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都还小》兮其

3、告别幼稚的代价

　　那时的家乡不像现在这样灯火泛滥得可以把天染红，九点多的晚上，早是一片漆黑。我骑的那辆“安琪儿”小破车，这时候连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一年多的时间，对人来说不怎么的，可在车上，岁月的痕迹却是昭彰的。它还能行动，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我一边骑车一边腹诽，把留我堂的班主任的十八代亲戚连带小侄子的女朋友问候了个遍。
　　靠，今早上那发福到泰山压顶眼镜深过啤酒瓶底成天眯眯眼笑得跟贼似的女老师居然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小失啊，上次考试你全段第二呢，老师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个人才！来来，从今天起老师给你开小灶，咱们补习！只要你肯努力，考进重点高中绝对不成问题！！
　　我被她笑得嘴角直哆嗦。是，我是从年段倒数突飞到第二，那又怎样，六年的功我用到一年来，你以为我轻松啊？可就这样，离那该死的第一名不是还有十万八千里嘛？
　　但我答应老师的要求了。因为那第一是朱舄骤，同样是道上的，我不想连读书都输给他。
　　最后老师很狗腿地蹭上来说，这事别告诉其他同学，啊？
　　我顿时趴到地上去问候可怜的鸡皮疙瘩。

　　也许是腹诽得太起劲，头一回走夜路的我，迷路了。
　　当时人少，通信又没这么发达。除了任凭感觉乱撞，我没有别的办法。可当身边的建筑越来越稀少，脚下的地越来越冰冷的时候，我第一次认识到我的感觉只配用来对付试卷上的垃圾选择题。
　　TNND我不信走不对！！
　　我边诅咒着边没命地蹬车，结果吧嗒一声，后轮的轴儿断了。怒骂两句，我只有下车，拖着车走。我不敢丢了他，因为权威的父亲从小教育我要节俭。
　　就这么走着，前边出现一大片茅草堆，比我人还高。
　　我忽然想起自己来过这地方，坐着父亲的小车来过。对，穿过这片没多宽的草跺，就是330国道。
　　正想着，茅草从中透出一片灯光，亮堂亮堂。
　　我心里一怵，以为有鬼，想拔腿逃跑，但又被一个顽固的念头拉住。我必须要去看看，不然怎么对得起老天把我引到这里。于是我小心翼翼，踮着脚尖，拨开草丛，勇敢地走了进去。

　　330国道，在当时真的是让人赞叹不已的大公路。草堆那边是个大弯道，道路宽广而平坦，中间的分道线清晰有力。可这个晚上，本该僻静的公路却有了光顾它的人。
　　我，第一次真正见到飚车族。
　　六辆颜色不一的车，擦得锃亮，不客气地堵满整个拐弯处。十来个穿着时髦的少年，斜靠着车在议论着什么。
　　我不敢走出草从，只静静地看。平时虽然以混混自居，但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敢面对这些货真价实的？
　　他们起先还算安静，后来却不耐烦地来回走动。我听不清他们说话，凭猜测认为他们在等人。
　　果然不多久，拐弯处走来一个人影。和那些少年比起来真不算高，但行动镇定、有力。
　　难道是史泰龙型的？
　　我正看得有味，冷不防身后探出一双手捂住我的嘴。我大吃一惊，本能地伸出肘子猛拐过去，随即听到吃痛的闷哼。
　　这什么绑匪啊也太逊了吧？惊讶转为疑惑，我扭头看去，才发现袭击我的是个女生。
　　一身T恤加牛仔裤，头发束成马尾，手上绑着一条手巾，大概大我两岁。可别说是大两岁，就算是个男生，凭我的身手也足够摆平。哼，这还多亏班里那俩恐怖分子平日里殷勤的“指导”。
　　反正她是女生我也是女生，我还小她两岁，她谈不上什么不公平。欺软的本质发作，我学起朱舄骤的招牌动作，拉起她的领子穿过草丛走回来时的路。
　　“喂，你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我摆出恶霸状。
　　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都是一把骨头的精瘦，可就显得乱娇弱一把。被我这么一扯，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气来。
　　“小、小弟弟，很晚了，你该马上回家。那不是小孩子该看的。”她说。
　　我差点翻白眼，小弟弟也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可你比我大个多少？
　　“不就是几个人，几辆车嘛，有什么不能看的。”恩，是几个穿鼻环染黄毛的恐怖分子，几辆武装到牙齿的装甲车。
　　“真的很危险，听话。他们是社会上的人，看你年纪小就随便放过你的。”看样子，她是真的很担忧。可我偏不，人人平等的教育我还是受过的，没道理她可以看我不可以。
　　“等等，你和他们什么关系？”我突然聪明起来。一个女孩，还挺漂亮的，三更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怎么能不叫人怀疑？
　　“我也是那个车队的人。”她犹豫着，还是说了。
　　“什么什么！？”我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就你！？”打死我也不信！
　　“是真的，所以我了解他们。快走吧，不关你的事……”
　　“鬼吧，我偏不！”
　　“求求你，快……”
　　正僵持不下，噩梦的声音突然响起——
　　“纪失！？”
　　朱舄骤，从天而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和他同时冲口而出。不料，两个孩子发起火来的嗓门也是不可以忽略的。这一叫之下，草堆那边的灯光立时汇拢过来。几乎是马上，几个人嗽地窜出，然后一个身影被丢过来。我定睛一看，NND，小混混开会啊！？

　　被丢到地上的是纪苍离，我的老对手。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大概没几下就被人家搞定了。见到他，那女孩的脸色顿时煞白。
　　“小苍，你有没有事……”
　　呵，敢情是亲戚。我开头还挺乐观地以为可以靠女孩的关系方便收场，不过一转念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可是不对啊，几个孩子嘛，能惹得这十来个家伙集体摆架？抬举啊！！
　　“尤连，”他咬咬牙，顺带看了看我跟朱舄骤，低声说，“他们……不肯。”
　　原来那个女孩叫尤连。我见尤怜，真是名副其实。
　　一个少年发话了：“小连，这个小鬼冒充KS车队下战书把我们骗到这里，你不知道？”看样子他是头儿。
　　“她当然不知道！！”刚才还低声下气的纪苍离突然大喊。尤连死命按住他，说：“我知道他想这么做，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拦住他……”
　　“哦，这么说你是不想给车队惹麻烦？”头儿的脸色缓和起来，“那好，你让开，我们只教训这小鬼。”
　　“不，别动他！”尤连急了，用身体挡在纪苍离身前，“他是为了我，所以……”
　　“这两个小鬼是一伙的？”头儿的目光在我和朱舄骤身上打转。我有点火，他看朱舄骤的目光明显比看我要来得重视。
　　“我不认识他们。也许是碰巧。”尤连的目光有些闪烁。
　　“那一定是有关系咯？”头儿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可我觉得很无辜，我真的是碰巧啊啊！！
　　一旁默不做声的朱舄骤突然发话了：“我和纪苍离没什么关系，但目的一样，”他盯住头儿，眼神满是倔强和恳求，“求您，放尤连离开车队。”
　　“小舄……”女孩唤了声，眼里开始流出泪水。
　　“用不着你管！！”纪苍离对着朱舄骤吼。看他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他真只是个小孩子。明明发火，看上去却好象在闹别扭。他转身对尤连说：“你和他们说啊，你不想呆在车队！！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听话，可是你说过啊，‘你不读书，我跟你一起混！’现在我回学校了，你也回来好不好？”
　　我懵了，听他们的对话，好象很有故事。一头雾水的我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给朱舄骤……靠，他压根没注意我！我怒，猛踩他一脚，用眼神要他解释。
　　“尤连是我表姐。纪苍离以前不肯读书，追过她。表姐不想他这么小就堕落，于是加入这个车队，想这样逼他进学校。”
　　我汗颜，纪苍离和朱舄骤表姐是同学？那他不是比我们都大？
　　我说嘛，一所学校有朱舄骤一个发育过度的怪胎已经够了，怎么还有个纪苍离？原来他本来就比我们大啊！一时间我很想笑。
　　通过朱舄骤简短的解释，我大致弄明白了事情。可尤连为什么不肯退出呢？
　　“早就说过，进车队容易，想退出就没那么轻松了。小连，凭你的车技，我们可是舍不得放的。”头儿说。
　　看不出来，这女孩能飙车？可那头儿的表情不象说笑话。我想。
　　“她要继续读书，不能毁在这里！”纪苍离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尤连，你选。留下，我只修理他们。再顽固，你们一起遭殃，而且不是几下了事的。”
　　“我……”
　　“尤连，当初你是怎么劝我的？”纪苍离拉紧尤连的手。她沉默不语。
　　我看得出，她也想继续读书的。靠，真是好笑，什么时候读书变成这么甜的馍馍了？
　　“朱舄骤，”纪苍离转头对死对头说，“你怕不怕挨打？”
　　“你说呢？”对方扔去一个不屑的眼神。看来，俩仇家这会准备同仇敌忾了。
　　“哦？可是我没说只要挨打她就可以离开啊。”头儿有点看戏的意思。
　　“但不管怎样，尤连不会再留下。”朱舄骤说道。
　　“好，那么……”
　　“等一下，”他突然看向我，“不关这小子的事，他没必要参合。”话音刚落，我感觉被猛推一把，身不由己地跌出好远，一头撞到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上。靠，痛死我了！！平时被俩恶霸揍都没这么痛！！
　　晕头转向间，模糊地有呼痛和棍棒声进入我的耳朵。我知道，他们动手了。
　　TNND，怎么着你们平时也没少欺负我，关键时刻就想把我丢老远？
　　一团糨糊的脑子里生出一股怒气。我知道他是保护我，可凭什么尤连那个娇弱的女孩子可以跟你们一起，我就不行？我不服气！！
　　挣扎着，我奋力起身，小心避开他们的视线，钻过茅草堆，摸进一辆车里。我猜，车上总该有什么通信工具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个大哥大横躺在驾驶坐上。我拿了起来，小心地拨出110……
　　打完电话松一口气，我坐在软软的车坐上想让晕眩的脑袋渐渐平静，却总有一丝痛楚挥之不去。我猜是有轻微的脑震荡了。报复心起，我想，干脆摸走这个大哥大，也算弥补我的损失。
　　挺身站起——
　　尖锐的防盗铃声响彻云霄，如一桶凉水当头浇下！！
　　我没命地跳出车子，如一只老鼠般钻进那从长长的茅草堆。我知道自己跑不过那些人，惟有指望借助茅草的掩护脱离危险！！
　　我拼命地逃，身上、脸上不知被多少锋利的草叶划伤。但我不敢停下，我听到身后不是来自于我的草堆翻动的声音。他们在追我，他们不会放过我！！
　　“纪失！！”好象有人在喊。是朱舄骤吗？我没有时间应他。
　　草堆终于到尽头了。
　　跳出救命的稻草，再没有逃跑希望的我，扭头迎向我的敌人——
　　我不知道那天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夜景。如果知道，我会选择站到最高的山上，看这个世界的灯光变成星星，像画片上那样的美。
　　耀眼的激光灯直入我的眼睛，原本受伤的脑袋立刻被钩起不满，然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