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桃蹊柳陌

10、第八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二）

　　穿过镂空雕栏的长廊，迈过如茵草地，绕过波光碧池，一幢小楼伫立眼前，挂着“驭风”二字的牌匾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夏言就在里面吧。璎珞如此想着，视线紧紧抓着那团灿烂的金黄，虽明耀刺眼，却暖意洋洋。

　　带路的家丁垂手立在门侧，躬身道：“请。”

　　璎珞收回目光，走过去欠了欠身，低声道：“有劳了。”

　　一进小楼，才觉出此地内藏玄机。看似不大的地方，不知如何设计，竟隔出大大小小百余间房。七拐八绕，家丁终于在一间房前停下，弯下腰，将头凑到门隙处，轻声道：“少爷，人到了。”

　　“进来吧。”久违的声音极舒服传来，温雅如玉，悦耳之极。

　　璎珞心头一荡，微颤的手指轻轻把门抵开。

　　步谌逸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账簿，头未抬地问：“你家主子呢？”

　　璎珞一愕，方明白自己被当做沈拓的小厮了。她想了想，顺势说道：“回少爷，主子只让我过来问您一句话。”

　　步谌逸合上簿子，揉着眉心，“说。”

　　“您是不是欠过苏璎珞什么？”

　　步谌逸抬眼道：“我几时欠她……”目光掠过璎珞巧笑的脸，看了几秒后，忽然扬起眉，略显意外地道：“苏小姐？”

　　璎珞噙着笑，“公子还记得我？”

　　“在下当然记得，”步谌逸边说边起身作揖，“刚才怠慢苏小姐了，还望小姐见谅。”

　　璎珞凝着笑，细细端详着近在咫尺的他，那眉眼、那笑靥、那声音，没有一处不像她的夏言。曾经，他们即使被分隔两地，都能感受到彼此心意，而如今，他们离得这么近，心却像隔着九重天那样遥不可及。

　　你若当真记得，哪还需我如此费尽周折？

　　璎珞收回思绪，唇角微扬，浅浅地道：“步公子言重了，璎珞怎么受得起？”

　　步谌逸还了个微笑，脸上犹带一丝歉意。

　　请入座，上好茶，步府总算是拿出来待客的样子，苏璎珞摆弄着茶碗，视线始终不离步谌逸。

　　“听下人说，苏小姐是和小王爷一起来的？”步谌逸问。

　　“是他带我进来的，”璎珞故作漫不经心地说，“若无人引见，怕是很难进出步府。”

　　“原来如此，”步谌逸略感意外，细细打量着她，道：“苏小姐这身装扮，也是为了找在下？”

　　璎珞点了点头。

　　步谌逸温和地道：“看来在下势必要去苏府负荆请罪了。”

　　“请罪的法子倒是有不少，我倒觉得换种实际一点的方式会更好。”璎珞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挑眉道。

　　“比如？”

　　“都说西街的集市热闹，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有最可口的小吃。”

　　步谌逸笑道：“三日后正好是初一，卯时三刻，苏府门外，在下静候苏小姐大驾。”

　　璎珞干脆利落地接口，“一言为定。”

　　“敢问今日苏小姐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璎珞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之前曾跟步公子提起过有关家姐的事，不知步公子可有好的方法？”

　　“只是此事？”

　　她点了下头，“是。”

　　步谌逸盯了璎珞一会儿，方道：“偌大平阳，单靠步府的人力，只怕心有余，力不足，在下想，既然苏小姐觉得我与那位夏公子相貌相仿，不如请画师参照着画一幅夏公子的画像，再把画像配上赏金张贴在各郡县步府的店铺内，借百姓之力搜寻，应该会有所斩获。”

　　“步公子鼎力相助，璎珞感激不尽。”璎珞说完，欲起身行礼，步谌逸笑起来，“这礼，等找到人再行也不迟。”

　　璎珞笑道：“好。”说罢，又扫了一眼桌上的簿子，道：“打扰了步公子许久，璎珞也该回了。”

　　“苏小姐是在下的贵客，如不嫌弃，还请苏小姐留在府上吃个便饭。”

　　璎珞站起来，抻了抻衣摆，“今儿我是偷溜出来的，若让家父知道我穿成这样来找公子，一定会怪罪我，我得在他没发现之前赶回去。”

　　“在下会向苏伯父解释。”步谌逸慢慢起身，素色白袍不见一丝褶皱。

　　本想答应，却看到他看似客气平静实则淡然疏离的目光，心头忽冒出一股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璎珞凝视了他半晌后，淡然笑道：“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步公子了。”

　　走出阁楼，迈出步府，坐上马车，站在苏府门前，璎珞脑子里、耳朵边全是生动清晰的步谌逸，与他刚刚对话的画面，他的一字一句都占据着她全部感觉，重复，再重复，怎么想都想不够。待她回过神来，方觉天色已晚，夜幕微沉。

　　苏府的下人们三三两两拿着火折，逐个点亮廊上吊挂的灯笼，璎珞无心躲避，直直从他们身旁走过，请安声、询问声不绝于耳，却似蚊蝇飞过，什么也听不清。

　　推门，进房，关门，动作生硬地像设定好的冰冷机器，她以为再见到夏言，自己会淡定许多，可每每闪过他看她的平静眼神，心就痛得好像要被活活吞掉。璎珞闭上眼，感受着痛彻心扉的苦楚，当年听到夏言去世的消息，好像也是这么痛。

　　“你到哪里去了？”身后乍响起麒玉的声音。璎珞冷不防被吓了个哆嗦，回头怒骂：“你想吓死我吗？”

　　手提着一只牛皮灯笼，孤灯如豆，微晕的烛光映出苏麒玉琉璃般清澈的眼，双瞳中喜怒难辨，只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的衣服。璎珞自认理亏，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不敢与他对视。

　　“去找步谌逸了？”麒玉姿态冷然地问。

　　璎珞点了点头。

　　“怎么回来的？为何不见马车？步府就如此待客吗？”

　　原来他是担心她，璎珞心里透着暖，低声道：“自是有马车，不过我自个儿在门口稍待了会儿，耽搁了。”

　　“为何出门不跟我说一声？”

　　璎珞解释道：“事出突然，并非我故意隐瞒，我也不知今日是否真见到他，就想等回来再说。”

　　麒玉面色略缓，语气却不见轻松，“见到了？”

　　璎珞蔫蔫地垂了头，哼了一声，“嗯。”

　　“他给你气受了？”麒玉迅速拉下脸，说着就要出去。

　　“没有，没有。”璎珞忙跑过去挡着门，拦住他道，“我好歹也是苏家的小姐，他怎会为难我？只是无论我怎么说，他还是不记得罢了。”

　　麒玉抬手替她拢了拢耳侧的碎发，目光终于透出暖意，“何苦为了一个梦，苦了自己七年？你若是怕那三世劫难，明日我就去庙里找那老和尚寻造业的法子，管他什么劫什么罪，我都陪着你，咱们不受这不明不白的委屈。”

　　璎珞抬头凝视了他半晌，垂下眼睑，“我从没在意过自己什么结局，只盼着他能记得我，哪怕记起后，依旧对我冷漠疏离。”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麒玉伸手搂住璎珞，柔声道：“值得吗？”

　　璎珞怔了怔，缓缓把脸埋在他肩窝。

　　麒玉，你不明白，如果没有他，我就没有活在这里的理由，我会一直一直等他，一直一直对他好，直到人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