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桌》千寻有光

5、自述肆- 王滨

　　我叫王滨。
　　今天的聚会，老实说我不大愿意来。要不是禁不住小柔一番思想工作，我宁愿继续躲在她的小房间。
　　“王滨，多认识一些人没事儿啊。何况他们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想带你给他们见见。你说我们都在一起几年了，总不可能老是把你藏着掖着吧。”小柔还是那样对我笑嘻嘻，总不能拒绝啊。
　　小柔不容易，可她身上一直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哪怕现在我们的日子不算舒坦，每次她进门，都会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王滨，我回来了，做饭吧。”
　　我们是高中同学，从高一开始我就暗恋她。
　　小柔在女生里的确不算突出。在滨江市这个国家二线大城市最好高中的校园里头，不乏有许多长得标致而且其他硬件都出挑的女孩子，高中正是妙龄，哪怕校规再严，那些女生仗着天生的资本和后天的爱美，稍稍打扮打扮，学校里总是有着一道或纯美或靓丽的风景线。
　　而小柔素净无华的样子，还没入学就刻在我心里。
　　那时候高中还没开学，校委组织了干部培训班，召集了即将入学的高一新生里有班干部经验的学生参加四天的活动和培训。第一天是集中会议解读校规。
　　那时小柔扎了个马尾，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卡通T恤和紫色短裤，正和旁边同校的女生说笑，背包放在隔壁的空位子上。
　　按照预先的座位安排，我坐在她旁边。见我站在旁边，她尴尬：“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把包放这儿的，你坐吧。”赶紧把背包拿到自己怀里。
　　之后的活动里，我和小柔被分在同一组。她是个爱操心但又热心的女生，每次小组任务虽然不争着当领导人，但会非常关心每件事的完成情况，很愿意主动帮忙，可是又会担心自己让别人太有压迫感。好些时候我看她一会着急一会笑一会向别人道歉的样子，觉得这女孩子很不一样。
　　“这个标题要我帮你画吗？”
　　“这里的资料我怕不齐……要是不齐那就没办法把手抄报的这一格填满了，这儿就一大片空白了。”
　　“咦，我曾经读过和这个主题相关的文章，我还记得一些，我写上去好吗？”
　　最后一天小组要求交的手抄报，组里每个小伙伴都在埋头苦干，陈柔很快地完成了她的部分，开始担心起别人。她凑过来我这边，看见我手上没什么资料，说要帮我写满那个分给我的空格。
　　我抬起头看看她，她马上不自在地说：“我是说我看见组长给你的资料不是很多……我看过类似的文章，还记得里面有些段落……所以，想帮你……”
　　我点点头：“好啊。你的字比我好看。”还把手里的彩笔交给了她。
　　小柔像得了宝一样：“好啊，谢谢你，我一定会努力！”她朝我笑笑，正背着窗，我却看见她一排小小的白牙。
　　我退到后面看着她弯着腰趴在那张大报纸上认真投入地写着。最朴素的衣裳，并不出众的脸庞，可是总有一股软硬兼并的劲儿。
　　晚上的培训班结业晚会，我们小组表演的是搞笑版的灰姑娘。小柔当然不是主角，她演的是灰姑娘的后母，我演的是王子的管家——我们都是主角身边的陪衬绿叶。
　　一场戏说到后母要甩灰姑娘一巴掌，上台的时候小柔投入了，使了点劲，把那个演灰姑娘的漂亮女生打疼了。下了场我看见她正在给别人赔不是。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演得逼真一点点……”这几乎是她的口头禅了。
　　那个漂亮女生摸着脸蛋：“没事儿，就是演个戏而已。”
　　小柔依然执着：“不会的，我看你很痛的样子，让我看看好不？就怕自己力气过了头……”
　　“哎呀，都说了没事。陈柔，就是个小晚会，不用那么认真，也不用上纲上线，我没事儿，也不生你的气，好了吧？”漂亮女生人不坏，不过被小柔缠几下，也不耐烦了。
　　小柔低头：“好……谢谢你，不过还是对不起啊。”回过头她看见我，又马上若无其事挤出笑的表情：“王滨，演得不错啊！”
　　看在眼里，觉得小柔很可爱。
　　之后我们被分在一个班。常常看见小柔埋头苦干的身影，上了高中多了许多科目，成绩衡量也不一样，明显感觉到小柔的吃力，只是她很少拿着不懂的地方去问老师或者问同学。
　　有时候看见自习课散了，她还在努力，我会过去问她：“陈柔，要我帮忙吗？今天的物理课作业是挺难的，那个受力图我也琢磨了很久。”
　　“不用，”陈柔停下笔抬起头，“我还行。都下课了你快回家吧。”
　　这女孩子还有股倔，只是这股较劲似乎是跟自己；平日她挺乐意帮助别人，所以人缘也不差。
　　“陈柔，借那么多书啊？”
　　“不是啊，我帮同宿舍的女生借的，反正顺路。”
　　“陈柔，怎么早餐才吃白粥咸菜啊？”
　　“同桌的卡丢了，一时间拿不出钱交膳食费，我借了她点钱。”
　　“陈柔，怎么周末没有回去啊？”
　　“是啊，我答应了别人要帮他补习，所以就留校了。反正我也正好当做多点时间复习，期中考快到了嘛。”
　　……
　　步出教室，我回头看了看小柔。
　　高中三年我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她，也偷偷喜欢着她。偶尔看了有用的参考书会找由头借给她；好几次买文具都借口说买多了或者店家有赠送，其实全是给她买的；有时候早餐给她带个鸡蛋，说是我不喜欢吃但家里人硬塞，这些小小的心意，我努力做到不露痕迹不过界，就担心小柔知道了会有压力。
　　小柔的好，我远远欣赏。我的好，她能远远感受到就好。
　　之后到了我人生的拐角点，高考砸了，原以为自己铁定能上本科，结果专科那一栏志愿也没报好，最后能上的只是外地一所名不见传的大专。
　　小柔的勤奋让她上了本市的大学，国内排名不差。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一晚，我辗转反侧，想着我的人生也许就这样完蛋了，也许永远都要和梦想失之交臂——心仪的高校，心仪的专业，还有小柔。
　　想到这一切不禁悲从中来。
　　转念一想，前两样我无法把握，但小柔，难道也要永远站在远处看着？为什么不尝试？
　　于是第二天我约了小柔见面，跟她说了我高考失利的事，告诉她我要去外地的大学。
　　“王滨，没事的，大学就继续努力吧。我听说大学里边都有很多机会。”
　　“小柔，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有点不耐烦了。
　　小柔盯着我：“我知道。从你借我的第一本参考书我就知道。”
　　我开始迫切：“小柔，我喜欢你三年了，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虽然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上学，但我们可以努力，或者毕业后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呢。”
　　她眼神一暗：“王滨，谢谢你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
　　那一刻我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东西在震荡和坍塌，勉强挤出一句：“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没有上到好的大学？”
　　“对不起，不是的……”小柔皱皱眉头，“我和另一个人互相喜欢，更久。”
　　然后我想起高中常见到小柔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
　　镇定了几秒，我装出释然的样子：“我知道了……小柔，我不勉强你。上大学之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记得跟我说。”
　　从此之后我变得颓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间不受关注的大专，一个不喜欢的专业；而且上大学后我也和小柔疏远了不少，尽管我还是常常嘘寒问暖，她给我的回复很简短。
　　我学会了抽烟，当我想她的时候。
　　直到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我才知道她跟她男友分手了。当时人群里我好不容易挤过去问她的近况，和男友怎么样，小柔只是勉强笑笑：“还好。我不过我现在恢复单身了。”
　　我有点惊讶，但是随之又有一丝暗喜。
　　之后我更频繁地和小柔联络，在她爸爸住院的时候，从旧同学那里得到消息，我想都没想，买了火车票就赶回滨江市找她，把自己省下来的生活费都给了她——我知道她家境并不宽裕，这样的时刻钱是对她最直接的帮助。
　　我在滨江市逗留了两天，都在医院陪着她。临走的那一晚，我明知不是合适的时候，可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对小柔再一次剖白内心：“小柔，看见你什么都是一个人，我真的担惊受怕，我不愿意看见你一个人。你还记得高三暑假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有什么事要帮忙就找我，可你呢？你根本没有想起过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可以等，但是你能让我在你身边吗？我们在一起吧，我跟你分担，我会照顾你，不要什么事都扛自己身上，我不要你难受……”
　　小柔哭了，点点头。我反而笑了，一下子抱住了她。
　　因为分隔两地，我们在一起的机会不多，平日只能靠电话和网络保持联系。但这一点点已经足够成为我的动力，我无时无刻不盼望早点毕业，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原先和小柔约好，谁先找到工作，对方就去谁的城市——其实我是希望她离开滨江，离开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到一个新环境好好发展。
　　于是我很早开始找工作，只可惜一直落空。
　　“这是什么学校？我们的招聘广告不是明写着要本科学历吗？你还过来干什么。”
　　“王同学，总体来说，你不适合我们公司。”
　　“谢谢你能来面试，请回去等消息吧，两周以内我们人事部会有通知的。”然后就是石沉大海。
　　我可能要到工厂去当蓝领了，可是始终不甘心。
　　小柔找到了工作，让我回去滨江。同时我也找到了光广告公司的实习文案，可是入职后发现没日没夜地加班，我都巴不得把被子带到公司去；而且实习生薪资很低，还久久无法转正……
　　大半年后，当同期的实习生剩下我一个，我也忍不住辞职了。于是小柔拼命把我劝回滨江市。
　　我提着行李住进了她租的房子，我们算是同居了。我也重新开始了求职生涯，然而还是不算顺利，外地毫无名气的大专在滨江显得更渺小了。
　　小柔还是一如既往鼓励着我，每次面试失败，她都说：“没关系，慢慢来，总结了经验下一次会很顺利的。”
　　我知道小柔和我住在一起难做，然而经济条件还不允许我们租得起单间。我常常看到她帮其他舍友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受不了她操劳，我也会帮忙。
　　像小柔常常对我说的，命运不会亏待努力的人。长假开始前看到一个跨国饮食集团旗下的GutenMorgen连锁餐厅在招营销专员，今天我去应聘，还算顺利。
　　面试官刚好有事，临时派了餐厅的高级经理来见我，我有点紧张，忘了关手机。
　　“啊……对不起，”我拿起电话，上面赫然显示着“陈柔”，那个高级经理刚好瞄到。
　　“你女朋友吗？”他问。
　　“是的，不好意思，太紧张手机忘了关。”
　　“你女朋友大学是在崇德读的吗，读的是工商管理？去年的毕业生？”
　　“对。周经理，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个小表妹也在那儿读大学，同一个专业不过还没毕业，她也叫柔，不过是别的姓，真巧啊。”
　　接下来的面试比我想象的顺利。
　　周经理合上我的简历：“可以了，王先生，欢迎加入GutenMorgen”
　　我有点不大相信。
　　“发现跟你挺有缘的。这几天会有HR找你谈详细的待遇，放心，不会差的。行了，长假后的周一来上班吧。”
　　之后跟小柔会合去她的同学聚会，心里打算给她个惊喜，所以没告诉她。小柔神情很紧张，也没想起要问我面试结果。
　　进门认识的程逸，总觉得有点眼熟，可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
　　女生都到厨房帮忙，程逸一直在追问我小柔的事，我大概明白了几分——也许他就是小柔说的那个互相喜欢很久，但后来分手的前男友。
　　于是我的回答里多了几分戒备。还好他现在也有了稳定的女友，就是那位一副女主人风范的曼菲，我估计他不会对小柔打什么主意。虽然程逸条件很优越，但我比他好，我不会伤害小柔，不会让她难过。
　　后面渐渐认识了小柔的其他好朋友，知道他们在大学的时候帮过她不少，其实我内心也很感激。只是比起光鲜的他们，我总有点窘迫，所以全场我的话都不多；只是吃饭的时候小柔大学的舍友林若坐我旁边，和她算是有点交集，我多聊了几句，也跟她说我会到GutenMorgen上班，她知道后神色不大对劲，出于关心，我也问了她怎么回事，她答曰胃痛，我让小柔给她倒了杯热水。
　　今天还算是愉快的，我和小柔的新生活总算有点曙光。打算回去的路上赏她一杯哈根达斯，让她高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