脸,低头摆弄着衣袖,再也不作一声。
“黄河之水什么呀?”我故意揶揄道。
“叔叔!”
“嘿嘿!”
“……”
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早已被改造成未设围墙的市民公园。飘摇而下的雨,如同九天玄女曼立云端,半蜷素手,忽忽撒将下来的一串串东海之珠,一帘又是一帘。天也是阴沉沉的,看不见半缕雨化云开的影子。
绕过车站东侧的大铁门,随便瞄上两眼也是能看见昔日里人潮翻涌的模样,尽管最后还是不得不归迹于无边的沉寂。一帘帘的雨丝越打越细,拍打着锁紧的铁门滴答作响,四周也不知何时竟拢起淡淡的烟,一切都看的那么不真实。
想到琼瑶笔下的哀婉缠绵,生死茫茫的痴男怨女,倒像是无数次纠缠难解爱恨,在某个星稀月明的晚上随一缕轻烟散尽,或是如眼下这般凝聚成铺天盖地的雾霭,留恋世间,久久未肯离去。
“或许是真的。”
“什么真的?”小欣顿时觉得摸不着头脑。
“那个电视剧或许真的是在这儿取景的。”
“……”
想着戏中依萍和书桓在此作别,秋雨萧瑟,暮色下烟雾四阖,或者是真的发生过,只是执手泪眼的人不同罢了。那人生如戏这句话自然是不差。岁月流逝只是冷冰冰的带走一代又一代人,下一代、下下一代还会有人上演我们演过的故事。就像印实了一句老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或许可以这样说:铁打的剧本,流水的演员。那如此这般说来,小欣和我也只是一场戏。或许在几年前,十几年前有另一个我,另一个小欣做着同样的事,有着同样的结局。或许在几年后,十几年后还有一个我,一个小欣……想着想着,越发有些不舍。
“小欣!”
“叔叔?”
“小欣!”
“叔叔?!”
“小欣!”
“叔叔!!!”
“哈哈。”
“……”
沿着街道前行约莫三里便到了浦口公园,苍骏冷冽的四个大字倒是与今天的天气很是合拍。雨势渐小,周遭的薄青色的雾也慢慢散尽。我默默的牵着她玉葱般的手,闲闲的向里走去。
只听得身后哈秋一声,我讪讪转过头。“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没什么。”只见小欣利索的抬起左手,微微分开额前结交的刘海,顺势捂着自己的脑袋,有模有样的试了试。我看了还是放心不下,弯下身子,额头顶着小欣的脑袋,还好,没我的额头热。还没等我想完,小欣又是一个哈秋。很懊恼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小脸像是被憋得通红。
“睡觉前记得吃点药。”我顺势嘱咐道。
“不要,很苦的,不要吃。”
“你敢!”我冷冷的看着她。很小心的伸了伸舌头,眼睛还不忘偷偷瞟向我这边,柔柔的握住我手臂,摇了好长时间。见我脸上没有什么回春的希望,只能乖乖的点头。
“叔叔小气鬼。”
“什么?”
“啊!没什么,你听,公园里有声音。”
“……”
“这样的天气还有人在逛公园。”我不禁感叹这世间之大,大隐隐于市什么的。说多了,刹不住,“这样的天就应该在家嗑着瓜子听着曲,喝着小酒看着戏什么的。”小欣听后不住的点头,一副很向往的样子。我也是陶醉在想象之中,可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们这正在干什么呢?
“都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呀!”小欣向我盈盈笑道。
“张岱的《湖心亭看雪》?”
“不错。相公真博学。”
“运气好,运气好。”确实是运气好,要不是我中学时代做过这篇文章的文言文阅读的话……想到语文老师那副镜架散懒躺开在鼻骨的样子,心里竟还暖暖的。
闲话时分,我们忽忽行至公园内门处。一种甜柔的花香向我们瞬间围拢过来,我不禁闭上双眼,贪婪的吮吸着。该怎么形容这样的花香呢?用阿康的话来说,花香不停的□□着我的嗅觉。用我的话来说,这花很香。用小欣的话来说,这花好甜,还有点刺鼻。我忽然想到小欣在公园前为什么打了两个喷嚏,这小妮子鼻子还真灵。
循着花香一路找寻过去,悠扬婉转的曲调却也是越发的真切。铺满石子的小径硬生生的把这片草地切了个七零八落。花香的尽出是一大片的玉兰树。粗糙枯烂的青黑色枝桠竟能魔术师般的捧奉出这般洁白细嫩的花瓣,想来这世间总是很公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古人诚不欺我。
玉白的花瓣,沾带着点点雨珠,盗用一句话来形容,如同刚出浴的美人。朱老笔下的荷塘,老师在课上讲解到这句话的时候,同桌悄声的问我,你有没有见到我刚出浴的美人。我刚要摇头回答,发现全班的目光都投注到了我们这边……
把这段说与小欣听得时候,小欣乐了半天,“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同桌就断袖了。可能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吧。”
“……”
有一阵风吹过,皓白无骨的花瓣时不时抑制不住对泥土的思念,将自飘落下来。听了许久,终于是听出了幽浮在耳畔的曲调,是《梁祝》。片片散花纷纷填满我和小欣周边所剩无几的空间,小欣屁颠屁颠的追着落花,一瓣又是一瓣,很快便集满了手掌。古人说落梅如雪,纷纷而至。这漫飞的珍泉玉瓣倒像是思慕世间的精灵,一个接着一个,把这一片天地点缀的更加完美了。
看着小欣依依站在树下任花瓣左右飘洒,短短几秒便覆满她柔美的双肩。妙曼魅影裹挟清冽花香一股脑的摔打在我脸上,算来也是细嗅蔷薇了。那我是心有猛虎吗?或许是心有只猫吧。
暮色四合,《梁祝》之调由先前的低沉婉转慢慢转为欢快,我知道,那是化蝶这一章。传说梁祝两人最后都化为蝴蝶,游戏人间,永世相伴。我想,如果是只有一个人完成化蝶的话,那岂不是大大的悲剧。小欣看的却是很开:两人未必好,一人也未必就不好。两人日久难免多有些不虞之嫌,就像可能我们都喜欢蓝色,你喜欢的是海,而我向往的却是天空。不如在最灿烂的年龄,把一切美好的都留给心爱的人,就算耗尽他一生的心血去怀恋,也总比这些美好被无情地岁月赤裸裸的掩杀掉的好。我点了点头,有道理,只是,埋葬美好的或许不是岁月,而是我们自己。想想这样的结局,命运还真是残忍到让人不寒而栗。
别了浦口公园,天色越发阴暗,殷实厚重的雨层云将头顶的天铺盖的满满的。也不知是雨水冲洗后愈发显亮的霓虹还是低洼地表处积水倒映出行人匆匆归家的脚步,又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催促着我离开,小欣也是被我拉的紧紧的。行的再快也是逃不了这场雨,就像孙猴子再能折腾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扑啦啦,这场雨终于还是半路把我们给截住了。我在想,如果不是这场雨,我们那天就会赶上更早一班的汽渡和地铁,就能更早坐上公交,回到学校,相安无事。可是,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