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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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渐渐停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无声的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把眼前的世界变得白茫茫。
慕容素搓搓冻到僵硬的手指，站在胡杨树下努力分辨方向，可是天气太差，无论转向哪一边都是白茫茫一片，起伏不定的沙丘盖上厚厚的白雪，像是巨大的湖面翻卷着白色的浪花，个人站在这白色的沙海中，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渺小感和无力感几乎会令人窒息。
“冷了吧？喝点这个。”
张三把一个酒囊塞进她手里，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在她的身上。
慕容素知道他是好意，强忍着不适灌下一口洒，那辛辣的烈酒一入喉咙，马上就灼灼地一路烧起来，片刻之间，手脚回暖，不再那么僵硬难受了，心思也活泛起来，把酒囊递回去时脸上带着笑意：“大哥你不会真的叫张三吧？”
那“张三”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张三是我在汉地里做生意时用的化名，我本名叫阿拉坦，来自草原上的土默特部，咱们小时候见过的，那时候，你给我水喝，还救了我的命。”
“对。”慕容素微微笑，眼光落在遥远的地方，似乎又看到那些过去的时光、过去的情谊，初相见，彼此都是孩子，心思简单美好，得到什么总想着要去回报。
“你那时给了我三颗琉璃珠子，说是许我三个愿望，当日我请你带我们走出魔鬼城，用掉了一颗珠子。”
“现在那约定也依然有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完成。”
慕容素转过头来看看他，眼神里有感动，又似乎不仅仅是感动那么简单，这一路走来，她学到的东西太多，好皮囊下面，是真心还是假意，需得再三权衡。
她垂下眼光，说谢谢，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阿拉坦也不是傻子，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不说破，伸手指着一个方向：“此地向西再走上两个时辰，应该就出了魔鬼城了。”
他突然看到奇怪的东西，眨眨眼，嘲讽的语气：“咦？那番子居然能跟到这里来？”
雪野里，一人一骑踏雪而来，大红色的飞鱼服那么醒目，让人想忽略都做不到。
陆炳缓缓走近，衣冠整齐的完全不像是经过一夜奔逃恶战，到像是信马游玩偶然相遇，只是，马匹上似乎还驮着什么东西，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他将那人放在地上，扫一眼慕容素：“你的手下，我给你带来了。”
慕容素心里已有了预判，心里难过，可是无从躲闪，一点点走近。
吴轲倒在地上，身体僵硬，胸口的血已凝固，惨白的脸上气息全无，双目微睁，似乎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死了一个又一个，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她缓缓跪下来，木着脸，面无表情，面具带得太久，早已经牢牢嵌入神经里，让她就是想哭也流不出泪来。
直到她从吴轲的怀里抽出一封信时，脸色才有了变化。
说那是一封信到不如说是一张便条，因为信的内容都写在信封上：盼孤城一晤。抖抖信封，里面掉出一只木钗来……
喉咙发甜，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是，还不能倒下，还不是时候。
她坐在那里，慢慢咽下翻涌在喉咙口的血。
身体发冷，热血似乎也一点点变冷。
她伸出手里，替死者肃整衣服，扯下自己的头巾，盖住他的脸，遮住那双不甘心的眼睛。
再站起身时，她已恢复了平静，转过头，嘴角微微笑。
“张三大哥，谢谢你如约送我出魔鬼城，这一路上蒙你照拂，虽然多有波折，好在有惊无险，现小弟奉上薄礼相筹，还望兄长一路顺遂，早日归家。”
她深深鞠一躬，自怀中掏出银票双手奉上。
阿拉坦知道她要支开自己，皱着眉，撇一眼站在一旁的陆炳，凑近了几步低声说：“你怕那番子，我却不怕，就连你们的小皇帝我也不怕，出了魔鬼城就离大草原不远了，那里是我的地盘，你有什么难处我帮你啊……”
“大哥说的哪里话？”
她打断他，垂下眼光：“大哥一路护送至此，足够抵销小时候的那点缘分，而且走到这里，我也快到目的地了，实不相瞒，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不能带大哥一道前往，希望大哥莫要怪罪，以后山高水远，还盼大哥平安喜乐。”
怕他坚持，她抬起眼睛来加重了语气：“我慕容素是大明的臣子，今日之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容不得外人插手，还请兄长体谅。”
又来了，这个汉人家的小姑娘怎得这样固执？
阿拉坦叹气，唯有收下她奉上的银票，话说的这般明白，再想插手就太不识趣了，因为他是外族人，没立场来管别人家的闲事……
走出两步，不甘心，又回头，眼睛却盯着站在一边的陆炳：“我才不管什么国事家事，咱们的三珠之约尚在，若有人为难你，我必定会来助你。”
那陆炳到也沉得住气，一脸安然的看着，直待阿拉坦走远了方才开口：“这木钗的主人可是姑娘相熟之人？”
到了此时此地，已没必要再装作男子，慕容素挽起头发，把那木钗插在发间：“这木钗用的是琼洲的黄花梨雕成，是我乳母心爱之物，钗头上有个小小的窝，那本是……我小时候淘气，用牙咬出来的。”
她看看地上的尸体，语气惆怅：“我十岁时乳母患上眼疾，向我阿爹告病回乡，一去千里，偶有书信往来，知道她在老家琼山开了间小小的茶水铺子，日子到也过的不错，现在木钗在此，只怕人也……”
“对方送这只木钗来要的是什么，你也心中有数了吧？”
慕容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盘算那怜悯的真假：“此次西行，我随身带了件东西，需得交到稳妥之人手上，我方能去赴这孤城之约，不知陆大人可愿接受此物？”
陆炳少年入仕，最大的优点是沉着和耐心，一路尾随至此，此时看到成果，却不着急，缓缓开口：“其实，你本可以不去赴约的，你也说了你乳母远在琼山，这支木钗的来历颇有蹊跷，只要你不去小孤城，对方就不能做出什么文章，我建议你还是冷静一下，等到明日再做打算。”
“明天？明天就会不一样么？明天就不会再死人了么？明天我就能从这里正大光明的走出去了么？”
慕容素苦笑，低下头轻轻的说：“其实我知道，你也想要那样东西的吧？”
“够了，太久了，我捱了够久时间了，亲人、朋友、下属、战友，一个一个在我眼前流血牺牲，为了慕容这个姓氏，为了一块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将军令”，这一路走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可是我不同，死掉的全是我认识的人，你见过张华的孩子么？你参加过容妈妈八十大寿的寿宴么？刘金山的妻子就要临盆了你知不知道？还有吴轲，他的唯一的兄弟是个哑巴，在西街上靠卖水讨生活，他们跟着我走这一遭，难道就是为了来送死？现在，我累了，不想再看到认识的人为了我流血死去，我的手上，再也不想沾染上什么人的鲜血，我不想再等了，我受不了。”
她自怀里取出一块玄铁铸成的虎符，送到他的眼前：“拿去吧，送回朝廷或是送去军营，要用这东西做什么文章，随你的便。”
“这便是将军令？”
“如果我说世上本无叫将军令的东西你会信我么？”
她的笑容里有奇怪的意味，像是解脱，也像是嘲讽：“我忘了，锦衣卫是不会轻易相信人的，其实，这本是我慕容家的一块信物，能不能调令三军，你试试便知。”
她抱拳略一示意，转头向西，向着小孤城的方向走去。
“你把这东西给了我，你呢？小孤城五年前就已废弃，现在只是一座空城，什么人在那里等你你知道么？”
她脚下缓了几分，转过头深深看着他：“现在对千户大人来说，我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大人又何必关心一颗弃子的死活呢？”
陆炳生平被一个女孩问到哑口无言，握掌成拳，心有不甘却又无力自辩，说不清自己心里的那份惋惜从何而来，只能眼看着她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野中。
此行的目的达成，他却并不觉得轻松，内心郁结，仿佛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别开脸去，看到自己的那匹红鬃马摇摇头，神态安然的打个响鼻。
没出息！为什么要去同情一个将死之人？
他冷笑，将那虎符收进怀里。
……
小孤城。
雪越下越大，在那一截又一截的残垣断壁上添画出厚厚的白边。
晋端王知赫身着天青色常服，外披一件白色大氅，孤身站在整座城残留下的唯一一个城门楼上，久久望向魔鬼城的方向，北风拂来，吹起他乌黑的头发，却不能撼动他笔直的身体。
直到视野里出现一个灰色的小点，缓慢而艰难的行进在旷野中。
他松了口气，却又难过起来。
如他所愿，那女孩终究还是来了。
像个男人一样，能承受，有担当，他远远看着她，嘴角微微笑。
有情有义，她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他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底线她的软肋，这份情义会成为她的牵绊她的掣肘。
她不知道，那些孝义担当正是他一早栓在她的手脚上的沉重镣铐。
她是棋子，他就是那个操纵杀伐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