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哀]听说》之屿

5、Chapter 4

　　白马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回想起那个画面。

　　或是在结束了一场冗长紧凑的国际会议之后；

　　或是躺在异国的星级酒店单间里把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略显茫然地收回来之后；

　　或是站在深夜的希思罗机场候机大厅透过漆黑的落地玻璃望见自己稍显落寞疲惫的身影之后；

　　发展到后来，甚至在每个独处的时刻，那个画面都会准时地侵入脑海，钝化他的思维，麻痹他的知觉。

　　挥之不去，深入骨髓。

　　严谨高傲如他白马探，在甫入大学之时便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清晰而坚定的规划，而出国便是其中一枚不可动摇的棋子。他不愿意，也不可能被其他一些不可预知的无关紧要因素影响他的步伐。直到他遇到宫野志保之前，不，严格地说是之后，他还是这么自负而执着地认为的。

　　但她是那么地与众不同，不同到可以让他之前对待感情的手段和经验通通失效，在多年之后还是得丧气地后悔自己当初的轻率，丧气地承认对她始终还是放不下，丧气地在重逢后的第一天就自乱阵脚溃不成军。

　　其实在注意到她的第一天就应该明白知晓的啊，他白马探，遇到的是一个那么出色的对手。

　　那是大一第一学期末的学园祭，英语系的表演被安排在上午第二场，紧挨在法语系之后。

　　当时法语系表演喜剧《伪君子》已经到了倒数第二幕，英语系需要上场的演员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到了后台准备化妆，身为班长的白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工作。他快步走过临时被搭建成露天会场的体育场，鬼使神差般，他转头漫无目标地扫了一眼会场，然后就望见了那幅情景。

　　女生穿着印有大学标志的连帽衫和水洗白的牛仔裤，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她正盘腿坐在花坛边——吃东西。

　　其实当时白马对这个女生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这是同班的”的程度上，于是怔了一秒之后还是有些不耐地走上前去准备提醒她的散漫无纪。

　　宫野专心致志地用白色的塑料小勺舀着杯装酸奶送进嘴里，突然感到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了大半，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白马那双略带怒气的棕红色眼瞳。

　　其实在女生迎着阳光抬起头的瞬间他才第一次完整地看清了她的五官。她在帽檐长久的阴影遮挡之后把眸子暴露在充沛的光线之下，显得有些不适应，直接的表现就是稍微地缩紧了瞳孔，那双仿佛把整个南太平洋的海水都装进去了般蔚蓝澄澈的眼眸在过于明亮的阳光照射下被熏得几近透明。

　　面无表情并不能掩盖她的出色容貌，混血的基因赋予了她天生的优势，无论是从智商还是相貌上。明显比周围的人白皙上一倍的肤色，茶褐色的刘海拂动在帽檐之下，飞扬的帽檐搭起一个如海豚尾部般跳脱张扬的弧度，把她的五官完整地勾勒出来。

　　宫野抬头望见同班的男生站定在面前，他已经换上了戏服，宽袍砍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配上他英挺而沉郁的眉目，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她放下杯子，挑眉示意他有什么事。

　　白马望着她那幅游刃有余不慌不忙的模样，突然间起了捉弄她的念头，于是男生轻咳一声：“宫本同学——”

　　“我姓宫野。”她头也不抬地打断他。

　　诡计得逞。捕捉到她脸上稍纵即逝的不快和气恼，他的心情突然没由来地好：“那么，宫野同学，我记得你是有演出部分的。”顿了顿，“你不去后台化妆待在这里做什么？＂

　　“白马同学，我很庆幸你在记错我的姓名之后还记得我在演出里还是有戏份的。不过——”她放下腿从花坛上利落地跳下来，“不像你要赶着去演英雄主义作祟的男主角，我只是演一个台词不过三条的女仆A，戏份从第五幕才开始，而且在女主角光环的笼罩下，化不化妆都是一样的吧，你说呢？”她语气轻快嗓音清细，依旧戴着那顶棒球帽，略歪了头看向他，白马突然发现之前对她那些少得可怜的印象瞬间被倾覆得彻彻底底。

　　在此之前，她给他的印象不过是坐在前排的沉默女生，个子高挑，削颈瘦肩，在口语课上总是被老师叫起来作示范。她的口语几乎和自己一样好，纯正的美音，就那么优雅自然地响起在教室里。

　　每当此时，白马总是会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向她。由于两人的座位隔得远，他往往只能瞟到她被茶色及肩短发遮住的侧脸，只露出小巧的鼻尖，其他部分情绪不明地隐藏在阴影里。

　　少年意气的作怪，使得他曾经有意地忽略掉她的存在。无论是老师口中留学美国的背景，亦或是邻座男生眼里的混血美女身份，都不能消除他心中自我地位受到威胁的别扭感所造成的不快和抵触。

　　直到那一天。

　　多年之后，当白马回想起他们之前的点滴片段，最先跃入脑海的不是他们逃课去北海道看漫山遍野的紫色熏衣草花海之时的震撼甜蜜，也不是他在大一那年寒假向她表白之时的胸有成竹和自负笃定，亦不是大四毕业那个夏天他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即将出国的决定之后她一言不发地挂断电话的决绝利落。

　　而是她坐在花坛边的身影，背倚树干，在满目纯净明朗的金色光线之中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素面朝天，眼神清亮，手中还握着白色小勺和半杯酸奶，神情坦然自若，甚至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面容还是少女般的模样，轮廓在记忆里被蒙上一层水汽，却有些看不真切了。

　　“女仆A？”他有些意外地反问道，“宫野同学的口语课成绩不是数一数二的么，怎么没有担任女主角？＂

　　“白马君，”她的笑容淡薄慵懒，“你出任男主角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你的口语成绩有多好，而是你的父亲是警视总监；同样地，山口同学出任女主角的原因就是她父亲是山口集团的社长，了解？”

　　白马气结，本来还想邀请她担任下一次女主角的话语生生噎在喉咙里。什么啊，说别人就算了，这么变相否定我的个人能力算是怎么回事？

　　此时宫野已经把吃剩的塑料杯勺扔进了垃圾筒，轻拍几下手走过来：“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喔。”伸手拉低了帽檐，轻巧地擦过他的身畔。

　　白马探站定在原地，忽然兀自轻笑出声。

　　真是与众不同的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