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能不相知》然而而然

56、第 56 章

　　基于上门就是客的人道主义思想，我还是跟队长寒暄了半天，到后面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对望，喝茶。
　　还是他先憋不住，在一段冗长的静默后露出了尾巴，“严三小姐，可否让下官探视七殿下？”
　　又是一个大老远跑来表忠心的。我们沿途休息在各官府，接受地方官员参拜就已经够麻烦了，偏偏楚京那帮子着茅坑不拉屎身居高位不做事的“中央官员”还带着一大堆珍贵补品稀世药材千里迢迢来“探视”。现在楚天河有呼吸有心跳面色红润万人迷，要你们一个个摆哭丧脸给谁看哪？姑奶奶不是英烈遗孀，少帮我料理后事！
　　“来人，送袁传胪。”
　　他现在是‘下官’，而不是云深书院那个热心肠的队长，我又何必顾虑同窗之谊。
　　袁墨被影卫拖到门口了才回神，急忙呼喊道：“严三小姐，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七殿下看大夫的时间到了，没空见所谓的‘下官’。”我起身回内厅，都走到帘子边上了，又顿住补充一句，“不过你放心，等他醒了，我会代为传达你一番美意的。
　　“听说江湖郎中都被严姑娘请过来了，既然这样，为何不让下官一试？”
　　“试什么？”
　　“自然是替七殿下解毒。”
　　怎么不早说！我示意影卫住手，踱步过去，咳嗽两声，软下点口气问道，“你可知，整个太医院都在给七殿下轮流看诊，而一路上官员们送来的江湖郎中，也是在当地很有声望的。你既不是悬壶世家，又不是坐堂大夫，凭什么？”
　　袁墨对上我的眼睛，坚定而自信，“凭下官自幼研习毒术。”
　　“好，我给你一次机会。弄影，带袁传胪到客房休息，破影，让厨房准备酒宴，我要给袁传胪接风洗尘。”
　　“是。”
　　待人都离开，我又回到楠木椅子上坐好，嗓子清得跟教官喊口令似的。
　　“哥，出来。”
　　一只修长秀气的手挑开了那青底白纹的布帘，莹润的指节仿佛舒展的花瓣，绽放其间。我百花哥哥毕竟是世家子弟，皇亲国戚，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还是有那个范儿的，不过很显然他是最后那种，面相再雅致，都掩饰不了偷听行为的猥琐。
　　“我这不是怕你脾气一上来又把人给赶走了嘛！”
　　“恶人是我来当，你就少在我面前装委屈。”
　　“装？我说冰儿，哥哥我是真委屈，你赶人是赶得威风八面，剩下的烂摊子由我来收拾，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你的传言很不好听？”
　　我不以为意，“传了什么？”
　　他递给我一张纸，上头十六个大字分外夺目：
　　恃宠而骄，有失德行。妖女之后，祸国殃民。
　　我抽了。前俯后仰里应外合天上人间，不是气抽了，而是笑抽了。“哥，你不觉得，这是对你妹妹最大的赞美吗？传这玩意的人一定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好，故意搞笑呢！哎呦，肚子疼！”
　　他一把抢过，“我都盯着这纸一盏茶时间了，怎么就没看出哪句是好话？”
　　“你想想，”我揉揉肚子，上气不接下气，“不得宠的人拿什么骄？没有德的人拿什么失？至于最后两句，更是说我身份尊贵非凡人能比，容貌艳绝倾天下众生。虽然这些话很诚恳，但是我还是有点惭愧啊！”
　　百花哥哥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我不甩他，继续自娱自乐，他终于站不住了在我身边坐下，等我背挺直了才开口调侃道：“那集宠爱德行尊贵美貌于一身的严三小姐，请你用你唯一缺失的智慧思考一下，这传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个押韵的意思。哥，我让你把追影找回来，你就让他成天替你收这些垃圾？我管传言怎么样，楚天河要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全天下人说我神仙下凡都是狗屁！”
　　我跳起来，越说越激动，冷不防被搂进一个怀抱，满是青松白露的味道，干净，温和而亲切。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像得了重感冒一般费力，“如果七殿下就一直这样下去，你总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下吧。”
　　我怔住，然后狠狠推开他，“没有如果。”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定了半响，才略显尴尬地收到身后，“那好，我让追影去查一下这个袁墨，他有点怪。”
　　“嗯。”
　　我胡乱点点头，抓着帘子一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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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墨的诊断结果出来了，毒药是一种名为“参商”的植物。对此，太医们全然不信，理由有三：第一，医书里没参商的记载；第二，他们行医多年见过各式病患但从未见过服用参商者；第三，其实才是唯一的理由，参商只是传说中的植物，而且，已经绝种。
　　本来太医们彼此都不同意对方的观点，又没人能把胸口当鼓一样槌保证老子能行，所以一直拿不出个方法，现在倒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连袁墨把脉的时候几根手指的弯曲程度不符合惯例都拿出来数落了一通。我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了，差点又要他们集体滚蛋，最后又是我家清理烂尾哥哥处理，他管太医，我管袁墨。
　　“有解吗？”
　　他低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我气得想扇他耳光，但又不得不压下火气，“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到底有没有？”
　　“参商，参为花，商为叶，参为毒，商为解。七殿下所中乃是参花，需商叶来解，可正如太医所说，参商已绝种，再无解药。”
　　绝种，什么叫绝种？既然已经绝种，那蒙放哪里来的参花？有参花必有商叶，有参必有商！蒙放，你一定有，一定有！
　　蒙放刚被抓来就被影卫们折磨得死去活来，但他骨头愣是比钢筋还硬，死活不开口。我那时一心守在楚天河身边，只嘱咐下去别把他玩死了，后来请的大夫越来越多，人手不够，我便把影卫们撤了，只让下人们定时送些吃食，之后一律击昏，就如当初的我一般暗无天日。时间一久我竟把这罪魁祸首给忘了，现在，该是我亲自逼供了。
　　准备刑具耗费了些时日，不过质量还真没话说，精钢锻制，光泽幽蓝，铮然有声，发丝置于上，一吹即断。
　　虽是酷暑炎夏，可一进地牢大门，就如置身极地，霎时冰火两重天。浓郁的腐败气味撺掇着呼吸，但那阵阵阴风，如泣如诉，明灭火光，影影绰绰，却让人毛骨悚然到连恶心都无力。
　　蒙放被用铁链锁在最深处的囚室，以耶稣受难的姿势。旁边的墙上挂了满东西，例如由小到大的钩子，锤子，锯子，由短到长的绳子，鞭子，签子，井然有序，陈列得跟博物馆似的。一个硕大的炭盆火星四射，半搁在上面的几根烙铁哔哔剥剥，散发着诡异的油脂味，香得……很残忍。旁边是约莫两米长一米宽的水槽，水的颜色，嗯，不明。
　　我让人多点了几只火把，幽暗倒是驱散了，可明亮带来的清晰，恐惧尤甚。一桶水泼过去，蒙放原本耷耸着的四肢猛地一阵抽搐，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
　　“解药呢？”
　　他眨了挺久才把眼睁开，目光涣散，瞳孔失焦。长时间不见天日都是这么个反应，我不急，本地知府大人已经把整个地牢“无条件”借给了我，我就是一把火把这里烧了折子呈上去都是意外事故，所以，随便怎样。
　　“泼盐水。”
　　数只木桶轮番上阵，把他彻头彻尾浇成水人。他的身体在不断颤抖，带动着铁链晃荡响，如狂风暴雨里飘摇的纸伞，一点一点被打成个光光的骨架。白色的亵服早已透明，服帖地粘在身上，明晰出密集交错的伤口。我仿佛能听见那没愈合好的肉再一次撕裂的声音，刺啦，刺啦，像新生的花，火红火红的，在雪地里恣意绽放。
　　“停。现在你醒了，我再问一次，解药呢？”
　　他的声音虚浮无力，轻蔑依然，“你的狗比你狠多了。”
　　我瞥了一眼身后的影卫，够镇定的，被说成狗都不生气，不过细想，我被骂连狗都不如也没生气，简直都可以去坐禅了。
　　“你当我来跟你耍嘴皮子的？”我坐到老早就准备好了的贵妃椅子上，觉得不大舒服，干脆整个人蜷上去，“那好，跟仇师傅叙叙旧也行。我小时候啊，特别喜欢下厨，可是我刀工很差。”
　　众人一怔。
　　“正所谓，菜刀拿在手，便知有没有。”我半仰头，似乎能看到当年在厨房忙活的事，“其实味道算不错的，不过刀工真的太差了，影响卖相。差到什么程度呢？我打个比方跟你说，炒个萝卜，那炒出来就叫炒萝卜。”
　　众人又一怔。
　　“而不会叫炒萝卜片、炒萝卜丁、炒萝卜条或者是炒萝卜丝，为什么呢？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这四种形状的都有。唉！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百花哥哥听不下去了，绕过来坐下，对着我挤眉弄眼：你三小姐什么时候见过生萝卜？我一腿飞上他的腰，立马弹开。
　　“后来，有人送了我一套刀具。有一把呢，是几块刀片叠起来，中间留着缝，往萝卜上一扎，片就出来了；还有一把，上面有很多小洞，刮一下，一堆丝……总之切出来的菜，大小长短粗细几乎一致，我的厨艺，可以说是质的飞跃。”
　　众人松口气。
　　“最近楚天河胃口不好，本来下巴就尖，现在简直可以拿去削葱。我就说皇子难伺候，这一路穷山恶水的，他还好意思给我挑食！”我拍案而起，抽出把刀用力一劈，直接蹬在了椅子上，愣是纹丝不动，“虽然我不忿，但好歹也得照顾他，所以呢，我让人找原样打了套刀子，决定亲自下厨，他要再不吃，哼哼，我就把他当萝卜！”
　　众人把松了的气又抽回来。
　　“我听说，吃什么，就补什么。楚天河现在最缺的，就是人肉了。来人帮我把他衣服给扒干净了，我要亲自挑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