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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进香 ...

  •   我原本以为在大额娘跟我摊牌之后我能有两天舒心日子过。毕竟我已经答应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了。实在是没想到我会像现在这样被软禁起来。我出了二门后就有人跟着,脚还没踏上大门槛,大额娘身边的娘子就能把我栏下。人家根本不跟我废话,直接让我找她领导谈。在摊牌之前,莺子还总能弄出一点儿小道消息,诸如:老爷昨晚上又惹太太生气了,骂了半宿还不准上床睡;今儿早上二姑娘跟着少爷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了,回来的时候脸红的像院里开的蔷薇花儿似的,还差点儿在台阶上磕了脚……等等等等。现在莺子不但吃了我的挂落,哪儿都不能去,连给她输送小道消息的线人都不见踪影。原本莺子是只活泼快乐的小鸟,现在也是成天蔫巴巴的坐在台阶上看蚂蚁打架。也许是感激我成就她的好事,沁珠倒是总来陪我说话。可说的也无非是些针指女红,胭脂水粉之事。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问着她:“我既然说了要替你去就不会反悔,你们怎么还防着我?你们到底还瞒了我什么,害怕我什么?死了也叫我做个明白鬼吧。”沁珠攥着我的手,眼珠子左右转了好几圈,才叹口气说:“妹妹这样一个灵透的人,心又好,日后必定是有大福气的。”我倒,你回答我问题了么?!

      耐不住我和莺子两个成天唠唠叨叨,唧唧歪歪,沁珠终于争取到她额娘的同意带我去寺里进香。我知道这是不容易的,沁珠不定被她额娘怎么骂了呢。所以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激动的扑上去给了她一个熊抱,又怕她接受不了我过于热情的表达方式,转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谢谢,谢谢……”。倒弄得沁珠哭笑不得。沁珠原本只想带我出去透透气,散散心,附近不拘哪个寺庙看看就是了。我耍赖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就要只选远的不选近的,只选大的不选小的,否则也对不住她对我的心意。实在是拗不过我,沁珠只好说几日后在承恩寺有场禅会,有大师来传经布道,场面一定会热闹。我虽然对传道没什么兴趣,但有热闹可以凑当然立马同意了。

      出门的那天,我是看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的。刚听见沁珠房里有动静我就蹿进去了。她还没起,我就一脸傻笑的看着她的丫头伺候她起床收拾打扮,惹得她嘲笑了我一早上。我在南边的时候不穿旗服,到这儿后大额娘找了几套沁珠不穿的旧衣服给我,今天还穿着呢。沁珠见了,说是好容易才出趟门,给我找了她年下新做的衣服换上。沁珠给我找的是一件玉色暗花绸牡丹小钩云纹舒袖大褂,再配了一领三滚三镶樱草底绣彩蝶鸢尾的琵琶襟坎肩。沁珠原比莫梨的身量高些,我穿上之后,那大褂还在地上窝了一寸,于是沁珠又给我找了双花盆底。我原本只打了一条辫子,可配上沁珠的富丽衣装,怎么看都有点儿不像。沁珠又亲自动手,给我盘了个小如意髻,再插了一支白玉镂花的簪子才作罢。看着镜中的旗装少女,我有点儿飘飘然了。莫梨的五官极精致,平日里看着就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家碧玉。今日穿了旗装,才发现莫梨也可以是端庄秀丽的,要不怎么说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呢。只是这衣裳是借的,我总不好在镜子面前臭美半天。正想假谦虚地低头走开,莺子这只笨鸟傻傻的说:“三姑娘,你美死了。”因为这句话,沁珠在镜子前面多磨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她拾掇完了,我蹭了过去。镜里映出来两只丽影,我的衣裳和沁珠的海棠红绣独枝牡丹花的褂子更衬得两张脸庞娇艳无比。我用肩膀轻推了沁珠一下,贼贼的说:“沁珠,咱们是姐妹花呢!”沁珠白了我一眼,用胳臂肘捅了我一下。

      承恩寺里果然是人声鼎沸,莫说莺子这只小家雀,就连沁珠的眼神儿里也透出兴奋。我虽然嘴上说让沁珠带我来凑热闹,其实并受不了这闹哄哄的环境。我无聊的左顾右盼,妄想着是不是能碰见个贵人,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明清小说里不是常有么,小姐上香,踩了书生的脚,或者被书生踩了脚,然后就一来二去,你来我往,高潮迭起,好事多磨,最后天雷钩地火的成了一段好姻缘。我低头看看脚上的花盆地,无奈啊,书生倒是想踩我呢,可人家够不着阿。我正胡思乱想呢,听见沁珠说:“我们来的不巧呢,圆觉大师今天不来了。”“不来就不来吧,活着好好的,干吗听他说话。”我被沁珠狠狠的剜了一眼,赶紧别过头:是了,我可以污辱她,但是不能污辱她的偶像。

      大师虽然不来了,佛祖还是要拜的。我一路上跟着沁珠跪下,起来,再跪下,再起来,渐渐的有点儿受不了了。花盆底还是穿不太惯。穿它走平地还勉强可以,重复做跪下再起来的全身动作就不行了。有好几次,我都险些崴了脚脖子,扭了小蛮腰。瞅了个空,我跟沁珠说要在寺里随便走走。沁珠担心,扯了我的袖子不放。我拍拍她:“好姐姐,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一个姑娘家,身无分文,你还怕我插翅飞了?再说,就是要飞,也得有个去处不是?”沁珠这才放了心,只是让莺子跟着我。我转过身心下哼哼冷笑:搞定你一只小笨鸟还不是轻而易举。出了这殿门,我四下里一望,看姑娘们都往一处偏殿去了。我领着莺子走过去,悄悄问她:“这殿里供着谁呢,怎么姑娘都跑这儿来了?”难得的,莺子红了脸,在我耳朵边悄悄说:“都是来求好姻缘的,姑娘你也去吧。”我白了她一记,转身便走。没走两步,我停下来叹了口气说:“你姑娘我是不会有好姻缘的了,可我也不能拦了你。莺子你去求吧。”莺子还犹豫着,我接着说:“若不去咱们就离了这儿吧,姑娘我看着伤心。”正要抬脚呢,莺子赶紧说:“姑娘等我”,然后就颠颠儿的挤进去了。我看着这香火鼎盛的殿堂,自嘲的笑笑。谁不想求个一心人呢,除了我。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算是得了一心人又如何?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人裴多菲说的多好啊。我挑了个人声较少的方向转了过去。

      越走越是冷清,我这是转到哪儿来了,别是僧舍吧,准不准女人进来的阿。我停了脚步,四处张望。静悄悄的,正殿那边的人声香火气仿佛成了背景,更衬托出此地的安宁祥和。这里有好几棵几人合抱的大树,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把正午的阳光筛成粉末状的温暖。我靠着一颗树,听着这里虫鸣鸟叫也像唱佛经,心里竟漾出了久违的平静。自从决定要参加选秀后就难得睡的安稳了。难怪古人没什么事就来进香,什么也不做,就在这里待着也是好的。我扶着树,慢慢的绕了一圈,再绕了一圈,绕到第三圈的时候,绕到了一个颇有气度的和尚面前。“施主从哪里来?”

      我愣了一下,我并不认识他。和陌生的和尚打机锋是不是都从这个题目开始?我应该回答:从来处来。然后他会问我:往哪里去呢?我应该说:往去处去。可是我不想,在这个和尚面前我有一种被看破底细的紧张,莫不是他已看穿我不是莫梨?在高人面前不要自作聪明,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从南边来。”

      和尚又问:“到哪里去呢?”

      “到……”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我将会去哪里,我甚至不知道我想去哪里,我困惑了。

      “施主可是有困惑?”和尚又问。

      “是,大师,我有困惑。”

      “施主的困惑是什么?”

      “是……,我……”我的困惑是什么?我有困惑么?自从我穿过来我便默默地接受了所有发生在莫梨身上的事,我觉得那是莫梨的人生,是我鸠占鹊巢抢来的,尽管我不想。可是既然我来了,我就要努力过好莫梨的每一天,不是吗?娘死了,那是莫梨的命;被骗进京,也是莫梨的命;被逼参选,还是莫梨的命。如果进宫后不得出来了,死在里头,那便是莫梨命运的结束。我并不惧怕进宫,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就是。可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人力而改变,人为的努力是为了在接受天命的时候不后悔。我只希望如果我能见到真正的莫梨,我可以对她说:我是珍爱我们的生命的,我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可为什么还是有些不甘心?我不满足什么呢?

      哦,是了。“大师,我知道了,我的困惑是…… 大师?大师????”四下里无人,虫儿在鸣,鸟儿在唱,树叶儿轻轻晃。我刚才在跟谁说话?不对,他一定是个高人。在这个古老的时空里他也许就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不属于这里的人。即便不是,我也要证实他不是。有条甬道穿过这片区域,他没准儿就顺着甬道走了。我赶紧蹬着花盆底磕磕嗒嗒追了过去。七弯八绕之后,果然“路转溪桥忽见”,那老和尚正跟一个绛红色的人站在甬道旁说什么。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揪住了那老和尚。他是我理解我存在意义的唯一稻草阿,可不能让他跑了。打断他和别人的谈话是非常没礼貌的,我想对那人歉意地笑笑。一扭头,别的没看见,就看见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好像还划过了一丝怒意。管不了他了,我赶紧问了我的问题:

      “大师,大师,我知道了,我的困惑是:为什么是我?”

      那和尚笑着摇了摇头:“施主本身就是因果,倒来问老纳因果。”

      我没听明白,我到底是因还是果?我不依不饶:“大师,我没明白。”

      还没等和尚开口,斜剌剌伸出一条胳膊,格在我揪住和尚的手腕上。见我没撒手,更用了些力气平推了我出去。尽管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青年男子的力量对莫梨小姑娘来说还是太大了。再加上我蹬着花盆底,下盘虚浮,几个踉跄之后我一屁股坐在甬道上。还没等我反应,头上的玉簪“吧嗒”一声,在甬道上断成三段。我看着断了的玉簪,有些发愣。和尚走过来,在我身旁蹲下,说:“施主在看什么?”

      “玉簪断了,它刚刚还好好的在我头上待着呢。”

      “施主明白了么?”

      哪儿跟哪儿啊,哪儿我就明白了?我一向不知为不知,道:“还是没明白。”

      “这玉簪今日要断在这里,这是果,也是因。因为它要断在这里,施主便将它带到这里来。”和尚顿了顿,接着说:“施主来,是因,也是果。是造化,也是定数。”

      我又陷入了混乱的思考中。我带簪子到这里来,它就断了;因为它要断在这里,我才带它来?可这不是我的簪子啊,是沁珠的。如果断在这里是簪子的定数,那为什么不是沁珠带它来,偏偏是我呢?难道说,由我带着它来也是定数?是簪子的,还是我的定数?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要来这里打断这根玉簪呢?还有,我穿越来这里,是我的定数,还是莫梨的定数?是因为莫梨要死去,我才能来,还是因为我要来,莫梨才会死?是不是如果我不来,娘就不会死;如果我不来,莫梨也不用进京,她和娘,和岑先生就可以过平静快乐的生活?但是如果我不来,沁珠就要参选,没准就要在宫里待一辈子,她和端祺就不能在一起。我的到来是对还是错…… 等等等等,回到原点。为什么说我带了簪子来它才会断?明明是那人推了我一下,簪子才断的!

      “#¥%#%^&#¥”

      有一支干净温和的声音从我的左上方打断了我的思考,但我没听清他说什么。我抬头往声源处看,是一个宝蓝色的满族少年。阳光从他后头撒下来,晃了我的眼。我拿手遮了些阳光,才看清这少年的长相和他的声音一样干净温和。他的五官都偏长,长长的眉长长的眼,直直的鼻子薄薄的嘴。他身后的阳光给他镶了一层金边,可以看见他耳朵边儿上的茸毛柔软可爱。他慢慢的笑了,又说了一遍:

      “爷问你,你怎么坐在这儿了?”说着,便要伸手过来扶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却扯了他的袖子,赶忙说:“你要赔我的簪子。”嗯,不对,不是他。“哦,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从地上爬起来,习惯性地拍了几下屁股。这少年一点儿不掩饰的笑声及时地提醒我,我的动作有多么的不雅观。我臊红了脸,使劲儿扭了两下衣角。不跟他闲扯了,我抽出帕子,蹲下身,把地上断了的玉簪用帕子包好,冲他点点头,就要去找祸首算账。他却从我身后赶上来,说:“你干吗去?”

      “找人赔我的簪子阿。”

      “谁把你的簪子弄断了?”

      哎呀,我根本不知道那人的姓名,甚至连长相都不太记得。我只记得…… “那人穿了和你差不多的长袍马甲,是绛红色的。他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像,就像……”我想了想,决定引用著名的《老残游记》的描述,“就像是两丸黑水银一般,只是清冷的可以。怎么,你认识他?”

      这少年的脸色稍稍暗了一些,却马上爽快地说:“我认识他。你这样去根本见不着他的。这样吧,他打碎的簪子我替他赔。多少钱?”

      多少钱?我也不知道。我看看这少年,衣料用的是八宝提花缎,做工也极精细,是个有钱的主儿吧。要他二十两应该不过分。“就二十两吧。”

      “行!”

      果然爽快。可爽快是爽快,他在身上摸了半天,崩子儿也没摸出来。

      他有些尴尬,解释道:“爷出门都不带钱。”

      小小年纪,一口一个爷的叫自己,也不羞!我撇撇嘴,他红了脸。算了,他也是好心的。我摆摆手,说:“没关系,我还找那人去就是了。”

      刚越过他往前,他又从后面赶上来,拦了我说:“你别去了,真的见不着他。就算见着了,也是要触霉头的。”“噢,对了,爷带了这个。”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我。

      “这里边儿是什么?”我隔着荷包捏了捏,里面有颗粒状物体。正要打开看呢,他拦住了,说:“别看了,够赔你的簪子就是了。”我正欲分辩,突然听见莺子大声地喊三姑娘。哎呀,莺子来了,沁珠说不定也往这边来了。我不太想让沁珠知道我出来一趟就惹事,想赶紧离开这里。这少年也明白,催促我说:“家里人来找了,你快去吧。”我点点头,刚想走,一个眼错不见就被他抢走了手绢包。

      “哎……”

      他笑的得意,晃晃小包说:“反正你也用不着了,不如给了我。哎,那小丫头可往这边来了,你还不去?”

      我扭头一看,莺子确实往这边来了。顾不得许多,赶紧迎了上去。莺子怪我没等她,我怪莺子太贪心,求姻缘求得太久。沁珠果然也在找我,见我好好的,也只是小小埋怨了几句,便坐车回去了。见沁珠没发现簪子没了,我悄悄把荷包掖进袖子里,打算好好想想怎么告诉她。

      坐在车上,我一会儿想老和尚,一会儿想莫梨,一会儿想簪子,正天马行空,沁珠忽然咦了一声:“莫梨,簪子怎么摘下来了?”哎呀,被发现了,我赶紧承认错误:“沁珠姐姐,今儿我在寺里的时候被一个人撞了一下,簪子就掉在地上断了。”沁珠有点儿不高兴,却也没怎么样。我赶紧接着说:“不过我找他赔了。明儿让桂林上街给你买一支差不多的吧。”我把荷包翻了出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沁珠手掌心里,竟然是几粒金瓜子儿。沁珠一下子攥紧了手,死死盯着我看。她越来越紧张的神色看的我心里也毛毛的。盯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别过头去,许久没有跟我说话。我虽然知道金瓜子儿是清廷贵族惯用的赏赐人的玩意儿,却不知道是不是只限皇族用。而且,沁珠为什么这么紧张呢?我也没吭声。沁珠和我就各自想了心事,沉默一路。快到家的时候,沁珠转过脸来对我说:“莫梨,”

      “嗯。”

      “你眼瞅就要参选了。凭你的品貌,过了复选,留在宫里侍候主子是意料之中的事。”沁珠顿了顿,舔了舔嘴唇,“如果能被主子看上,得了位份,那就是光耀门楣的喜事了。如果,不能,”沁珠伸出手来,攥了我的,用了握了握,“那你也要好好的活着。活到二十五就能出宫了。虽说年纪大了些,阿玛和我,还有额娘,都会尽心尽力给你找个好婆家的。你记住我的话,阿!”我用力点了点头。沁珠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金瓜子倒回荷包,系好了,递还给我,又说:“这个你收好了,也许你是个有福份的也不定呢。”话虽这样说,我知道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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