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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美人 ...

  •   这几日烦闷的很。眼见着从胤禛那里讨来的十天半个月的缓冲就要用完了,我一日渐一日的焦躁。见花催花,见鸟打鸟,见狗骂狗,见猫踢猫。宽姑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只希望我别给她惹事,消消停停的才好。就放了巧丫和我的假,让我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可是没了差事分散我的注意力,只觉得更烦了。

      能光吃不做,巧丫总是快乐的。拉着我踢毽儿,打沙包,作叶子戏,把她知道的,能两个人玩儿的游戏都玩儿了一遍。有她陪着我说话总归比我自个儿闷着好些,虽然我也不大提的起兴趣玩乐,却也不愿意扫了她的兴致。

      春天真的来了。有好些树都打了花苞,性急的都开出花儿了。趁着最近几天风和日丽,巧丫又兴出主意要我跟她放风筝去。我上哪儿给她找风筝,只好动手做。我们俩都是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的,谁也没动手做过。骨架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是轻了就是重了。好不容易飞上天,又蹦达不了几下就往下栽。也得亏我不懂这个,倒勾起了我攻关的志气。尝试无数次之后,终于找到规律,能勉强放上天了。我又嫌白纸糊的风筝放上天不起眼,想着给风筝染染色。可我们什么都没有啊?我只好因地制宜。

      我带着巧丫趁厨房冷灶的时候模进去,把能刮下来的锅底灰都刮了下来。再多多的打了糨糊,掺上锅底灰煮沸,冷却了以后取浮在上面的一层,就是黑胶了。这样一来,我有了黑胶白纸两色,画点儿什么好呢?我先用竹骨弯了一个长长的大水滴形,在水滴的尖头处叠上一个小三角,就成了一只鲨鱼。糊上白纸后,用黑胶全部涂黑,只留下眼睛和尖锐的牙齿,齐活儿了。巧丫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困惑的问:“莫梨,你这做的是个什么啊?”我答:“一条鱼。看见那排牙齿了没有?可凶残了!”巧丫一脸鄙视的看着我的处女鲨鱼风筝。

      再做个什么呢?我先弯了一个小弧,再连上一个大弧。本来想做个雪人儿的,可是做着做着,我索性把它涂成了一个腾讯□□。为了更加完美,我还剪了一条粉红色的手绢,糊在□□的脖子上。不等巧丫问,我就得意的说:“看见没,这是一只,嗯,鹅。是不是很可爱?”巧丫的脑袋左歪右歪,抖出来一句:“是只母鹅?”嗯?我做的应该是男□□,她从哪里看出来是只母鹅?巧丫指着那条围巾说:“这不是还有条领巾么?感情还是旗人家养的母鹅?”我仰天长笑,又用手绢剩下的布剪了个蝴蝶结贴在□□的脑门上,以配合巧丫同学的情绪。

      为了能把风筝放的更高,我跟巧丫跑到后宫偏僻的地方。几番努力后,两只风筝都飞上了天。巧丫坚持鄙视我的鲨鱼风筝,我只好敝帚自珍。这阵子的风却不是很大,风筝只能低低的飞,图案倒是看的清楚。我的鲨鱼威风凛凛,巧丫的□□憨实可爱。巧丫少见的感慨了一声,说:“莫梨,你看,风筝飞的那么高,肯定能看见宫外的地方。她们倒比我们强多了。”我嗯了一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强是强一些,可飞到哪里没有线牵着呢,也不过是换口井观天罢了。”巧丫瞅了我一眼,说:“有线牵着有什么不好。谁还没个牵绊呢,就是万岁爷还有祖宗家法,太皇太后,皇太后管着呢!没着没落没牵绊的是叫花子,天不收,地不管的,反倒好了?”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她说的也对,没牵绊的风筝飞不上天,没束缚的人走不远。可,难道真要我带着脚镣跳舞?加在身上的束缚会不会太重了些?我不禁看着巧丫出了神,全然没在意她又说些什么,直到她推了我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要我躲她远点儿。我抬头一看,哎呀,两只风筝靠的太近了。我赶紧扯线,可飞上了天的风筝却由不得我随心所欲的摆布,我的鲨鱼在□□ 身边打了一个飘忽,就绕上去了。非但绕上去了,还越绕越紧。只听得巧丫哀呼一声,她手里的棉线断了。她的线一断,我只觉得手中的线猛的一紧。手里原本就攥着汗,湿湿的线“吱溜”一下就脱了手。“哎,我的鹅~~~”巧丫哀号之后,提腿就追着大头冲下的风筝去了。我只好在她身后跟着。

      看着风筝就是掉到这附近了,我却觉得有些不妥。这里是东六宫的地界,主子太多。万一碰上谁,惹上点事,足够我们俩吃不了兜着走。我推了推巧丫,说:“咱们回去吧。回去我给你做个更好的。”巧丫偏不依:“我不要,我就要那只母鹅。我看的清楚,就是掉在这附近了。哪儿去了呢?…… 哎,那树上挂的黑乎乎的是什么,…… 还有点红色,就是我的鹅!”巧丫拉着我就往那边儿跑。跑到地方,我才看清两只风筝都挂在了一棵长在宫墙内的玉兰树上。巧丫才要往里闯,被我一把拉住,拽到身后。自己带着她慢慢走到宫门口,往里探了一个脑袋。

      好一副美人树下春读图。只见一身穿品蓝色宫装的妇人正坐在玉兰树下的椅子里捧卷读书,身边的几案上还放了一盏清茶,冒着袅袅茗烟。她院儿里的那棵玉兰树开的早,一半儿的花儿都开了。清风吹过,有一两片站不稳的花瓣旋转的飘落在她身边。这样恬静的画面,真熟悉啊……

      我很犹豫要不要打扰美人读书,身后的巧丫却管不了这许多,推了我一下。我拿胳膊肘往后顶她一下,用眼示意她院子里有人。巧丫着急的摇摇头,又推了我一下,我又 …… 就在我们俩拉拉扯扯的时候,我瞟了一眼那美人,却看见她已经抬起头来,还微笑的朝我俩招招手。我只好进去了。

      走到她跟前,我请了个双安,这才抬头看清她的脸。这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一张面孔。她应该有三十出头,肤色却依然白净,甚至还有些透明。粉儿似敷未敷,胭脂似匀未匀,眉目清淡,微微透了些山形,笼了些翠雾。我还待再看,她已经微笑着开口:“你们俩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正要回话,身后的巧丫抢着说:“我们来拿风筝,就掉到您的树上了,您看!”说着,还指引美人去看。美人身上的服色显示她是个地位颇高的宫妃,巧丫的回话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很是担心她被美人怪罪。正待替巧丫解释回旋,美人已经站起身,走到玉兰树下,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原来真是两只风筝。”转过身,对我们笑笑说,“我让人给你们摘下来。”说罢就要喊人。巧丫更快,走到树下,把袖子一撸,说:“不用,我自己来。”我还没看清她怎么动作,巧丫就离地两尺了。

      巧丫这样生猛,美人也吃惊不小,在树下拉她也不是,扶她也不是,只是不停的提醒巧丫小心划了脸,仔细磕了牙。我走到美人身边,轻轻说:“娘娘不必担心,她比这更高的树都上过呢,不会有什么闪失的。”美人转过头来,端详了我一会儿,正要开口的当儿,巧丫已经把风筝拿到了。巧丫一手扶着树干,一手举着风筝,得意的朝我晃了晃,就要往下出溜。我刚喊了句“小心”,就听见“滋啦”一声,她安全着陆了。我上下打量了巧丫几眼,并没有找出那“滋啦”一声的根源。美人娘娘却已经蹲了下来,提起巧丫大褂儿的后片,展开了给我们看,原来是下摆的地方被横着划了一道近一尺的大口子。巧丫一下子就把嘴撇开了。也是,宫女一季只有两套衣服替换,坏了一套,就只能可着另一套穿了。我并没有蹲下去,只是用两手撑着膝盖,仔细的打量美人。她正低着头,用手细细的捻了口子的边儿,然后又把下摆处铺在膝盖上理平,撑平。真像啊,手法,动作都像……

      美人娘娘抬起头,对我们俩说:“正巧破在边儿上,用绣花补上一圈,就像滚了一道花边儿一样,又漂亮又补了口子,你们说好不好?”我正要答话,身后传来了一个娇俏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我走开一步就生了事故?”我转过身看,却是一个生的端秀明净的妙龄女子俏生生的立在那里,手上还搭着一个马甲,应该是这个娘娘的大丫头了。果然,美人娘娘慢慢站起来,扶着巧丫,揽了我,跟这个女子说:“青玉来看,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拾了俩闺女呢。”

      美人娘娘和青玉把我跟巧丫带到了正殿的西次间。青玉把巧丫带下去换一件儿大褂,美人娘娘坐在了炕上,我在她的示意下,也斜签儿着坐了。西次间不大,采光却不错。房间里的摆设简单清雅,最抢眼的就是墙上挂的一套一大两小的黑漆退光嵌贝的版画。大幅的是扶疏的草木,层次分明,疏密有序;两幅小的则是玉兰,海棠等折枝花卉。黑漆与银贝只得两种颜色,却把这套画装点的甚是清贵。版画的上头有一横批,上书“花木自亲”四个大字。版画下是一张条案,上面搁着一套紫砂供春茶具。西窗下摆了一张大大的书案,砚台还是开着的,墨也未干,笔也还架在笔架上,几本书整齐的放在书案的一边,另一边却散乱的堆了一堆写了字的纸。我和美人娘娘坐着的东面的炕上也只有一张梅兰竹菊四君子金地缂丝炕屏和一张炕桌,上面摆了一支光版无镶嵌的玉如意,只在小的如意头上拴了一绺明黄色的宫穗。

      美人娘娘一面在一个针线笸箩里配线,一面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把笸箩从她腿上接过来,说:“奴婢叫莫梨,在外御膳房当差。”

      “是‘莫要分离’的莫离么?”

      我摇摇头:“不是,是‘莫似梨花’。”

      “‘莫似梨花’?”美人娘娘沉吟了一句,“可有个什么缘故?”

      我抬起眼,正面看着她,有些欲语还休。这里面的缘故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不好说就不用说了。不过,”美人娘娘道:“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打量我,这里面的缘故,总是可以告诉我的吧?”

      哎呀,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我虽为我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妨坦言告诉她原由。“莫梨觉得娘娘实在是像莫梨的一位亲人,像的紧。尤其是神态,宛若重生。”

      美人娘娘愈加温柔的看了我片刻,正待答话,青玉领着巧丫回来了,巧丫换上了青玉的一件绯色大褂,手里拎着的正是她扯破了的褂子。我接过来看,想着怎么绣才能不露马脚的把口子补上。美人娘娘指点着扯破的地方,说:“既然是破了,索性就用抽丝绣的手法,抽去几根经线,再用挽窗编结,只怕就看不出来了。”又从笸箩里面拣出桃红色的绣线,比在褂子上:“这桃红色娇艳,正是你们女孩子该用的颜色。”巧丫的褂子是春季的浅草色,配上桃红,的确是非常娇艳。我正比看着,却听见青玉说:“这岂不是要娘娘亲自动手?除了娘娘,谁还会抽丝挽窗呢!”美人娘娘一面笑着就要把褂子接过去,一面说道:“这手法许久未用过,想是生疏了。”我抬起头,对美人娘娘微笑着说道:“不敢劳烦娘娘,这抽丝挽窗莫梨还会一些,不如莫梨先绣了,再请娘娘指点?”美人娘娘与青玉相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于是青玉和巧丫陪着美人娘娘说话,我在一边补衣服。偶尔抬头,看着巧丫说的兴起时眉飞色舞的神情,逗得美人娘娘不住的微笑,心里也是高兴的。一针一针的绣着,青玉端了一盏茶放到我手边。我赶忙要起来道谢,她双手压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又把褂子接过去细看了一回,点点头说:“果然是这样。”美人娘娘听了,也走过来看,点头说:“嗯,确实绣的好,只是挽的胆小了些。你看,这里可以再挑个半丝儿……”她稍稍弯了腰,下巴正在我脑袋上方,我几乎可以把头搁在她怀里。时光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四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亲切的人,这样温柔的指导我。鼻子一酸,我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却是闻到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不是薰香也不是香囊,更不是胭脂,我敢肯定是她的体香,因为这股香气有人味儿,温润的很。

      我把褂子补好后给美人娘娘看,她左右看了一回,又用鸭黄色的线在我绣的一圈桃花上补了花蕊。她用的打子针法,娇黄的花蕊凸出布面,把朵朵桃花挑动的活灵活现。点睛之笔啊!这时候日头快要落下去了,美人娘娘也没有多留,只是拉着我们说让以后常来。青玉把我们一直送到宫门才回去,临了的时候也说:“今天你们来了,娘娘真正开心,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以后要是方便,真要常来才是。”走出宫门后,我回头张望了一眼匾额 -“景仁宫”,果然是良妃。

      回到睡房,巧丫还在美个滋滋的看她的绣花衣裳,一边还感慨我的绣工。却突然大叫了一句:“哎呀,我的鹅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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