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十七·相杀 ...
-
“师、师父……！”
“快通知门派里的诸位，请掌门过来……咳……咳咳……”
晨曦初见于地平，夜色将淡。然而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之间，却一直乌云笼罩，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灼与血腥之气。
明珏阻止仙门诸人未果，引得两只妖狐同时将注意力转到了赶来的仙友身上。两只兽的撕斗，变成了人与兽的相互杀戮。
初时，因为匆匆赶来的大多是离得比较近的仙门道友，资质修为参差不齐，与妖狐的战斗中不免落于下风。往往白狐一次爪击唤起的冰刺，就能击中空中御剑的数名修仙者，被刺中之人，无不直接被狭长尖锐的冰凌洞穿心肺，鲜血溅出不过一尺就在空中结成血色的冰花，在白狐掌控的纯白领域之内，成为刺目的点缀。
如此情形，明珏无法袖手，只能竭力保全剩下的仙友。他此夜本就受伤，又被迫几次打断调息，已没有平日那般周全，无法将已经被赶来除妖之人逼得同仇敌忾的两只九尾狐区分开来，只攻玄狐而保下沉霜，只得尽量维护好在狐妖攻势下应付吃力的修仙者。然而情况稍加好转，又一波不知前情的修仙者赶来，见到尸骨遍地的情况，无不怒气冲天，冲杀上去。渐渐地，随着接到告急消息的人越来越多，赶来的人修为也越来越高，准备也愈加充分，情况慢慢开始逆转，两只妖狐应付得开始吃力，均受了伤。玄狐因为毛色的关系，看不真切，白狐却已经浑身浴血，雪白的皮毛上，赤红灼目，其中一道真气留下的从右前肢到前胸的伤痕尤为可怖，皮肉翻开，鲜血不断涌出，胸口又因为白狐沉重的呼吸而起伏不定，格外狰狞。
期间，明珏亦数次御剑接近沉霜，然而不是被玄狐挡出，就是被狂乱中的沉霜以冰雪之力抛出，无论如何，都不曾听他呼唤。沉霜早已没有理智，又反复被仙法所伤，心中所想，只剩下如何将眼前这些烦人的人类全部赶走。无法赶走，就用冰雪让他们无法行动，这样也要挣扎，就全部杀掉——不要接近我，好痛——被打中好痛——
与此同时，玄狐内心也是暴躁不堪。他本是得到白狐现世的消息，想要一探究竟，找一找传说父亲给自己留下的半妖妹妹。见到沉霜之后，就觉得这女孩儿性格倔强得有趣，还要修什么劳什子的仙法，就想要带她回青丘，想要让她当自由自在的妖怪，离那些假道学的仙人们远远的。没想到好不容易让她化了狐，见到了她本来的模样，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美，还要适合她，即使狂暴中，也无愧于九尾狐族的威名——没想到，却招来了这些蝼蚁，连明珏老儿都追来，要将她抢回去。
自己堂堂青丘狐王，玄狐之君，竟然会被蝼蚁所困，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不会让你们带走她的，不会让你们伤害她的——
玄狐猛地窜起，挥开一个正在念咒的除妖者之后，又一口咬住另一人，在众人面前，将不断惨叫的人撕成两半，活生生一口一口吞下。
残碎的尸体被狐爪碾碎，他高傲地眯起狭长的眼瞳，扫视围困他和沉霜的人类，呲开獠牙，露出一个如同狞笑的表情。
来啊，蝼蚁们！
“仙君……？！你也来了吗！”
不知多少次为了防止他人被雷光与冰刺所伤带人退到安全距离，身后声音略微熟悉，明珏回首一瞥，便看见是牧清源与一众弟子前来，均是持剑在手，随时准备降妖的姿态。他只能闭眼哀叹一声。
青阳的人，终究是来了……
七月十五本就是鬼节，妖孽横行，再加上今年又是帝流浆，到处都出现了因为食用帝流浆太多而狂性大发的妖怪。各地仙门都是四处降妖，牧清源等人亦是奔忙了一整夜，无暇休息，就接到有两只大妖怪撕斗的消息。
匆匆赶来的牧清源看清眼前的妖怪，不由一愣。
那……难道是沉霜……？
此时抵达人已经不少，两只狐狸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无法再将众人驱离，只得被团团围住。玄狐围绕着受伤的白狐不住打转，将试图攻击白狐的法术竭力化解，如果来不及以妖法化解，就硬生生用身体挡下。被玄狐保护着的白狐，沉重地喘息着，狐尾的光芒已经暗淡，九尾的数目也已经减到六枚。然而它依旧拼命喘息着，稍稍换下一口气来，就长啸一声，召唤冰雪风暴将周围的敌人驱开。
虽比记忆里的模样大了许多，又因为杀戮染上浑身煞气，但那极是丧失理智也会咬牙坚持的倔强模样，绝对是沉霜没错。如同是深陷敌阵，血染甲胄而不愿投降的女将，又是困兽犹斗一词的最好诠释。
牧清源不忍再看，急忙御剑到明珏仙君身旁低声询问：“是她吗？”
“是她。”明珏简短地回应了一句，手上一挥，将几个在冰刺攻击范围内的修仙者凭空带回数尺，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下一秒就已经插着数根几人高的冰柱。
“这要如何是好？”牧清源心中焦急，再不顾尊卑之别，急急问。
明珏并没有立即回答。
“仙君，这可……仙君……？”
他想要再问，开口到一半，却不得不挺住。因为他惊讶地发现，明珏仙君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和沉重。
此刻更为困扰的，应该是仙君吧。
念卿幼时，懵懵不解世。笑颊粲然，常相伴。
念卿幼时，懵懵不知君。欢颜皎皎，不曾歇。
零零碎碎与沉霜的记忆，忽地涌上心头，平常琐碎，突然都有了涩苦的味道。明珏的心里，她始终是个孩子，是那个会在后院温泉池里玩水的孩子，是那个会偷偷拔去白鹤的羽毛玩耍的孩子，是那个偷吃东西不愿辟谷的孩子，是那个除妖之后会涨红着脸将所有细节讲与自己的孩子。
一幅幅画面闪过，她歪头疑惑的样子，她抚掌大笑的样子，她满脸兴奋的样子，她低头内疚的样子。与她相处，不过十余年，对于仙来说，不过是漫长时光中的白驹一瞬。可为什么，他觉得与她的记忆如此丰盛，竟多过数千年经历的人生？
“你就要作我师父了么？”“师父真了不起！”“师父……我除妖了！”
“师父，我错了。”
一幅幅画面闪过，她歪头疑惑的样子，她抚掌大笑的样子，她满脸兴奋的样子，她低头内疚的样子。与她相处，不过十余年，对于仙来说，不过是漫长时光中的白驹一瞬。可为什么，他觉得与她的记忆如此丰盛，竟多过数千年经历的人生？
你又有何错，你不过是想修仙而已。错的是我，最初就不该心软，将你留下，让你看到希望，看到接近你那遥不可及的梦想的机会。妖便是妖，终究是成不了仙的。命数如此，诸般挣扎，不过无可奈何。
我应当在初遇你的时候，就将你斩于流光之下。
如此，便减少了你的痛苦。减少了这名为“无可奈何”的痛苦。
目之所及，均是冰雪。晨曦的初光之中，纯白的雪将一切都反射得皎洁。明明是初秋时节，因这妖力形成的冰雪，却如同严冬一般酷寒。在纯白的雪色中，被冰冻的鲜血和失去生命的躯体，都是那么刺目。苦苦支撑的白狐不断流出的血亦是滚烫的，溅落在地面，都激得雪面散出一缕缕雾气。它声音因不断的啸鸣已经沙哑，眼睛亦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暗淡无神，虽是都会闭气再也无法睁开的模样。在它身边不断游走的玄狐亦是没有了体力，只能竭力挡在它身前，以狐妖之驱和它分担倾泻而来的仙法，又竭力召唤着天雷轰击进攻的降妖者。
多等一刻，便多一名罹难者。多等一刻，便多一位仙缘之人血溅五步。
多等一刻，你亦多忍耐一时。
明珏一跃而出，立于众人之前。滚滚寒气扑面，直吹得衣袂翻涌，长发飞扬，也未曾见他移动半步。手中流光长剑已呈起势，光芒流转，剑未动，而有厉鸣洞彻之声响于天地，久久回响，不曾断绝。这绵长不断之声，竟似哀恸难抑，而这哀声之中，明珏已不喜不怒，无波无澜。
古剑“流光”，陨铁所锻，削铁如泥，除恶无余。仙君有剑招者，称“凤鸣”，未有招时，凤鸣于野，有招时，凤默以哀逝人。
明珏的“凤鸣”，哀鸣之声停止时，便是对手死去之时。
他微微抬臂，将手中之剑直指白狐，当空一划，空气都如同被震动一般，激荡出剧烈的狂风。狂风涌动，刮卷着行经的一切，将泥土卷起、将枯树卷起、将空中飘舞的雪花和地面的冰碎都卷起，吹刮着一切又裹带着一切，形如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扑向将死者的方向。
凤鸣已止，空气中残留着的，只有一句冰冷的话：
“祸我仙门者，杀。”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相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