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夜弥归路

5、少女

　　启明星高悬，天还未亮，将军府的车驾却已经整装待发。陆远站在府门前，一身紫黑骑装英气干练，可他现下却有些心不在焉。

　　想起昨晚那个梦，他莫名的有些慌乱，也不知是因为那不同以往的瑰丽曼妙的梦境，还是梦境里奏着琴的那个人。他忽然有些不愿意天亮，好像要把这个夜拉得很长很长，这样心里发慌的情绪才能稍微好受些。

　　“陆引之，想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陆远转头，就看见一身绛紫华服的秦劼靠坐在马车上，隔着窗帘瞅他。“真稀奇，你今日竟会这么早。”想想每每出游就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这家伙，陆远斜眼瞅着他，连呼稀奇。

　　“得了，我这还有些事，就不等你了。你好好护着这位‘活菩萨’，结果如何，就看今日了。”秦劼却是收了打趣的心思，正色地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话，招呼马夫离开。

　　被这么一打岔，陆远也清醒了不少。还来不及细想方才情绪，府门前，就已经走出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青竹带着身边几个仆役，将行李一件件放上马车，神色自在轻松，好像自己小姐真的只是来借住了几宿的至交好友一般，没有丝毫的别扭和不好意思。

　　“陆将军，早。”
　　“听琴姑娘早。”
　　两人这样寒暄，好像还是第一次，一股隐约的尴尬蔓延开来。

　　陆远轻咳一声，正要转身上马，袖摆一动，却是被听琴拽住了。他一愣，转头看她，这一刻，两人身形交错，离得却是极尽，近到他仿佛能闻到身旁人身上的清香，他生生忍住到了嘴边的话，沉默着，等她开口。

　　“求将军一件事。”

　　陆远浑身一震，身形有一瞬的僵直，她用“求”，哪怕到了陛下面前她也从未服软，这时候，要求他什么呢？

　　“等此间事了，还请帮青竹安全离开。”说完这句话，听琴缓缓松开拽着他衣衫的手，却没有转头去看他。

　　“好。”陆远神色一暗，只简简单单回她一个字，心头却仿佛压了千斤的巨石。

　　听琴闻言，却是微微垂首，把自己嘴角的一抹笑藏进夜色里，转身朝着青竹走去，指尖的温度让她有一瞬如释重负的轻松。

　　很快，听琴那边已经收拾妥当。

　　“走吧！”高头大马之上，陆远一扬手，身后的两辆马车就跟随着他一同，朝着皇宫的方向进发。

　　温泉行馆外，一直等待的侍官终于望到那长长的仪仗，眼睛一亮立马回身准备去了。

　　长长的队伍中，陆远一身紫黑骑装，英武地坐在骏马之上，身后是数十个同僚，正兴奋不已地说着自己何其荣幸能够与陛下同行。

　　陆远不动声色地闭眼深吸一口气，眉头深深皱起，果然不出他所料，戗赤一役重要的军官此次皆随行在列。他策马快行了几步，跟上前方的马车。

　　“小姐，陆将军跟上来了。”青竹灵秀的小脸在开着的车窗边一晃，躲了起来。

　　而后，传来一声轻笑，轻柔地落在他耳中，奇妙地散去他心头阴霾。

　　他正要打马而过，却不想青竹那丫头去而复返，又趴在了车窗上，对他道。“陆将军，小姐问一会可是先整顿休憩，再正式开席？”

　　“是，一会会有侍官来安排你们的住处和车马，一切听命行事，切忌生事。”虽然听琴连陛下也敢开罪，但今天情况与那晚又有不同，在近臣将士面前，九五至尊的帝王，颜面禁不起一丝丝的亵渎。

　　“我知道了，多谢将军。”车厢内，听琴清亮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们多加小心。”陆远不便再久待，只低声嘱咐一声，就打马越过马车，朝着前面武王的车驾而去。

　　“真漂亮啊~”青竹望着面前辽阔斑斓的景致，感叹道。青山翠林，山泉汤池应有尽有，说是温泉行馆，不如说城镇更为贴切。

　　行馆中，各人正紧张地准备打点着。她二人却没什么可收拾的，干脆对侍官借口说作演奏准备，带着青竹就溜了出来。

　　听琴立在一块悬崖边，深呼吸一口，抬手将眼上的白纱卸下，怔怔地望着远山出神，“果真漂亮。”

　　泉水叮咚，清风拂面，满鼻都是清新的草木香气，让人有一种通体舒畅的感觉。她缓缓地沿着山涧的溪水走着，偶尔和闲谈的青竹搭个话，一抹浅淡的笑悄然攀上面庞。

　　她不知道，不远处，有个少年骑装还未来得及换下，就眼巴巴地来寻，却不想撞见这一幕美好，再挪不动脚步。

　　她走，他亦走，她停，他亦停，一步一步，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半山腰，她站在那块巨大的飞来石上，迎风而立，任阳光温柔洒下。那双眼，迎着璀璨的阳光，也亮的像是灼灼的太阳。

　　他忽的想起，原本，他是见过她的，早在战场之前。

　　他不过是在边陲小镇，想要给秦劼搜罗些奇珍，无意间走进一间琴馆，见到了一架音色绝妙的古琴。

　　老板说有人寄卖，他不由追问，想见见她，不过是想要引荐给秦劼而已。

　　他找了许久，见到她的时候，便是如今这样。

　　她迎风而立，白裙黑发，那双眼仰望天际，却瑰丽如同天际彩霞。

　　难怪，难怪战场之上，他觉得似曾相识。

　　难怪，难怪他夜夜难寐，却始终动不了心思，怨毒地去恨她诅咒她。

　　原来一开始，她就在自己心里，埋下了一颗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