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寻仙》浅深白

8、八·传言

　　百果宴结束后，秋会便算是告一段落了。虽说明珏仙君半途因事离席，引起与会仙友的一些猜测，但总的来说，秋会与往年一般，依旧是平和热闹。秋会结束，前来拜谒的各方仙友就陆陆续续离去，仙君惯是不出面这迎送之事的，这让好奇百果宴一晚发生何事的仙友们的各种问题，都只能往青阳掌门顾陌身上招呼。
　　可怜掌门，须发皆白，如凡俗老人一般，还要应酬各方好奇疑问。
　　“仙君传信说是百果宴那日，有无知小妖为在帝流浆之夜前寻个开阔的好地方，误打误撞上了玉素峰，触了仙君设下的结界咒法。那小妖虽是莽撞幼稚，却还有几分修为，胡闹了一番。仙君看那小妖并无害人之心，只是莽撞而已，便将那小妖教训之后，驱走了。最近这时日不太安生，偶尔也是会有这样的小事儿的，不妨不妨。”白发老人笑呵呵地如此解释，任人再多怀疑也无法再问，总不能咬着不放，让人将详情一二都说来回去当作谈资。
　　于是都只好抱拳拱手，道一句“仙君心善”，便纷纷告辞。华源派因与青阳素来交好，又多留了几日，也顶不住自己门派内事务繁忙，回了山。
　　“这几日秋会，承蒙诸位赏光，使我青阳蓬荜生辉。下次再聚，下次再聚。”顾掌门送走最后一批仙友，只觉得这年内的一桩大事，总算是完结了。

　　这几日过去，玉素峰上早已又是一派祥和。被禁足的沉霜闲呆了几日看师父下棋观书，虽然有心好好检讨，终究是无聊得发慌，求明珏给她寻些事做。明珏念这半年她不能离开玉素峰，正好是专心修炼的好时机，就应了她的要求，开始教她些实打实有用的法术。牧清源也应了明珏的嘱托，在自己修行之余，到玉素峰来，帮衬着指导沉霜一二。
　　或多或少，也给沉霜讲了讲她禁足期间秋会结束的事情。明珏如何将她化狐之事遮掩过去，众修行者的议论，又兼明珏这几日一直避不见客，怜云姬未能见到仙君，悻悻而归诸事，牧清源在练功休息时都一一与她讲了。沉霜未经历过多少世故，自然是对这其中有多少八卦谈资多少闲言碎语无甚概念，倒是对牧清源偶尔提到的名词颇有兴趣。
　　“帝流浆是什么啊？”她一边练着明珏教她以风为盾的护体之法，一边兴趣盎然地问。
　　“书上记载，‘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牧清源耐心地与她解释，见人一脸茫然，连手上的法术都因为走神差点弄错，就又换了个浅显些的说法，“便是六十年一遇，中秋月亮中生出的金色光球般的物事，兽类草木沾了它，有灵性的，便能成妖，修炼的妖怪吃了它，便能增加大量修为，一日毕一甲子之功。所以每六十年，各路妖怪都要预先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等着吃这帝流浆，期间多有争斗。算起来，也不过再三五年，便是下一次帝流浆的时候了。”
　　“这样，”沉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牧大哥见过这个帝流浆么？好吃不？”
　　“我未见过，也未吃过。”牧清源总是很坦率的，“我刚入门不久，经历过一次帝流浆，但除了妖怪、开了天眼的仙魔和有缘之人，旁人是看不见这帝流浆的。但有书记载，说这帝流浆‘入口即化，似绵似酥，五味俱有，随缘而异’，想来味道是不差的。”
　　“哎……有点想吃呢。”听着牧清源的描述，沉霜有些神往。
　　“你是修仙之人，怎能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话毕，牧清源又想起沉霜半是妖怪的事，揣度她必是能看见帝流浆的。想到之前她食了赤莲子功力大增化狐，不由凝重起来，沉下脸来告诉她，“便是见到了，也不许吃。切莫再破了你那红铃锁。”
　　“知道。”沉霜点点头，这次的事情造成了多大影响，她也是多少知道的，不然师父也不会让她关半年的禁闭，而她自己，也不想再恢复妖身。
　　她要修仙。这是娘亲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她想成仙，不想当妖怪。成了仙，可以会便能学会许多术法，可以救死扶伤，斩恶除魔，能堂堂正正的行侠仗义。要是作了妖怪，就会被当作坏人，四处躲藏了。
　　还有便是，修仙，就能一直待在师父的身边了。
　　她从未想过，娘亲去世之后，还有人会这么关切她、护着她。大概因为都是修仙人，师父和娘亲是有几分相似的，都好像冷冷清清的，不爱言辞的样子。可她知道娘亲是关心自己的，师父也是。娘亲已经去了，她不要离开师父，她要陪着师父一辈子。
　　想到此，她练习的劲头又起来了。今日练的师父教的几个小法术，都是护体防御的。除此外，她又求了牧清源教他厉害的术法，牧清源拗不过她，也教了一个基本的冰凌之术给她。
　　她根骨至阴，冰水的仙术都掌握得极快，几如顺应天性。而护体的法术却着实够呛，狐性狡黠，擅用突袭击攻之势，防御却是天生短板。拉牧清源与她陪练，便是让他用各种伤害不大的攻击法术配合剑招与她对攻，锻炼她自保之力。
　　明珏因沉霜尚幼，并未给她选兵刃，手中无器，护体法术亦是三脚猫的水准，一番对攻下来，自然是打得她狼狈不堪。牧清源性子极直，也从不留手，实打实地以最简单的仙法一次次破掉她的防御，虽是点到即止，也让她尝够了被一把无锋无刃的桃木剑逼到死路的感觉。

　　到牧清源说休息时，沉霜已觉得自己流够了冷汗，立时跑到一旁的小石凳上坐下大喘气。
　　“你是不是长高了些？”牧清源缓步随了过去，也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
　　“好像是，”沉霜拉拉自己的衣袖，又伸了伸腿，这衣裳不是之前门派里统一分发的那件。化狐醒来之后，明珏发现她身量长了不少，仙君毕竟是男人，不懂女子服饰之事，便又让与沉霜相熟的宋韵给她备了些衣服。此刻她着了一件交领广袖的丝绢道袍，脚上穿着玄色浅面靴头鞋，不像从前那般将头发盘出两个圆圆的总角，而是别了一枚素色的簪子。虽也是仙门的常见打扮，但裁剪合身，又衬出她长开了些的五官来，让人忽觉出，她竟不是之前那般六七岁小儿的样子，而有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模样了，“师父说，是因为修为增加了，铃铛没法把法力拘在之前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只好就长大了些。”
　　原来，她竟不是如常人一般随年岁增长而长大，而是以修为为限生长的。牧清源再一次意识到她确实与常人是不同的，人随岁长，妖同天寿，这以修为为界的成长法子，终究还是妖怪的底子。懂了这一层，看她，又多了一份怜惜和叹惋。
　　沉霜自是不明白牧清源所想，兀自苦恼着，“牧大哥，我要是修为一直增长，会不会一直长大，然后变老啊。等到修为有师父那么高，岂不是就变成了老婆婆？”
　　“……大概是不会的吧。”牧清源哑然，这他如何知道。
　　好在沉霜也不是真要求个答案，不过自己胡思乱想而已——要到师父那么厉害，还早着呢！
　　“要是我能有师父那么厉害就好了，”双手托腮将手肘支在石桌上，她就开始遐想，“那我就可以保护大家，还能保护师父了。师父也不会凶我，我还可以跟他一起出去打坏人。”
　　“你真是句句不离明珏仙君。”牧清源觉得她那副期待的模样十分有趣。
　　“有吗？”维持着托着腮帮的动作，沉霜歪了歪头，“可那是师父呀，应该的。”
　　在沉霜眼里，天大地大，师父最大。想着师父，总是没错的。她不知这情愫因何而生，又何时而起，又或者说，她根本不知依恋爱慕为何物，她只知道，她只要每日想着师父，就觉得心中自有暖意，做什么事，都有希望和热情来。
　　彼时年幼，自是烂漫天真，一切都是美好的。
　　“话也是如此。”牧清源也寻不出错处来。
　　“牧大哥，我现在修为如何，到什么程度了呀？可不可以出去抓坏蛋了？”
　　“你吃了赤莲子，修为早不比常人，兴许比我也要高些，”还没等沉霜高兴，牧清源又说，“但你未学多少术法，空有一身灵修无法使用，再加上全无实战经验，要补足的方面还有许多。——下山除妖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至少也要通过师门的首肯，与有经验的前辈一同，由易及难，缓缓图之，之后，才能慢慢独当一面。”
　　“师父同意了，我就能跟大家一起下山除妖？”沉霜相当会抓重点。
　　“正是如此。”
　　“那我就去求他。”她想得倒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