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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难止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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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未见过美丽的女子,沉霜的母亲就是美人,青阳山上也不乏五官精致令人过目难忘的女性。但是因为修仙的缘故,沉霜所见过女子大多都是如母亲那般的,清雅宁静,不带凡气——而眼前镜中的陌生女人,更接近美的本意。
纯粹的,□□的美态。
身材高挑,双腿修长。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恰如其分的身形似乎是上天以某种奇妙的比例丈量而出,又以细白的皮肤包裹,以完成一件工艺品的精致打造。温泉水滑洗凝脂,大抵就是形容如此。视线从脚踝上移,扫过修长的小腿,紧致的大腿,挺翘的臀,腰……沉霜觉得自己的脸在慢慢发烫,目光却不愿移开,无法移开。她从未如此认真地打量,贪婪又孩子气地欣赏一个女人的身体。喉间莫名的干哑,呼吸也好像变得紧张而仓促。镜中的女子有了几分尴尬,胸脯因吐息而微微起伏着,圆润的形状为之轻颤,却愈加将自己的目光吸引。
心智未开的幼童,是在第一次看到镜中的自己时,认识到自我与外界的分别的。沉霜此时此刻,亦如同一个孩童,为眼前所见的而迷惑、困扰,却又不由为之动摇。
欣赏是他者的视角,羞涩则源于自我。
而羞涩终究战胜了探寻与欣赏,无法再直视面前裸呈的躯体,面颊上已经绯红。
心念微动,虚空之中出现了纯白的锦缎,贴合着女人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包裹、勾勒,像有一双无形的手,裁剪出最合适的衣料,奉献给这具完美的躯体。素白的长裙及地,从裙摆的边缘,又一点点泛起淡紫的纹路,像蜿蜒的枝蔓在织料上生长,慢慢缀满整个裙边,随着光线的微小变化,闪烁暧昧的光泽。与此同时,肩上微微一沉,多了一圈毛绒的围领,就如同狐尾一样,厚实温暖。服饰掩盖了她也衬托了她,镜中的女人已然雍容而艳美,向她淡淡微笑。
但是,这种成熟丰饶的艳丽中,镜中的那张脸,那双水波流转的明眸,却依然能够读出,曾经那个活泼的女孩灵动双瞳闪烁笑意时的残像。
微微皱眉,水中倒影的那个女子也颦起眉头,唇齿开合,红唇发出同样无声的询问。
“这是……我?”
“当然是你,不然是谁?这副样子可比之前那个小不点适合你多了。”
猛地回头,门边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玄狐,另一个面容俊秀却苍白的自己却毫无印象,但都毫不掩饰地望着自己。不知名的男人抱肘倚靠着门框,不发一言,玄狐则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说话间就向她走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想到刚才自己不着片缕的模样可能被人看见,沉霜脸上不由又是一烫。然而比起这个,一直以来对妖怪的戒备和对玄狐下意识的敌意让她不假思索地摆出警戒的姿态。
记忆里有零星的记忆涌现。七月十五月夜奇异的帝流浆月华,漫天金色的丝线带着橄榄状的光球垂落于大地,黑色妖狐腾跃于金光浮现的夜幕中……
唇齿间陌生而温暖的感觉。
吻。
怔愣一瞬,沉霜身上杀气突显,翻掌为诀,一个正宗的仙门法术就已经捏在了手中。
沉霜已经昏迷了数月,期间却和玄狐邪以各处寻来的仙草灵药给她续命。玄狐只知道她呼吸一天天平稳,身上的伤也渐渐好转,却始终不见醒来的迹象。沉霜身上的伤大好之后,奇异的现象就开始发生。她开始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生长,不停地梦呓,令玄狐数月以来,一直寝食难安。直到却邪为了阻止他寸步不离守在沉霜身边而将沉霜所在的偏殿以法力封锁,并说明沉霜身体已是无碍之后,他才稍微正常一点。
魔界早已尽毁,空气中毫无一丝灵气存在,所以每一点法力的改变都异常容易觉察。今日,玄狐一察觉到沉霜处有一丝波动,便忙不迭地赶到,却发现魔尊却邪已然到了殿前。
待他撤去封锁,两人进殿转入内室,看到的便是镜前陌生而熟悉的女人。
“喂,虽、虽然事是因我而起,我好歹也算保护了你,不至于这么对待亲哥哥吧?”玄狐可不想再跟人打一场,况且,是自己的亲妹妹,又是个如此美艳的女人。只不过,被人如此敌视,到底是意难平,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真的一点不记得明珏那个老怪物对你做了什么吗?”
师父做了什么……?沉霜稍一犹豫,捏诀的手慢慢垂落下来,意识消失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冰雪的纯白,鲜血的赤红,爪牙撕裂□□的触感,空气中烧灼的气味和血腥气……还有一双不喜不怒的眼和那一声久久回荡的凤凰哀鸣。
我……我杀人了……?
师父、师父……要杀我?
玄狐见沉霜表情怔愣,意识到自己失言,登时后悔刺激到刚刚醒来的妹妹。正欲开口,一旁沉默抱臂旁观的却邪冷冷开口:“七月十五当晚,你化狐狂暴,神智全失,见人即杀,前来围剿的仙门中人被你杀掉数十,伤及无数。”
“——却邪!”玄狐大惊,这种时候怎么能再刺激她!?
“仙门视你为嗜血妖孽,明珏仙君要以‘凤鸣’摧毁你的魂魄,将你手刃。”却邪不为所动,将一切毫不掩饰地直直道来,“你的师门已经将你视为耻辱,明珏亦断绝了与你的师徒关系。仙道再不能容你,人间再不能容你。”
“帝流浆……”沉霜觉得嗓子异常干哑,艰难地碾动双唇,发出微弱的声音,“若不是因为帝流浆……”
“没有帝流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么?”却邪冷笑一声,嘲笑沉霜的单纯,“狡猾的女人,把过错推给玄狐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可你要知道,没有帝流浆,引发你狂暴的方法还有无数,是谁,是什么,又有何区别?明珏竭尽全力封印你的妖性,不是照样功亏一篑?你继承了青丘之狐的血,妖性才是你的本性,杀戮和鲜血才会激发你所有的力量。
“对你来说,修仙才是逆天而行。”
修仙,是逆天而行?
混乱而零碎的记忆充斥脑海,一点点肃清,残留下的是最后所见的景象。
刺目的冰华之中,白衣的男子面色凝止,手中的长剑流光四溢,天地间,一种奇异的声音在久久回荡。不知何故,心中慢慢涌起阵阵哀微。
熟悉的声音穿透冰冷的空气传来——
“祸我仙门者,杀。”
沉霜无法细细分辨此刻的感情。痛苦有之,茫然有之,苦涩、愧疚、委屈,皆有之,纷繁的情绪似乎要将流动都血液都挤出心脏,硬生生将她窒息。
却邪和玄狐二人默默看着眼前的女子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那双盛着湖与深海的眼瞳再也承载不住过多的震惊与哀恸,在泪水决堤之前,她蹲下了身去,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已绝色倾国的女人,像一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起来。
“沉霜,”玄狐实在不忍看她如此,上前一步想要劝慰两句,没想到只是向前一迈,低泣的女人猛地抬起头来,泪水浸染的脸几乎是扭曲狰狞的,视线却没有焦点。纵然是玄狐,也被沉霜的表情惊得一愣,只能看着她缓缓站起。细碎的冰霜一点点覆盖上她的衣摆,满是泪痕的脸上愤怒和杀意愈加浓烈。
都是假的,假的,一定还是玄狐的幻术。师父不会杀我的,师父他怎么可能……
“不要过来——
“我不相信你们,我不相信——!!”
声嘶力竭的一声怒吼,随着尖锐而高亢的女声坚冰自沉霜的脚下炸裂开来,眨眼间遍布整个房间,一颗颗明亮的夜明珠承受不住迅速降下的低温,纷纷崩裂。无端而起的寒风吹刮着,将长发卷起,似妖似魔。玄狐心下焦急,抬手欲设下术法阻拦,却发现身体被一股力量死死压制,竟然丝毫动弹不得。沉霜再强,也不可能朝夕之间达到轻松压制他的程度,做出这种事的人,只可能是在他身后抱着手看戏的却邪。
怒极的沉霜手一扬,寒风直撞玄狐,将他推出数步,直接撞到身后已经结冰的墙壁。再一阵风过,已不见沉霜身影,只有却邪的衣摆微动,和远处传来的冰晶凝结和碎裂的细声。
玄狐身体一轻,知道魔尊的力量已经撤去,直扑上去抓住人的衣领:“——却邪!你竟敢放她走!”
“今日你直呼本座名讳已经两次了,事不过三,勿谓言之不预也。”却邪挥开胸前的手,冷冷打量了一眼,全然没有对方的焦急,“她此刻心中郁结,自然需要有所宣泄,将她束在此,还不如任由她胡闹一番。以她现在的修为,还冲不破人魔两界之间的壁障。走投无路之下,她还是会回来。”一边说着,他将苍白的手放在被冰雪封冻的门框上,以他手掌为点,魔力激荡开去,冰雪悉数融化蒸发,连丝毫痕迹也未留下,只有满地碎裂的夜明珠,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争执,“只要她心中执念,必然有回来的时候。”
执念,执念,一只妖,执念一个仙,真是可笑。
玄狐默然,像失了全身力气,颓丧地坐下:“那到时候怎么办?就这么放她走,让她去找明珏,然后看她被人再杀一次?”
“放她走?”却邪勾了勾唇,毫无血色的唇面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至少也要她自己有本事出去才行。”
听到此言,玄狐沉思了一会儿,再看却邪的目光已经变了变,“你打算……”
“你这个妹妹实在是有趣,让明珏仙君捡了去着实是浪费了。”却邪拾了一片破碎的夜明珠在手中把玩,倒是显得兴趣盎然,“本座能教的,可比他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