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白蝶 ...
-
父亲询问她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若婍借口回家途中躲在郊外的破庙避雨,才把颜蔷刁难的事情隐瞒下来。
换好衣服,煮好晚膳,她又急忙入城赶至方府,夏季的夕阳很晚才落入山头,所以她应该来的及。
向方府的家丁禀明来意后,若婍便被带到后院等候。此时,颜蔷正与方湖月坐在亭中弹琴,身旁的仆人们都很识趣的不去打扰。
此时,一个小童仆走到小翠身边:「小翠姊姊,有一个姓江的姑娘要找小姐,她说小姐托她寻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小翠皱起眉头,没想到江若婍还真厉害,竟然找到那只金耳环。但是此刻小姐正陶醉在公子的琴声当中,如果被打扰,大概要气上好多天,那么她这个随身ㄚ环就累惨了!
小翠:「别理她,小姐在忙。等忙完了,自然会见她的。」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若婍终于按耐不住,决定自己去见颜小姐。
走出厅堂,一阵悠扬清透,婉转如金玉落盘的美妙琴声由长廊另一端传来,庭院内气派瑰丽的假山流水伴随着轻灵脱俗的琴声,剎那间,让人有种恍若仙境的错觉。若婍的脚步不知不觉被琴声所吸引,她一步步的,朝着长廊另一端走去。
不知为何,这阵令人心神平静的琴声,让她想起了下午那位方公子。
眼前出现一对头耳相接,紧密相依的如玉璧人,仿佛画轴的情境涌现;只见一位娇美如花的姑娘眉开眼笑,白葱似的玉手捻着琴弦,另一旁,一个尊贵翩翩的年轻男子用着温柔的视线,凝视着那位美貌姑娘。
男子右手搭在姑娘的手指上,边笑边指正:「不是这样的。指法不大对……」忽然间,男子抬起头来,原本属于另一位姑娘的视线此刻转落到她的身上,如电的深邃目光,扎的若婍心中没来由一阵迷惘与怅痛。
这名男子正是方湖月。他疑惑的看着若婍:「是妳?」
颜蔷也发现了若婍,她恼怒的瞪着小翠:「她怎么会在这里?」跟表哥弹琴被中途打扰,已经够让她火大了,而打扰她的竟然是那个讨人厌的农家姑娘?
小翠慌张表示:「她说找到小姐的金耳环了!喂,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方府岂能让你随意乱逛!门房不是要你在前厅等候,别以为你找到小姐的金耳环,就可以趁机邀功了!」
小翠的大声斥责与颜蔷鄙视厌恶的目光,让若婍在方湖月面前羞的无地自容;这么难堪的景象,竟然被他看到了。
她低着头,掀开手掌,一个金澄澄的纯金耳环在她手中闪耀:「我来归还小姐的耳环,希望小姐能履行早上的诺言……」
颜蔷厌烦的看着若婍,她早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没想到对方竟像烦人的苍蝇一样穷追不舍;她不耐烦的吩咐小翠:「小翠,去把那个陈旧又小家子气的绣荷包拿出来还她,这只金耳环就收到仓库去吧!」
方湖月疑惑的看着颜蔷:「这个金耳环是你的?」
「是呀!人家上星期跟姑母去烧香,路过荷花池时,不小心弄丢了!」于是颜蔷一五一十的把早上的事情说出来。她自小任性骄纵,又被方湖月的母亲惯坏,不管作任何事情,从来没有人敢指责她,所以她一向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方湖月自小就卧病在床,也没啥机会常常和颜蔷相处玩耍,所以两人对于彼此的真性情并不是十分了解。她不知道表哥遗传了姑丈的宅心仁厚,对于不仁义的事情极为排斥,所以当表哥此刻皱起眉头时,她还浑然不觉的数落抱怨。
「姑丈就是太宽厚,姑妈也说对这些下人不可以太好,以免他们无法无天……」
「你知不知道,这位江姑娘为了找你的耳环,淋了好几个小时的大雨?你竟然用收回租田这种事情来威胁人家,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方湖月厉声打断她的话,颜蔷从没见表哥如此生气,不由得吓傻了。
「表哥?」
「你是金枝玉叶,不懂得农家人的辛苦,我不怪你。可是你如果要学一些人为富不仁,用自己的财富权势欺压别人,以后就不要叫我表哥!」
颜蔷何曾被如此严厉指责过,而且指责她的,又是她一向爱慕的表哥。不知不觉,她晶莹的双眼满是泪水,她愤愤响应:「只是一个农家女,犯得着你生气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颜蔷飞快转身冲回内堂,小翠及其它ㄚ环连忙紧跟在身后劝慰,很快的,庭院里只剩江若婍跟方湖月。
方湖月歉疚的望着若婍:「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回头我会再指正她,让她好好跟你赔罪的。」
若婍紧握着手中的黄色绣荷包,心中的温暖就跟掌心的热度一样浓烈,她不好意思的说:「不用了!能拿回绣荷包,我已经很感激;再说,也是因为方公子的帮助,我才能顺利找到耳环。请你别太怪罪颜小姐。」
她的脸颊就跟心中一样烧烫。方湖月挺身为她说话,让她很感动,也很高兴,可是更让她心跳到无法自己的,是他的视线。
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怕多看一眼,就会让她陷入更尴尬的局面。「如果早知道方公子是方家的人,我就把伞一并带来还给公子……」此时,她猛然忆起一个事实,方湖月既然是颜蔷的表哥,那就表示,他正是方老爷的独生爱子,也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高不可攀,离她无比遥远的继承人。
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如此之大,连靠近他,都是一种冒犯。
方湖月笑了笑:「只是一只伞而已,送你也无所谓。」
他的温柔刺痛了她的心,若婍满腔的温度已经被冻结,心情极端难受的她,只想赶快逃离他的视线:「时间已晚,家父还在等我,我该告辞了!」正当她想转身离开时,方湖月竟然追上来。
「天色已黑,一个姑娘家独自出城门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我是乡下人,习惯走夜路。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谢谢公子。」若婍客气而冷淡的拒绝了他。
岂料方湖月并不死心:「今晚月亮很美,刚好我想去树林赏月,就与你同行吧!」他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除非你连让我跟你走同一条路,都不允许。」
若婍涨红了脸,别无它法,只好不再坚持。
清冷的上弦月在树头静静散发银白光芒,树林内很安静,连虫鸣鸟语都几不可闻;若婍默默的跟在方湖月的身后,心中半是忧伤,半是开心。
方湖月是个好人,与方老爷一样慈悲为怀,他大概对任何人都是如此温柔体贴吧!即使她是素未谋面的穷苦乡下人,他一样付出慈爱与敬重。换作是别人,方湖月应该也是如此!自己,并不是特别的……
很快的,两人抵达佃农们群聚的小农村,若婍看家中灯火已熄,知道父亲大概睡着了。父亲最近身体不大好,常常很早便睡。她转头看着方湖月:「方公子,请你稍待片刻,我去拿伞还你。」
在自己小小的卧室找了许久,那只油纸伞就是不见踪影。怎么回事?她记得自己明明慎重的把伞收在衣橱的呀?
若婍叹了口气,走出门向方湖月致歉:「方公子,对不起,我找不到那把伞……」
「没关系,我都说过要送你了呀!」方湖月俊美的脸庞笑起来,有如春天盛开的花丛般灿烂。若婍心中一紧,先前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出现了。
方湖月向她道别,转身走入树丛,眼看就要从她的视线消失,若婍心中的愁怅感越来越深;她要眼睁睁看着他,就此离去吗?
她知道,两人之间的缘份大概仅只于此,之后两人的人生再也不可能有交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他相差悬殊,她什么都不该想。
可是,真的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吗?
她并不是在痴心妄想什么,她只是无法忽视心中深埋的那份悸动。
那份因为方湖月而产生的悸动。
在她贫困的人生里,美丽的事物总是匆匆一瞥,例如,六岁时她抓到的一只彩色鹦鹉,因为母亲生病而不得不卖掉;八岁那年,过年时,她生平唯有的一件新衣服,也因为要缴忽然上涨的佃租金而转卖给邻居妹妹。
怎么可能会有例外?一个俊美到令人摒息,温柔到令人心痛的男子,不可能在第二天后,还记得她的存在。
「方公子!」若婍忽然出声叫住了方湖月,连她自己也感到讶异。
「什么事呢?」
「我……」若婍惊恐羞涩,此刻她心中的念头大胆也不理智,但是,却是她最真实的心愿。自己绝非奢求什么,也不指望他因此而在心中铭刻她的名字,她只是……太珍惜与他的相遇,太舍不得就此烟消云散而已。
「方公子,你三番两次的帮助我,我却没什么好报答的。如果你不嫌弃,请你收下这个绣荷包。」若婍涨红双颊,捧上手中的白蝶绣荷包,这是她最珍贵也最恋恋不舍的东西,送给他,代表她把自己此刻的心意送给他。即使,两人往后不会再相见,她的心意,也会始终跟随着他。
方湖月讶异的看着她:「这不是你母亲的遗物?」
「是,不过我没有其它的东西可送方公子。我想只要方公子能珍惜这个荷包,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我转送的。」若婍尴尬的说:「公子不也把伞送我了?请当作是回礼,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公子收下。」
「但是这东西……」方湖月露出犹豫的神色,若婍担忧的望着他,他看出她的心意,所以打算回绝了吗?男女互赠随身物,有另一层亲密含意。但是她绝非暗示要以身相许,她只是希望寄托自己的微小心意而已。
「对不起,请当我没说过吧!」看到方湖月的迟疑,若婍羞愧难过到想掉泪,她转过身,想奔回家里,方湖月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方湖月温柔的拿起她手上的荷包:「既然姑娘愿意赠我回礼,我却之不恭。」
若婍感动的望着他:「方公子,我们……还能见面吗?」明知不可以,明知是不该有的期待,她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
「当然可以。」方湖月目光如水,一丝丝的,渗进她的心头:「只要你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找我!」
返回方府的夜路不好走,乌云不知何时悄悄掩盖了月光指引的路途,但是这不影响方湖月愉快的心情。他拿起怀中的绣荷包,方若婍柔美羞涩的明亮眼神,又生动的浮现在他脑海。
她真是个特别的姑娘,有点让人摸不着头绪,但是性情坚毅又善良,是个很好的孩子,也是他在人世间的第一个朋友。
是的,第一个朋友,方湖月刚抵达人世间不久,所以没能结交很多人类朋友,他本名叫娑逻,是一个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