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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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白衣贤人醒过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水声，还有歌声。空灵哀婉的歌声伴着水声回荡，像是很久远以前的时间里的回声一样缥缈无常。身下所躺的地方一刻不停的在晃动着,心中却自有一种奇异地安宁感,自从步下翠环山以后就再也不曾感觉到的安宁感在弥漫。
自称“半神半圣亦半仙”的某人睁开眼,入目的天空纯黑无际,无星无月,更没有太阳。
“哟,汝醒了。歌声停了下来,随之响起的声音平板地有些不客气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但从内容来看,这应该是打招呼无疑;只是语气却莫名地让自己想了起来很早以前自己的某位同梯也曾如此不耐烦的跟自己打招呼,带着一脸的嫌弃。
但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苦境的正道领袖坐起身来静静地打量着四周,他此刻身在一艘小船之上,四周是烟波浩渺平静却又暗潮汹涌的黑色大河,河的两岸血红的花朵像是血焰一样燃烧到目力能及的尽头,细长的花瓣如同银刃刚刚破开的皮肉露出的伤口。
曼珠沙华，来自地狱彼岸，地狱的传说中冥界唯一的植物。
他意识到了什么。
所有的思考都在四分之一个刹那内完成,他定了了定神向船头撑篙的人露出一个再清雅不过的笑容:“抱歉,素某似乎给姑娘添麻烦了。
“……汝给我添麻烦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吗？”船头的女子头戴斗笠撑着竹篙，“汝醒的有些早，水尚未烧开。”
船的中央，清香白莲躺着的船尾跟撑船的女子之间的船中央设着一小张桌子，桌子上摆着茶具和精巧的茶点，青烟渺渺，小桌旁的小炉烧着水，显然是要煮茶。
素还真见状略微愣了一愣，船头的女子见状叹了叹气，低下身将河中的水撩起弹了几滴在他的额上：“这下该想起来了吧。”
忘川的水滴在额头，清凉的像是许久之前半斗坪屋前的那棵树在某个清晨的露水一样。素还真带着某些恍然的感觉重新看向撑船的女子，他记得她，一个经常被他打扰的摆渡人。
“抱歉，素某似乎又给姑娘添麻烦了。”而且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添麻烦。
“相比这一声抱歉，我更希望汝赶紧离开。”一声冷哼，女子将竹篙放在一边任由小船随风飘荡，转身在船中央坐下。
“咦，姑娘的好茶劣者尚未得一尝，怎可离开？”素还真的嘴角微勾，笑着看向在面前坐下的女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位异性好友。“好友碧落下，许久不见了，汝居然还在这里摆渡。”并且居然是把珍藏的好茶奉上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又一次打扰而像第三次见面时那样相杀……
“好友，许久不见了，如果汝很怀念魂兮的话可以选择留下来喝个够。”名为碧落下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个平静但危险的笑容：“很方便的，只要让吾捅汝一刀或者捅汝一刀就可以了。”
“好友，碧落好友，劣者在苦境尚有事情未完，还请好友放过劣者吧。”
“切，那就莫闹了。最好别让吾再在这里见到汝，再有下次就直接领汝去轮回池。省的死去活来的增加吾的工作量。”
“是是，好友，水开了。”
但要有下回，汝还是会叹着气泡着茶等吾醒来，饮过茶之后再放吾回归吧。素还真默默的在心里腹诽，面上仍是笑容不变。碧落下取出茶具用烧开的沸水烫过，抬起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喝茶吧，不知你是否怀念‘魂兮’的味道。”
二
“……
青春受谢，白日招之；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
茶香悠然，在这黑色河川之上混着悠长的歌声飘散。白衣的女子唱着古老的歌谣沏着不存于人世间的茶，茶汤色泽清亮，素还真手捧青色素釉的茶盏微呷一口，生长三途川畔的茶叶，有着被无数灵魂的思念浸染出来的味道，是人世纷杂红尘扰扰烘出的苦涩 ，而后的清味缭绕，似记忆，似情丝，似埋葬在时间里的凡尘旧事，绕在舌尖，绕在心底。
“的确是只有‘魂兮’才有的如此复杂的味道。不想好友如此看重素某，次次都以此招待。”
“失策，吾应该请汝喝十八层地狱处的铜汁，绝对让汝记忆犹新，再不敢踏入此地半步。”
“好友，碧落好友，劣者也不是自愿死掉的啊，还请好友放过劣者啊！”
“汝，罪无可赦！”
“……好友！劣者无辜啊！！”
“素还真，这里等着汝续来生之战、对未完之局、还亏欠之物的人排队可从岸边直到轮回台；吾觉得汝实在有留下来的必要。”
“好友，碧落好友，劣者在苦境尚有事情未完，还请好友放过劣者吧。”
戏谑的笑声击碎了略有些压抑的沉闷的空气，忘川的摆渡人此刻暂时忘却自身的职责，自顾自的于忘川之上招待麻烦且讨厌地友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着许多东西，并且聪明的放在肚子里。
黑色的河川推着小船四处随意的游荡，毫无方向。船上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对于一向四处忙碌奔波的人来讲，现在是难得的闲暇时间，自当好好享受。
“算算时间，应是将到凡间新年了。我原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不想你又来了。”
碧落下似是随意的一句，引来素还真的苦笑。
“的确快是新年了，奈何武林不宁，野心勃勃之人可管不得是否新年。”
“苦境这次如何了？”
“苦境无宁日，劣者之过。”
“汝将自己逼的太狠了。很多事，没必要堆在自己身上。”
“吾知。但是好友，素某肩上的这副担子，丢不得。”
“……”
碧落下沉默了一阵，轻轻地叹了口气。
“汝将自己逼的太狠，太累了。”
“一页书与叶小钗呢？不曾想伊等居然不曾拦住汝这样胡闹。”闻听此言，白衣贤人微微的狡黠地笑了起来，刚刚的悲伤的表情稍稍隐了下去：“好友此言，像是素某是个需要人经常看护的家伙似的。”
“难道不是？”
“哎呀呀~劣者无能，竟给好友如此印象，罪过罪过~”
“汝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家伙？”
“……”
“素还真啊素还真，就算汝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汝啊。”
“素某甘之如饴。”
忘川的摆渡人唉声叹气，清香白莲微微笑着的看着她。有些东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不管是回避的部分还是隐藏的部分，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
三
“……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
“茶快喝完了啊。”碧落下又倒了杯茶给素还真，算了算时间：“你也该走了。”
素还真默默地喝下茶，安静无声。
“汝认识的那些人，该来的都来了，该走的都走了。”碧落下斟酌着语句，慢慢的说着：“汝……放心就好。吾可没摆渡过汝师弟，青阳子跟莫召奴也无。”
“……多谢好友了。”
“倒是风采铃……”碧落下故意顿了顿，看到某人身体僵了僵，满意的继续道：“伊依旧在等着，似乎有不等到汝不罢休的意思。”
“……”
“伊很担心汝，托我转告一句，伊等久些没关系，汝要照顾好自己。”
“……多谢好友，吾……仍是对不起她。”
碧落下转头不去看落寞的男子，凝视着岸边的曼珠沙华，花间有萤火明明灭灭，是游荡不息无法归家的魂灵，她每日每日的唱着魂歌安抚着他们，摆渡一个又一个魂魄。
有人的，有非人的。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现在正在她的身边喝茶，等着过会儿继续投身莽莽红尘，遍体鳞伤，疲惫不堪，甚至被万人责骂。
因为他是素还真。苦境的第一神人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到了如今甚至只剩下了这“死亡”后喝茶的一点点时间，说起来竟不知是可笑、可叹、还是让人悲伤。
“吾，该走了。”最后一滴茶入口，一边的茶点也被两人分食殆尽，碧落下看着那个人的身体被属于凡间的因果线扯回漫漫红尘之中，微微歪了歪头，开口。
“作为好友，最后再喝一杯吧。”
茶杯递上，素还真饮尽杯中物后略感不对，抬头看向对面笑容略有些诡异的好友。
“茶也被汝喝完了……莫再来了，‘魂兮’的存货不多了。”碧落下悠悠的说道：“‘醉看流年’是忘川水与彼岸花所酿之酒，我掺了一小半在刚刚那杯茶里，以你的酒量，回去之后大概就忘记这边的事了。”
“好友，素某哪里得罪汝了，次次都来这套。素某真不会来这里把汝扯去帮忙的……”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素贤人，慢走不送。”
误交损友啊，误交损友。
↑这是素贤人的内心呐喊，不用怀疑
最后的最后，素还真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刻，听到来自好友的最后一句话。
“还真吾友，后会有期。另外，在苦境平静天下太平，汝所期望的那个盛世到来之前，莫让吾在这里看到汝啊。”
“……
雄雄赫赫，天德明只。
三公穆穆，登降堂只。
诸侯毕极，立九卿只。
昭质既设，大侯张只。
执弓挟矢，揖辞让只。
魂乎来归！尚三王只。”
白衣贤人失去意识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水声，还有歌声。空灵哀婉的歌声伴着水声回荡，像是很久远以前的时间里的回声一样缥缈无常。身下所躺的地方一刻不停的在晃动着,白衣的摆渡人起身撑着竹篙在船头淡淡的望着他。入目的天空纯黑无际,无星无月,更没有太阳；他所去的地方才有这些东西，那个美丽而残酷的地方会耗尽他的精神与力量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好像夸父逐日一样的愿望，他没得选择，从来也无法停下脚步。
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