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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南行的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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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好想回家。于是,迫不及待。
下午一点,南归的火车已经开动了。幸运的买到了下铺,于是可以靠着窗户,一边轻轻喝着可乐,一边静静看着窗外。
一棵棵树,一片片山,一个个村庄,一座座城市,猛然进入我的视野,然后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或许和我人生的铁轨永远都只有这一眼的联系,即便将来某一天我真的有机会去到了那里,也不会知道,其实很多年前,我们曾有过这样的一眼相恋。这么大的地球,这么无边无际的宇宙,在我几十年的生命里,到底能和我有多大的关系?在最后一次闭上眼睛的时刻,这世界又会为我留下些什么?
时光如同这列车,丝毫不理会我的祈求和犹豫,向着尽头疾疾而去。如果你我曾在人海中擦肩而过,这已经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如果,我们在彼此路过的那一刻又曾相视一笑,那么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会忽然怀念这个时刻。
……
似乎从踏入北京的第一秒,我对小雯的思念就越来越多。而对于媛媛,就越不敢想起。是的,如果不先弄懂十六岁那年遇到小雯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怎能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拥有那么美好的媛媛?
火车越往小城就愈模糊了茵媛的影子,而愈浓了梁小雯的气息。
终于,我看到了。
在这回小城的列车上,我那么清晰的看到了,那时常怀念的十六七岁。
我看见梁小雯趴在我们高一的教室里,于是我伸手想拍拍她的头发,我的手掌在触及那乌黑的一刻突然幻化成空气;于是,我又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依旧静静趴在那里。我的目光明明穿越了这漫长的十年,清楚的看到了她每一根飘动的发丝。但是这触摸和呼喊却总也被困在十年后隆隆的车厢里,传也传不过去!
尽管,我甚至听到了喧闹教室里她那每一次轻微的呼吸。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疲惫的趴在那里。
突然,那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儿,从那门口闯进了教室。一边进门,还一边和同行的女生不停说笑。在走过小雯身边的那一刻,只顾嬉闹的他,手不小心重重打到了梁小雯的头上。所以,她抬起头,撅起嘴巴,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不停说“对不起”的他。在他预期着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辉哥,听说你的皮鞋可以当镜子用,是吧?”
他有些呆若木鸡,如同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应该先说‘没关系’吗?或者如果不过瘾的话,你可以大吼一声‘你的眼睛长哪里!!!’。皮鞋和镜子,这是什么逻辑?难怪宿舍里的男生都说那个梁小雯傻傻笨笨的。”
“是哪个混蛋说的?我明明聪明又伶俐!”
于是入学两个月来还不曾说过一句话的他们,就这样越聊越起劲。他们完全不会想到,小屁孩儿,会在多年之后的火车上如此的思念这个不经意间的开始,会如此疯狂的穿透岁月的阻隔,从这南行的列车,来到那没人看的到的角落里,默默的观察着他们。
是的,我就是这么默默的看着他们,直到想起了那天晚上我们说过的每一个字,直到看清她那时的每一个笑脸。于是,我起身离开,想去看看那个我思念了这么多年却又冷酷得一次都不曾回过的高中校园。
可是刚一走出教室的门口,竟然又看到了他们。小屁孩儿站在隔壁班的门口,梁小雯沉稳的从他背后走过去,一脚踢在正跟一个圆润微胖的女生聊得热火朝天他的小腿上。冲着愕然的他,喊了一声清脆的“辉哥!”,然后潇洒走开。
我就这样顺着长廊走去,果然又在那来来往往的楼梯的转角,看到刚刚成为伙伴不久后的他们。也许周围过往的同学太多了些,这次一向爽朗的她看到他时竟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默不作声的走过。
当我来到一楼的大厅时,她却又急冲冲从门外冲进来,对着跟老师边走边聊的他大喊一声“辉哥”,接着一个雪团丢到他脸上。然后跑上楼梯,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他和化学老师呆呆站在飘洒飞扬的白色里,目送她那毫不停留的背影。
我微笑着从他们的呆立中穿门而出。驻步在这高一教学楼正门的台阶上,终于看到了思念已久的高中的校园。
我看到了主路两边的路灯,我看到了校园中央的那片花丛;看到了花丛旁那个白色的露天长廊,看到了长廊上那蔓延的青藤,看到了青藤下那白漆已然斑驳脱落的水泥长凳。
但目光却迫不及待的跳过了这校园中最美的风景,落在正对面的那座六角形的高三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这对面的台阶上有没有那两个相邻而坐的身影。
雨却在这时漫天而落,雨滴是如此的紧密而急促,连那六角楼也只不过成了雨雾中时隐时现的浮影。
就在我正看着这雨发呆的时候,梁小雯突然站在了我的身旁。她被这雨困在台阶上,略显焦急。当然,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为她逆转了时光的我。
忽然,不知道是哪个班的一个男生从教学楼走出来,来的她的身边,撑开了一把伞。小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和他一起撑着伞走进雨里。她根本没有看到,十秒种之后拿着两把伞冲到台阶上来的小屁孩儿;她更无法感受,他每个手里攥着一把伞,立在这台阶上望着她和那男生一同远去的背影,那种失落的心情。
我忍不住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连我自己也安慰不了。
雨瞬间消失了,路上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水滴。于是我顺着这干净的路走去,又看到高一下学期的小屁孩儿坐在长廊下的水泥凳上,假装漠不关心的看着花丛。我知道,其实他的眼睛从不曾离开花丛旁和两个女生聊得开怀大笑的梁小雯。于是,我轻轻坐在了他的旁边。尽管他看似毫不在乎,但我听得到他心中每一次紧张的跳动。
小屁孩儿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去看雯雯,为什么一看到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时就会不高兴,难不成我喜欢上了她?”
他带着这疑问,认真的思索,再思索…… 痛苦的想了很久,突然恍然大悟道“切,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我们绝对是兄弟!”
想通之后,心里轻松了很多,他不再盯着小雯,开始四下打量。我忍不住想提醒他,“真的想明白了吗?要不,再想想?”
小屁孩儿却丝毫没听见我善意的规劝,找准了目标站起身来,紧走两步,追上一个刚刚走过的女生,顽皮的从后面轻轻拉住了她的马尾,大声说道“林妹妹,没有看到我吗?竟敢不理我!”
这个初一时曾是他的后桌的林薇,扭头看清是他后笑道,“谁是你的林妹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叫‘薇姐’!”
“好好好!薇妹,是不是去吃饭?走了,一起。”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我很想回头看看花丛那边的小雯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却早已经换上了一身淡粉的运动打扮在我坐的长凳前走过。小屁孩儿,也穿上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装追上了她。两个人说说笑笑,冲着操场走去。哦,一生一次的高一春游的日子到了。
这春游,名不副实。明明是一场长达八十里的远足磨难,却起了个让人向往的名字。
不一会儿,一个个班级排着队列在我面前经过,向着校门外行进。学校领导毫不体谅这群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的心情,竟残忍的让女生们一个队列走在前面,男生们的队列走在后面,而中间隔着亲爱的老师们!可知,这种冷血的安排会扼杀多少对原本可以终生难忘的开始。
于是,这游,只剩下了长达数小时的煎熬和脚底一个个冒出的泡泡。
中午12点钟,队伍终于抵达终点小山的脚下。得知中午露营的目的地在山顶时,很多的女孩子甚至男生都望着这座或许不到200米高的小山哀叫。
我看到,小雯眼里也没了那平时那神采熠熠的光芒,无助的跟着大家向山头挪动。忽然,那个向来都在老师面前装乖乖仔的小屁孩儿,竟然无视了众人的目光,穿过中间的老师们,跑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接过了小雯的背包,关心道,“雯雯,累吗?”
看到小雯换上了一幅不服输的面孔,他又忍不住调侃道,“怎么样,要不要辉哥背你上去?”
哪知,小雯一把抢回包背上,向山上跑去。跑了一小段,转身冲着人群旁的他大喊,“小辉辉,敢不敢比比谁先到山顶?哼!”
“我会怕你?”他笑着追上去。
我和愣在那儿的老师们一起欣赏着他们时而追逐时而又并肩而上的身影,羡慕他们那时竟有如此嚣张的勇气。
回程的时候,路似乎近了许多,而路边的景色也春意盎然。
......
当我的目光又回到校园的时候,才发现暑假竟然这么快就来了,那么宝贵的高一就如此逝去了。
于是,我又看了高二刚开学时的他们,分别走入了不同的教室。学校可恶的重新分班了!
我跟着小屁孩儿来到高二的教学楼,听到他正在新班级的讲台上发表入班演说,“……希望以后有一天,我会怀念我们这个新的班级,就如同怀念我的高一那样!……”听到这句我不禁暗笑,你怀念的真的是你的高一吗?还是那高一时和小雯开心嬉闹的日子?
再然后,我看见他和她接触的越来越少;虽然有时还会在校园时相遇,虽然遇到时还会亲密的打招呼,还会开心的说笑;但是,我知道我即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慢慢疏离。
于是,我看到他们一起时的场景越来越少;在这整个的高二里,我几乎只是在初冬时候的操场遇到过雯雯和小屁孩儿一次。那天,和一个新同学在操场遛弯的小屁孩儿,忽然发现了一个人孤单坐在看台上的梁小雯。于是他毫不迟疑的跑过去,却看到了她那湿润的红红的眼睛。他生气了,着急的问她,“雯雯,谁欺负你了?我去教训他!”
她却直视着他,缓缓的说道,“没有。辉哥,我只是想你了。”
高二的其他时候,我只能纯粹的欣赏着这校园的风景。孤独的听着这年夏天结束时最后一只蝉无力的唱着“知了”;落寞的踏着校园里飘落的秋叶;无助的站在那冷漠的冬雪里;固执的责怪着这早来的春风;
……
好吧,高三开始了。我终于再一次来到了这个日夜思念的八年前的夏末,这个和她最后一次亲密并坐的夜晚。
所以我急切的向着六角楼走去,却看见梁小雯竟站在花丛前的路灯下,冲我招手。
我不敢相信她是否真的能够看到这个八年之后的我,慢慢走过去,轻轻的问,“雯雯,你真是在和我说话吗?”
“当然了,辉哥。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的!”
听着她这坚定的回答,我的心要沸腾了。就在即将迷失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了另一个她坐在不远处教学楼的台阶上,穿着那薄纱的长裙。
身边的这个小雯提醒我说,“辉哥,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裙子,台阶上那个女生不是我!我不就在花丛这儿,就在这儿等待着你回来!”
我却又看见那个即将要启程去新加坡的小屁孩儿从六角楼另一个门走出来,焦急的左顾右盼。一看到了正门台阶上的她,便不顾一切的跑过去,和她并肩坐在那里。
我更加困惑,努力去辨识,台阶上的她的脸却总被她那飘动的长发遮挡住。不再迟疑,我向着台阶跑去。
花丛旁的小雯还在后面呼唤,“辉哥,你忘了吗,我从来不留那么长的头发呀?”
不管了,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要在那排台阶上找到她,看清楚在她的心里面是否藏着一个我。
在我即将要拨开她飘动的长发的时候,一列火车忽然咆哮着从我们之间穿过,“呜------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
我回过神来,在这八年后回家的火车上,靠着卧铺旁的窗户,木然看着对面那辆不合时宜的迎面而过的长长火车。
那如同胶片般,画面交错的十六七岁的回忆,就这样戛然而止!我知道,这是一部一生只能重温这一次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