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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黯然下乡 ...

  •   四十六、黯然下乡
      从北京回来后她的心情仍很苦闷,她特别想去一个僻静的地方静静地呆着,跟谁也不交往,下意识地想把自己封闭起来,也许她需要一个蜗居来疗伤。
      正赶上厅里抽调干部下乡扶贫,鲍渺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心想,挺烦的,我躲开一天是一天吧。因为扶贫点都是在偏远的贫困山区,大部分人都不愿去,除非领导钦定。鲍渺主动请缨,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领导很快就批准了。扶贫队由四个人组成,厅里抽一个,厅属事业单位抽三个。
      他们的扶贫点设在奇石县阿逗村,据说,县里有古上流传下来的一块高大而形状奇异的石头,故名奇石县。
      按规定,下乡一年是脱产的,没有特殊的事情,就在乡下扶贫点工作。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现在的机关扶贫工作,在乡下扶贫点算是脱产的,没有特殊事情不去,除了驻点日和撤点时,一般情况下,都在机关里继续上班,说是工作离不开。其实一来是乡下条件艰苦,二来是怕机关有啥好事给耽误了。鲍渺倒好,老想躲在乡下不回来,只是机关事情太多,有时脱不了身,加之孩子想她,她在乡下住一段时间总得回省城一趟。但她算是下乡最积极的,同去的另外三个几乎不见人影,而她只要单位不叫就会马上下乡,有时她就索性住在乡下几乎不回厅里来了。即便处里有事找她,她也会找各种理由推辞。一个人蜗居在偏僻的山村,常常发呆。

      大刘也是这次老人里为数不多的被剩下的。连续几次的打击对大刘来说简直是致命的。眼见得整个人就瘦下去了,一米八的大个子,瘦的跟竹竿似的,衣服挂在身上直晃悠。虽然,在说话上,他还尽量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语言,但他的失落感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的出的。
      一次他下乡去鲍渺那儿,无形中就谈起这些事来。鲍渺也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便请教:“大刘,说实话,我还是蛮佩服你的,别人提拔不了,都哭天抹泪的,你好像很潇洒,从不在意。”
      “勤者劳而智者忧,我是无能者无所求呀。”
      “这就是让我佩服的地方呀,可我真的是不能一下子平静下来的。”
      大刘忽然就不说话了。沉默了良久,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低沉地说:“能不在意吗?那都是装给别人看的。这也就是你,我跟你说几句实话,谁不想上进呀,谁也不是每天混饭吃的,尤其是一个男人,他是一个家庭的支柱,他要在社会上没有一点位置,整个家庭就会倾斜,后果就会不堪设想。特别是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有个职位,别人以为你能力差、个人有问题。有时候出去开会或遇个什么场合,别人都没法称呼你,弄得你很难堪。”
      “我听说好多人都去找厅长去了,你没有去找找,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问了,说我人评不好。”
      “人品不好?怎么能这样说你。”
      “是人评不好,众人评议不好,说白了就是票不高呗。”
      “跟我的原因一样。”
      “跟所有没上的人的原因都一样,这还用他说。现在当学生的是分分学生的命根,对机关干部而言那就是票票我们的命门。其实呀,哄谁呢,那个谁,啊,不是票不够也照样上了吗?”
      “谁呀?”其实,鲍渺也早就听说了有两个人票不够就上去的事,看来是有苗头的,无风不起浪吗,不然,没有听说别人,众口都指向她呢?
      “哎,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廖美女,从分到厅里到现在,天天在厅长身边转悠,听说老吴单独带着她出去开会好几次了,想想也知道会为她破例。难怪陈丝没希望,哎!早就被别人取代了。不过,你可别往外说啊。”
      “这件事全厅早就都传遍了,我在下乡之前就听说了,现在应该是人人皆知,只是表面装不知道罢了。只是陈丝可怜,也不知怎么搞得得罪了厅长。”
      “嗨!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还用着得罪?那么多美女前赴后继地扑,哪能人人都顾得过来呢?”
      “那你也是了?”鲍渺故意逗他。
      “我当然是,只是没这条件,哼!”
      “这个就算了,没法比,那另一个呢?另一个是因为什么也破格了?”
      “鲍渺呀,你就这点不好,死较真,你何必那么认真嘛。这年头早就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你连这都没看透,白混这么些年了。那厅长喜欢的,你看哪个落下了,要是厅长不喜欢,就是排第一也照样没戏,票数只不过是领导搪塞我们的一个美好借口罢了。过去,没有实行投票制的时候,完全由厅党组讨论决定,为了避免大家说不公正,还差不多都是资历、能力比较好的上去了。现在倒好,说你个人评不好,一个借口就把你堵得死死的,怪自己去吧,别怪我们当领导的。可这票数它是不公开唱的,鬼知道你的票数到底是多少,那些上去的人的票数又是多少?如果是公开唱票也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算计,真是让你有苦还说不出,这两个人票不够也能上副处,在厅里传的这么玄乎,但大家能怎么样,还不是每个人都忍着,票这个宝呀,还真真为领导们开脱了不少。”
      “既然必须讨领导的欢心,那你就改改你那倔强的脾气,也去巴结一下领导,或找关系拉拉吧。”
      “你以为那么简单吗?想拉就能拉?这年头,要么你是省里的关系,因为厅长也需要上面的支持;要么是厅长的子女或非常亲近的人在人家手里捏着的,作为互利,相互提拔;但这些都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平日里巴结厅长的人,你不看咱们单位,每天有多少人都在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巴结厅长吗?那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一个厅长,哪有你我这样人的缝隙,再说呢,那种下三滥的事咱也做不出呀。”
      “听说小梁在投票前就放出风去说她已经送上了,是真的吗?”
      “真不真,看结果。人家榜上有名,可见不虚。如果你也送上了,说不定榜上也就有你的名字了。”
      “你既知道这样可以,为何不去试试?”
      “就咱这样的人可能连送的机会都没有,你以为人家是谁送也收吗?你没有跟人家套近乎,你就是送都送不进去。人家小梁分房子明目张胆地住在厅长家对门,听说经常到厅长家里帮着刷锅洗碗,你能做得出吗?人家还帮了厅长儿子的大忙,听说厅长儿子出国的事就是她一手操办的。”
      鲍渺忽然想起小梁托她翻译资料的事,便问:“厅长儿子去哪个国家留学?”
      “美国吧。”
      “什么时间走的?”
      “刚走没多久。”
      “在美国哪个学校?厅长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吴博川”。
      鲍渺想起那个英文来函上的WU BOCHUAN,可不就是这个孩子吗?自己当时就感觉有些蹊跷,结果,真的又被小梁当枪使唤了一回,自己竟浑然不觉。不知道小梁在厅长面前是如何卖乖的。当时只是觉得,她亲戚的孩子她能不知道名字?果然这里面有鬼。
      大刘又说:“再说,我们即便想办法送了,如何回收成本?咱们本来挣得就少,这时又处于上有老下有小、既得养孩子上学又得尽孝道养老人的阶段,真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哪来多余的钱送人?只有像他们一样昧着良心贪些回来才有出路。但像你我这样的人,胆小如鼠又畏首畏尾,怎么能走上这条其实人人都知道的‘康庄大道’呢?”
      鲍渺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对。
      大刘接着说:“还有一条我们也做不到,那就是:不要脸!前几个月李厅长的女儿结婚,小梁早一星期就跑到李厅长家去帮忙了。她既不是李厅长分管的处室,也不是平素跟李厅长交往过密的朋友,可能都上不了李厅长邀请的宾客名单,但人家硬是作为组织者的身份出现在李厅长家。人家就是凭着今天在这个厅长家帮厨、明天在那个厅长家帮带孩子来维护关系,你能做来吗?所以,只能怪自己做的不够,不能怪别人。”
      鲍渺只能叹息:“嗨!经你一说,我心里倒平衡了,我们既没有请处长们吃饭,更没有到厅长家里端茶倒水,更没有逢人就套热乎拉票,难怪我们票不高呢,认了吧。”
      大刘又说:“其实也用不着费那么大劲,哎!你知不知道这小小的一张选票其实是大有讲究的。”
      “怎么个讲究法?”
      “一张选票看起来很普通,其实它的设计是很有讲究。比如,公平些讲,选票排序应该按照任职时间先后或任职时间长短来排序,像路厅长在位时的那种排序就比较公正。大家可以从表上一眼就能看出,谁资历长些,谁任职时间长些,一目了然。大家挥笔基本都是顺着打。但如果厅长想提拔的人资历不占优势,那些不干人事的人事官员就会猜测领导的意图,把排序打乱,分处室排队,处室的先后顺序再按照他们想要的次序排列,比如先放计划处还是先放项目处,这些都是他们算计了又算计后才排的,这么一打乱,你就根本看不清谁的资历长谁的资历短,填表的时间又很短,不等你想清楚,前面就有人哗哗交卷了,仓促间你能把自己的名字找见画上就谢天谢地了。”
      “难怪大家都说人事处其实不干人事!”
      “唉,按说也不干人事处的事,人事处也就是在排序这样的小事上能做些手脚但比如这次提拔中最奇妙的秘密估计人事处也不敢擅作决定吧。”
      “什么秘密?”
      “你注意过选票右下角的一行字吗?字很小,分科级()、处级()、厅级()。”
      “当然知道。每次打完钩,都要填写自己的级别呀,从来都是这样啊。”
      “你别小看这行不起眼的小字,这正是这张选票中最最重要之处,里面大有文章。”
      鲍渺看他说得神乎其神,感觉都有些夸张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分级别嘛?真正公平的无记名投票应该是不分等级的,反正每个人都是一票,分等级干吗?但这恰恰就是最奇妙之处,因为厅级干部的票数跟普通干部的票数是不一样的。据说一般来讲,厅级干部的一票等于普通干部的三票,也有说是五票的,但这一次投票夸张的很,厅级干部的一票居然等于普通干部的三十票。所以,尽管投票时大家眼见着厅长们把选票跟大家一样都投到同一个票箱里去,但人事处的那帮家伙会在检票时把厅长们的票都捡出来重新计算。所以,为什么人事处的干部提拔的比别处的人快,因为他们净帮着领导做这些,如果一直不提,保不齐哪天哪个人事干部愤懑了就会把这一切都给说出去。”
      “三十票,这怎么可能?他们每个人也只长一个头呀,为什么就能算三十票?”
      “哎,你个笨孩子,只有这样,才能将决定权牢牢地掌握到厅长们手中呀。我们单位的干部也就三百多号人,咱们的厅长、副厅长、厅级巡视员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十来位,他们每个人算三十票,加起来也就三百多票了,因为一般干部投票比较分散,所以,一般干部的票几乎不占比例,这样,人选只会在厅级干部手中平衡,厅长们何乐而不为。”
      “真可悲,大家还在那里傻乎乎地拉票呢。有的人为了拉票请客吃饭、打电话发短信;有的人傻傻地站在厅门口,指望着跟进门的每个人打招呼,让大家记住自己;有的人一有空就转办公室,挨着转,为了跟大家套近乎。只有厅长们高屋建瓴地看着大家被玩得团团转而会忍俊不禁。”
      “所以,聪明人是从来不做这样的傻事,你看小梁,人家下功夫只是从这个厅长家出来到那个厅长家进去,来来回回只围着厅长们做工作,厅长里首先拿下一把手,因为在讨论人选时,一把手的意见是最最重要的,其他副厅长、巡视员只要不反对,这事就成了。厅里的其余人都可不理,只要厅长们都投她票,差不多三百多票呀,谁能竞争过她,所以,人家就这样上去了。要真靠全厅人均投,你想想,就凭她的工作能力、就凭她的人品,能得几票呢?”
      “说实话,现在提拔谁,就是厅长一句话,说白了还不是他想给谁就给谁。后勤处那个张处长,什么也干不了,就一个电工出身,还是个磕巴,说话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讲半天大家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调进厅里,没几年就当上了正处长?还不是因为他为厅长服务的好,这就是明摆着的,可是谁敢吭一声。现在这些领导绝就绝在:明的干不怕人说。他认为那就是他自己的势力范围,他想提谁就提谁,他想踢谁就踢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且是被众人认定为天经地义的。”
      鲍渺应声道:“这个做法太可怕!”
      大刘接着说:“我觉得现在有好多怪现象,比如,那天我们下乡,出现交通拥堵,但在我们前面的一辆车就违规逆行过去了,我们车跟上去,执勤民警就给拦住了,我就问前面那辆车怎么就行?民警说:人家是领导!我们车上的司机也说,人家是领导,咱们哪能跟领导比。本来嘛不管谁违规逆行都是违反交通法的,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领导的车违规是天经地义!”
      鲍渺想了想:“是呀,我觉得更可怕的是有时正气不足,歪风邪气盛行,形成了所谓的正不压邪!比如,代表一个国家实力最重要的是生产力的发展水平,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但是,那些扭屁股唱歌的人永远比搞科研的人挣钱多、地位高。在经济领域,做房地产的永远比一线搞生产的赚得多,还有那些凭着关系搞到矿的老板,一挖就是钱,不仅破坏了环境,导致经济停滞不前,还把老天爷留给子孙千秋万代的东西都提前透支了。要知道,人都是好吃懒做的,挖煤能赚大钱,谁还愿意费劲搞科研、搞生产呢,所以造成了经济的单一发展。这样畸形的发展,其实是在舍本求末、或者说是本末倒置。而在一些西方国家,科学家、医生、教师的地位永远是最高的,你只要有一项发明创造,能够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就凭这一项,你一辈子就吃穿都够了,他们还明白教育是国家的根本和未来,因而,教师的地位一直崇高无尚,所以,全球前100位排名的大学里,美国永远是最多的。就说在文艺界,一个小小的韩国为什么它的电视剧产量惊人,成为他们国家出口创汇的主要产业,包括我们国家许多人也都变成了韩剧迷,因为在韩国,一个编剧的地位很高,他有权选演员,甚至有权选导演,韩国人明白,在电视剧这行,说到底,首先要有一个好的剧本,其他都是配料。而我国的电视剧除了一些胡编乱造的钱财纠纷爱情片,还把先人留下的经典名著改编的乱七八糟,为什么?因为在中国导演和演员永远比编剧值钱,编剧地位低下,拿钱少,自然好的写手不愿来写或者不愿下大力气去写一个好剧本,因为好好写一个剧本会花费很长的时间,而给他的报酬和地位与他的付出不成正比,当然就出不来好剧本,而剧本是一剧之本,剧本不好,演员再好都没用。所以,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演员、导演,全国人民都想做演员、导演,搞得那些演员出身的人,恨不得让他家孩子一出生就去当演员去。”
      “对呀,咱们厅来说,像你这样的高材生,一出手妙笔生花,写出的文章能上《内参》的人不提拔,提的就是那些会给厅长家里刷锅洗碗的人。所以,现在真是优汰劣胜啊!”
      “我一个人其实没什么,可悲的是所有如你我一样的人都遭淘汰,这样的社会就怕会有问题。正如一个人的身体,如果正气不足,邪气上升,你就生病了,社会也一样,正不压邪,也会出问题。”
      “是呀,这就是当今社会最悲哀的事情,道德底线的沦丧,价值取向的扭曲和是非判断标准的颠倒,导致人们在追求上发生偏差,甚至有些人在公开追求一些低级落后的东西。当一个社会不再有道德约束的时候,什么低俗的事情都会干出来;当一个社会奉行拜金主义的时候,什么遮羞的装饰都会被抛弃。有个段子说的贴切:这个时代太低俗,低就低在——社会拜金成主流,上梁不正下梁歪,贪污腐化包N奶,名人乱性处处有,传媒宣传跟着走,□□□□成常态,饱暖□□不觉怪,“低俗经济”成本低,道德约束难匹敌,“低俗经济”造业绩,赚钱才是硬道理。没办法啊!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什么时候,在我国的各行各业中,最具生产力的因素值钱了,也就是说最具创造力的人地位高、挣钱多,就解决问题了!”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像你我这样的卑微小人,想的再好,说的再好,有用吗?谁听你的?”
      “这就是可悲之处嘛!所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对,像你我这样的人还是活得现实点吧,不用那么崇高,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不适合咱们,先把自己混好,等你有了话语权再说报国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找关系,没准掘地三尺也能找出一个跟厅长沾亲带故的人来,先解决自身问题。没办法呀,现在整个社会都在用这样一个标准来衡量你,不论手段,只认结果,有时没有那么一个职位,你简直觉得就没有面子往下活了。”
      听了大刘的悲叹,鲍渺觉得心情更沉重了,本以为大刘比她坚强,实际跟她一样的无奈,难道,人生真的再无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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