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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也何曾到谢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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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均抬头望去,兰舟大吃一惊,“段世仁!”
兰舟此行遇见他是始料未及的,再说这位段世仁先生,便是兰舟早年在法兰西一同留学的同窗了。
段世仁本就是位高个子青年,骨骼清奇,五官端正英气极了,此时背光而站,更觉愈发丰神俊朗,连宋绮茉都从心底赞叹他的挺拔端正。
兰舟看他还是老样子,英俊则英俊,但这相貌只是皮囊,她知道他一点抱负都没有,只知道一味享乐的,正衬得上那句古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想到这里,不免带了一丝轻视的,但转念一想,当年自己也是那样骄傲风光的,现下婚约在身,也比不得当年了,不免十分感念,说道“好久不见,密斯特段。”
段世仁此番前来全因父亲公务,他自己毕业后闲赋在家,终日无所事事,随之过来天津卫游玩一番而已,没想到竟遇上自己心仪已久的密斯顾,当下心中一阵暗喜,或者可以称得上心花怒放了。
兰舟又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女友,段世仁因为一时兴奋难以抑制,见到兰舟的女友也是位美丽的小姐,不禁道:“顾小姐的朋友也是十分貌美的。”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大妥当,绮茉更是觉得受到了冒犯,这样下来,也就不欢而散了。
临走前段世仁还特意管兰舟要了通信地址,几天后,兰舟便收到了这位同学的来信。
容妈拿信进来时兰舟正在楼下吃早餐,她当即进行了一番权衡,我竟然让他知道了通信地址,也算是十分糊涂了,只是他既然问起,我如何好不说呢?这封信不看罢了,只怕他借此找到家里来,那可就难缠啦。
兰舟这里,抬起头来饶有趣味的吩咐,“你念给我听一听。”
容妈也识得一些字的,当下拿给兰舟看,“只是上面写了要您亲自打开呢。”
兰舟偏头一看,上面果然写的是“顾兰舟小姐亲启”几个钢笔字。她顿时脸面一红,唯恐他又向她吐露心声在文里大吐酸水,渲染那些情爱,向容妈道,“你好生念吧,若你觉得难为情,我更加懒得看了”。
容妈只好念下去,只是这次他果真是转性了似的,只说自己即将启程回奉天了,别的一概不提,信的末尾婉转提到听说了兰舟的婚事,只是一笔带过,仿佛是这使自己伤心,不愿深究。
兰舟如此推荐在山上又快活玩了几天,因为过了之前那一番,索性对自己这门亲事不管不顾。卓姨因为上心,这个时候偏偏病了,也喝了几付方子,不过一直不见好。
卓姨起先不过是困倦乏力,这样拖了半月余,倒是认真得了病,动辄大汗淋漓,兰舟惊吓,下人更是出了点事就慌乱的,兰舟乘乱下山,托了好些关系打听好的大夫,且一定要中医才行,因她笃定这不是西医的范畴。
一来二去,很快传到霍家的耳朵里,霍大小姐辗转听说,举荐了一位中医世家的大夫,姓贺,不过这两日没在城内,通知他现行回来,还够等两天呢。
下人传完这些话,兰舟暂时勉强不得,只好差人先行答谢一番,并说“等贺大夫回天津,必定亲自派家里的车去接,霍家那边,就说多谢心意,等夫人好了,一定登门答谢。”
兰舟这几日因为格外上心,总要亲自守着厨房煎药,容妈是个细致的,另外差人将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这样厨房还另架起了火盆,将其吊在柴火架子上。
兰舟百无聊赖,容妈在一旁问,“小姐,您说这位贺大夫可能不能开出好方子呢?”
银吊子晃晃悠悠,药已沸腾,升起氤氲的雾气来,兰舟抬起头在这浓厚的药味里,抬起头看了容妈一眼,“近来在天津卫,数他最负盛名。”
过不久,兰舟又站起来往里头看了一眼,白腾腾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她今天穿一件烟灰色中袖旗袍,虽然是傍晚,仍格外觉得热,不自觉站起来走到窗边透气。
从窗外俯观过去,远处的树林似镀金的山脉,绵延而去,只觉得有一番模糊的美,尽管美的并不真切,依旧是好看的。
药早熬好,又有人进来帮容妈滤药,随后又唤了丫鬟端过去,人一多起来,仿佛才惊动了兰舟,她走近细心看了看,佣人手中端着方填漆茶盘,那药碗寥寥放置其中,大约是钧瓷,而画瓷的人更十分细心,画了仅一枝白梅,十分别致。
兰舟照顾卓姨喝了药,又谈了些城里发生的趣事,便有厨房的人来传话,问晚餐的菜式,卓姨这两日只喝些薄粥,不愿吃其他的,兰舟劝解道,“下午家里派人送了些时鲜的湘莲上山来,叫厨房做一式白木耳莲子汤羹罢,一定新鲜。”
卓姨还是不肯,吃了药又昏昏沉沉起来,兰舟见了,心里很觉难过,悄声走出了房间。
及至次日一早,兰舟起的迟了,洗漱好下楼只有寥寥两名丫鬟,见她下楼,知道她若是起迟了,只肯喝杯热牛奶的,便走了一名去厨房。另一名递上今天的报纸,她接过一问,“家里的人呢?”
“家里的人......”
只是一个恍惚,楼上一行人簌簌下来,她尚未回过神,依然稳稳坐着,不过斜着看了一眼,着实一惊。
那男子还穿着姜黄色的军服,一丝不苟,兰舟仿佛认得他许多年了,不过这十来年,极少见两面。他姓邵,父亲生前很器重他,她听说他小时候就是孤苦一人,这下年来行军打仗,也不肯娶妻。
无奈她知道的太少,只晓得他大约是父亲手底下最为得意的人,父亲偶尔也提起,便说,子霑之才,难有其二。
她很小就记得他的名字,邵霑。
这下她连忙站了起来,邵霑也看到了她,并没有停下,对家里的管家轻声道,“告诉婷卓,我这就走了。”
那老管家十分有眼色,问,“邵师长不多坐一坐?”
邵霑接过公文袋的手一顿,侧面看去,那长长的睫毛也是一顿,“不了。”
一行人又风风火火的跟着他出去,兰舟疑惑,“邵师长久不在天津卫带兵了,何时回来的?”
管家仿佛也并不知情,兰舟更觉疑惑,邵霑心高气傲,如何肯千里迢迢来看卓姨一眼?
她喝了牛奶,嘱咐容妈去煎药,自己上去看卓姨。
平日房里围着好些下人照顾,卓姨觉得烦,总得叫出去几个,今日只有一人拿一柄檀香木骨美人扇,偶尔扇两下。
兰舟走近些,不自觉打量她,卓姨此番一病,清减许多,但依然是美,美的云淡风轻。
卓姨这两年变了许多,愈发爱静,她当年极喜热闹的时候,家里总有络绎不绝的名角,她爱听戏,父亲也肯顺着她,于是家里曾经一度热闹的没法子。
念及往事,兰舟心头难过,低低叫了一声,“卓姨。”
卓姨坐起身来,“今日倒是起得迟了。”
兰舟上前坐在她身边,“你又觉得如何,我看着像是好些了。”
“不过反反复复,随他去了。”
“我再想法子就是,有没有格外想吃的,我叫厨房做。”
卓姨笑了笑,“我只是病这一时,往年也曾这样,最后终究好了。”
兰舟不肯轻信,“别当我不知道。你不过是诓我呢,好叫我不那么担心。”
卓姨眨了眨眼睛,“那有一件事,我不诓你,我最近同霍家来信呢,一致对外宣布十月的婚期,你肯不肯。”
兰舟此时也不愿多讲,“你拿主意便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兰舟心里早有打算,出来便交代管家备车。
“小姐要出门?”
“就去霍家在山上的公寓。”
兰舟不曾在山上闲逛过,没有预料路程,她很想下车去走一走,但一想到此行之路是霍家,万不能失了做派,于是更加警醒,一路正襟危坐。
容妈此时问,“还没有请示过太太呢。”
兰舟知道她怕自己此去失了做派,两家都是大家,怕使人看轻。她何尝不怕?心里有着十分忐忑,只是不说出来,偏说,“你别管,是我的意思。”
中西合璧的楼房在前方若隐若现,她忽然退却了,叫车停下,司机注视着她,等待她的意思,两边是茂密的树的影子,他们就停在这巨大的阴暗里。
霍家这里地势要高一些,很觉得凉爽。
容妈看着司机盯着兰舟,觉得不妥,大大的剜了他一眼。兰舟忽然觉得烦,她今日穿的是一件银灰色绸子旗袍,下面是是半西式的百熠裙,因为旗袍是高领圈,愈发觉得闷极了,她捏住自己的喉咙,暗自想到,迟早是要见的,我怕他做什么!
只是他肯不肯告诉我贺大夫的行踪呢?我亲自上门,若还有推辞,一定别有隐情了。
是什么样的隐情?以顾家的面子,请不过一位大夫来?
顾霍两家这样的交情,又是这样的权势,还让卓姨白白等了两三天,兰舟嘴角噙着一抹苦笑,交代司机,“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