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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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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够了温泉,以术法驱散了湿气披回外衣,两人便御剑回了玉素峰。沉霜的居室与明珏的相邻着,因她年纪尚小,明珏总是见天晚了,就让她去休息——修仙之人,本是不必如常人一般,天天长睡的。“以后能长得高些,”他好像是这么说过。可要知道,她不过是长得慢些,心智又懵懂单纯,显得团团的孩子气,算起来,也是有小四十的年纪,换作常人,那个是当大妈的人了。
当然,若要按这个算法衡量明珏,那就不知是怎样的老老老妖怪了。
“——师父,徒弟有一事相求。”
此时沉霜站在门口,穿着睡觉换上的宽松衣物,却恋恋不舍地不愿回房。杵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来,开口唤房内的师父。
“怎么,还不去睡?”明珏自是不睡的,只是离帝流浆出现的七月十五便在今年。现在已经是初夏,随着日子渐渐近了,妖兽的血逐渐躁动起来,道行低些的,就失去了理智,胡乱伤人,大妖怪则已经开始为那些视野开阔适合采取月华的地方而争斗了。妖孽作乱,他也比平日忙了些,难得泡了温泉舒活了筋骨,也是想略略休息片刻的。
沉霜咬了咬唇,索性把自己暗自藏了许久的想法说出了口:“我已下过山,除过妖,下次……下次,能和师父一起下山除妖么。”——师父不会嫌弃自己修为太浅,功力太弱,不带自己去吧?
明珏是一开始就发现了沉霜在门口走来走去赖了好久,却没想到这小姑娘在门口踌躇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
至少在他看来,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徒随师行,再正常不过。你现在修为尚浅,太过凶险的事情,不会让你同行,但平常事务,必是带着你的。”
“除妖也带着?”沉霜有些雀跃。
“除妖也一同。”明珏点点头。
“一言为定!”沉霜得了准话,高兴地都快跳起来,从师父行了个礼,蹦蹦跳跳地就回了屋,一路上踏得地板都咚咚的,掩不住兴奋。回了房里,一气扑倒在床上,带着笑睡去了。
礼倒是行得少有的标准。明珏见她那兴奋的样儿,也就是一笑,随她去了。
但接下来,却并无沉霜所想的那般顺利。
这六十年一遇的帝流浆,毕竟是一个稀罕物,众妖物几年前便开始为之蠢蠢欲动,到了这个夏天,更是进入了焦灼状态。为了在帝流浆降临之前提升修为、占据有利地形,各地都有许多妖孽害人、妖怪间相互争斗波及常人的事情发生,青阳与其他诸仙派一起,派出精锐化解纷争。明珏一下子便忙了起来,时常数日也不得一见。
连沉霜自己,也是随着牧清源和宋韵两人四处除妖。随着出去降妖的次数越来越多,沉霜因为修为底子不错,又有明珏的教诲和牧清源的监督练成的扎实法术,慢慢从同行的人中脱颖而出,一两个月内,也从大家口中的“小姑娘”到“仙君的徒弟”渐渐得了正正经经地一声“锦姑娘”。然而,与师父的约定,再也未有机会提起过。
不提起,不代表不记得。
这几日宋韵与她一道在一个村中分发祛除瘴气的药草——这村里因为瘴气太重,时常有新死的尸体化为毒尸,袭击村民和过往路人,沉霜和宋韵检查了一番,发现是一只还未能化成人形的黄鼠狼精在村里落了脚,整日捣鼓些奇奇怪怪的术法,搞得村里乌烟瘴气。
驱了黄鼠狼,发了散去瘴气的药草。两人坐在村口的榕树下休息,宋韵就发现她一直走神,连唤她名字,也比往常反应慢了许多。“沉霜,你怎么了?”
“……我在想,师父这两日应当是要回来了吧。”沉霜托着腮帮,明显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真是,几日不见你的仙君师父就茶饭不思的。”宋韵笑她那呆呆的模样,沉霜喜欢黏着明珏仙君,大家都已经见惯不惊了,毕竟是师徒嘛,沉霜又小,亲昵些是自然的。
“什、什么茶饭不思,别瞎说!”沉霜鼓起面颊作出气鼓鼓的样子,耳根倒是偷偷红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在别人眼里实在是有趣得紧,让人忍不住想逗她,“我是想跟师父一道出去打大妖怪!才不要在对付这样奇奇怪怪的黄鼠狼……”
这倒是真的,虽然沉霜修为在同龄人中已算是不错,但毕竟都是年轻一辈,安排给他们的,多半都是这样,处理处理小妖的事情。
“别这么说,人都是一步步来的,”宋韵瞧她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笑起来,赶紧宽慰她,“我当初也如你般,想着早些能独当一面,去对付那些‘大妖怪’。后来吃了大亏,才知道修行这事儿,急不得,不然可有的受的——就是你的明珏师父,最初修炼时,也应该是如此的。”
师父也有我们这般对付小妖,在村里散发草药的时候?想到明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沉霜自然是不信。但说话间,被宋韵所说的吃亏之事吸引,倒也没反驳,抓住这一事问了下去:“吃了大亏?是被妖怪欺负了么?”
“要说欺负,那就是欺负了吧。但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宋韵见她来了兴致,微笑起来,打开了话匣子。
宋韵入门比沉霜早约莫五十年,那时也不大,十一二岁年纪。她本是一贫苦人家的女儿,父母皆被一只蛇妖所杀,恰逢仙门中人路过,自己才保得命来。入了青阳派之后,自然是心中感恩,同时对杀害自己父母亲人的妖怪恨之入骨。后来一次例巡里,竟偶然得到那蛇妖的消息,就不顾师兄师姐们的阻难,一个人闯了去。
“那蛇妖道行颇高,远非当时的我能敌,几番交手,我就落在了下风。”宋韵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慢慢讲到,“它会用一种极为狡猾的毒,中毒之后人虽还有神智,身体却不听使唤,受它控制。我那时没什么经验,一下就给咬到,自然被它当作了挡箭牌,前来援救的师兄师姐们要顾着我的安危,不敢出招,几人都被我所伤。”
“后来呢?”沉霜听得有些焦急。
“后来啊……”宋韵微微一笑,“后来,你牧大哥来了。”
“牧大哥来了?”
“嗯,”宋韵点头,“他本不与我们一组,是单独一人出去除妖的。回山路上,收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便匆忙赶来。
“他来时,我还被那蛇妖控制,与前辈们战成一团,那蛇妖自己躲了去,无人寻得到它。清源先和前辈们一同制住了我,又从我伤处吸了毒血,以些许毒血注入自己身体里,趁着毒素发作时与蛇妖联结那一瞬发现了它躲藏的地方,才在大家合力之下,把蛇妖除去。”
“他自己用了那毒血,没有被控制么?”
“他只用了一点点,量是不够的,那蛇妖控制不住他。不过还是受到了影响,几个时辰无法运功,只在后边儿陪着刚解毒的我。”宋韵解释道。说着说着,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场景,中毒的自己悠悠转醒,见到面前的牧清源面色略有苍白,眼中却是关切的模样——恍惚间,升起了些欢欣又羞涩的心情,脸上不由就有些红了。
沉霜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先是茫然不知为何,不过细细一想,也觉出味儿来,不由就笑开了:“原来宋韵姐就是那时候对牧大哥……”
“去去去,小孩子,瞎猜些什么啊!”宋韵大为赧然,却没有否认。沉霜就笑得更厉害了,两个姑娘在榕树下闹成一团。走过的村民们见这两位救了村子的“仙女”如此欢乐的模样,也都纷纷笑了起来。
闹够了,两人才御剑踏云回了青阳。
“你若真的如此惦念着与你那仙君师父一同除妖,不如与他商定一个确切的日子。”分开时,宋韵给她出了个主意,“最怕的,便是‘往后再说’一词,往后往后,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沉霜称是,一个人回了玉素峰。
今日明珏倒是较沉霜先回,刚在屋里坐下,就感觉到沉霜的气息回到的玉素峰。只听到院里女孩儿与白鹤打招呼的脆声,再就是一串轻快的脚步往屋里来。一抬头,就是沉霜笑意盈盈站在门边。
“你回来了。”“我回来了。”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就这么开了口。极为平淡的一句,出口却格外的暖心,仿佛这一去一回,就应该有这一句放在这里。缺了这一句不行,缺了这一人,也不行。
“师父,我们何日一同去降妖呀?”沉霜毕竟是藏不住话的,被宋韵那么一提,也觉得是该定个具体的日子来才好。在自己平日常坐的软榻上坐下了,就又把同行的事儿提了出来。
看沉霜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明珏轻轻摇头,“这几日怕是不得空闲,你倒是着急。”
“……唔。”不高兴。心里是知道师父忙的,可是被这么一下就推拒了,总是不高兴的,“我跟着去,乖乖的,不惹祸。”
“你倒是知道自己总是惹祸的那个。”小徒弟开始卖乖了,明珏倒是有些意外。她只在尤为念想的事上如此乖巧,看来是真想跟着走一遭。想到此,就略微松动了些,但面上还是淡淡的,“与吾一同,不像平日,是要凶险许多的。”
“徒弟知道!”这时候不赶紧表忠心,还什么时候?沉霜立刻抬头巴巴地望着师父,“我肯定什么都听师父的,不出一点错。”
不惹祸,不出错。明珏只觉得小徒弟对自己的定位一定出了些偏差,虽未见她如何除妖的,但平日听青阳门里他人所言,评价都还是不错,怎么到了她口里,都跟惹祸精自我检讨一样。
明珏是不知,在沉霜心里,她自己平日例巡和除妖遇到的那些,都不算是事儿,师父肯定是看不上的。可自己做过什么大事儿呢,便只有几年前那次,把人家送予师父的赤莲子吃了、化狐闹得玉素峰一片混乱算是大事了吧……所以沉霜觉得,在师父眼里,自己必定是个闯祸王。要让师父带自己下山,不先把好话说尽,怎么行。
“若你执意,便定在下月初七。”明珏到底是同意了,“那日我有事出行,就带着你一同;若无事,也与你下山走一遭。”
下月是七月,是帝流浆前最忙的时候。师父这么忙的时候还愿意带着自己,沉霜自然是高兴的,不禁面露喜色,又怕师父说话不算,连忙伸出小手指来,“一言为定?”
明珏只得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与人一勾,轻声附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莫道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