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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七夕 ...

  •   七月初七,乞巧节,七夕夜。
      沉霜是后知后觉,这是什么日子的——日子过久了,人过得就糊涂了,也不太记得这些节日。山上天天都是清修,素来是不过节的,就说是要过,过的也是三月三、中元节这样的“节日”。那些天百鬼出动、妖魔横行,可没有什么节日的气氛。她两日前从山下回来时,见到卖花灯的,才忽地意识到这七月七的与众不同。
      想必,师父更未意识到,他定下的这一日,是姑娘乞巧,情人相会的佳节。沉霜想到这一点,又是想笑,又是有些叹息。
      她虽是个女孩儿,到底也没有让师父与自己过七夕的道理。

      到了这一日早上,沉霜早早起了,梳洗了一番。师父前日去了南海镇妖,还未回来,他走时留了信,说晚些回来,不过酉时。
      酉时,便是太阳西落的时候,日入之时。日出为昼,日入为夜。这晨昏交割的时候,本是农人回家歇息,一日结束的标志。师父这时才能回山,自己又嚷着让他带自己出去,是不是太任性了呢?虽是这么想着,可是和师父一道出去的诱惑实在太大,再加上是七夕,说不定还能看到放河灯的美景,沉霜还是喜滋滋地期待着师父回来。
      左等右等,明珏也没回来玉素峰。就这么过了一个上午,到了午间,沉霜终究是忍不住了,就跑到山门口那长长的阶梯边等着。——虽然师父肯定不是爬这通天梯上来,可回来的时候,玉明峰是必经之路,那时便能看到了。
      早一时见到人,也好呀!
      “锦姑娘,你怎么在此处?”偶尔有和她相熟的同门,从清心殿前经过,看她在那儿走来走去,虽然神色如常,却总是抬头张望的奇怪样子,都不禁询问。这时她就笑嘻嘻地跟人行礼:“我在等师父回来呢。”
      “你师父去南海镇妖,可不一定今日能回得来。”知道明珏仙君行踪的,就会好意提醒她一句。
      “师父说了今日会回来,必定是会回来了。”沉霜信心满满。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也一点点暗淡下来。太阳从中天向西沉去,从金灿耀目,到慢慢显出红橙的颜色,把漫天云翳都染成一片红,也把树影和沉霜的小影子,都拖得老长。沉霜的心慢慢地沉下去,喜悦的感觉也渐渐淡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未过酉时么。沉霜安慰自己,师父也说了,可能晚些的。
      然而那太阳,还是在沉霜百般不愿的注视里,缓缓沉了下去。

      酉时过,戌时至。天冥而地暗,日已落而天尚明,黄昏时刻。
      师父真的被妖怪绊住了么……望着西方暮昏中明亮的长庚星,沉霜这下是真的着急了。说好的七月初七,现在这样子,再等下去,怕是到了明日,也未必然能等得到师父。明明是约好了的,都拉了小手指呢。伸出手,像那日一样,将小手指弯弯,空落落的。
      ……我在做什么傻事哎。
      沉霜正踟蹰,是不是先回去玉素峰,这一日就先算了,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位同门匆匆行来,面上似有急色:“可是明珏仙君的徒弟,锦沉霜锦姑娘?”
      “正是,这是?”
      “山下东行二十五六里,有一小镇,凭空而生,所到之人,皆迷失其中,数日才归,恍惚不知所为。在下师姐前去探查,数日未回,连一丝讯息也无,知道锦姑娘素来与师姐关系甚笃,特来询问,不知锦姑娘是否有她的消息。”
      “你师姐是……?” 这同门有几分面熟,但青阳派内修行者众,沉霜一时又记不起是哪位门下。
      “乃是宋韵师姐。”
      这下糟糕了。沉霜记起,确实是有五六日都没见宋韵的身影了,本以为也是这几日忙,原来还有这么一事:“她是一人?”
      “这事情虽然蹊跷,却未有人受伤,都是迷失了几日,又重新出现了。这几日又忙得不行,所以师父也未派太多人手,师姐是一人去探查的。”
      “这样……”那倒是不必太过担忧,看看天色,沉霜本打算劝这位宋韵的师弟回去再等几日,话到嘴边,却又变了样子,“我也未有她的消息,但你说这事儿无人受伤,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魔,待我去查探一番,将宋韵姐找回来便是。”
      “可是锦姑娘……”
      “无妨,我到底是明珏仙君的徒弟,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是啊,她可是师父的徒弟呢,一个人也是可以的。像是为没有能和师父一同下山降妖的自己打气,又或是急于找些事情干,驱除心中的烦闷。沉霜笑了笑,不待人再说什么,念了乘云诀,径直出了山门向人所说的东边小镇去了。

      七夕今宵看碧霄,牛郎织女渡鹊桥。天上天下,都是一般的星光璀璨。
      行了一段,见前方有灯火荧光,沉霜便降了云。只见一热闹小镇,灯火通明,街道上挂着玲珑花灯,彩旗灯谜,路上男男女女结伴而行,笑声盈盈,好一幅和平怡然的景象。这是七夕夜呢,沉霜想着,抬头一望天空,那玉带似的银河分割了天幕,星光璀璨,与这地上小镇的灯火交相辉映,真真瞧不出一丝妖法的迹象来。
      妖法怎会如此平和,又如此温馨。
      话虽如此,她还是提高了警惕,慢慢步入镇中。在空中她已看过,这小镇不大,一条主街灯火怡然,在举行着七夕的灯谜、放灯之类的活动,旁的小街小巷都还是安静的。先是沿着主街行着,只觉果真没有丝毫异状,连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的声音都是这青阳山境内最普通的乡音。
      难道宋韵师弟所说的,不是此处?沉霜心中困惑着,脚步也未停,旁人看她,也只当是一个迷路的孩童,并不在意。
      走了不知多久,沉霜觉出一点异样来:这小镇腾云在空中看去,并不很大,为何自己走了这么久,还不见镇口。向前望去,是灯火通明的道路和人流,回头看去,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早不见自己进镇的那条路了。
      是了。自己也入了这古怪的镇子,给困在里面了。沉霜察觉了这一点,倒也不着急了,将四方细细打望了一番。既来之,则安之,想必宋韵姐也困在了这里,倒是先找到她再说。
      可如何找,她却没有法子。
      “小姑娘,你可是迷路了?”路人见她在道路中央踟蹰着不动,好意询问,沉霜本欲摇头说一句无事,却被这个“路人”吓了一跳——哪里是个路人,却是一条个头与她一般的黄皮大狗,正歪着脑袋看它。
      “你你你、妖——”
      “妖怪?”大黄狗无辜地眨眨眼睛,很是不解,“哪里来的妖怪,我就是一只狗而已。小姑娘,你不也是一只狐狸么,我们都是动物,我看着你迷路……”
      等等,狐狸!?沉霜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自己。只见一双覆盖着漂亮白毛带肉垫的脚爪,再扭头一看,毛乎乎一条大尾巴。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狐狸,却一点儿也不知晓,“这,怎么一回事!?”
      “啊,小姑娘是初到此地吧,”大黄狗也看出了小狐狸的惊慌,明白过来。像是看多了,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小镇名叫玄梦镇,镇里大家都是以本形出现的,本该是人的就是人,本该是仙的就是仙,妖怪修成了人形的,也要露出尾巴耳朵,以示身份。我本是狼妖,到了这镇里,大概是修为太低没成狼,倒成了只大黄狗……不过,当狗也不错,每日还有酒家好心的老板娘给的肉吃……哎,小姑娘,你往哪儿去啊!”
      沉霜哪顾得上大黄狗说些什么,救人、寻妖什么的,全抛在了脑后,急匆匆在路上奔跑了起来——做什么不好,又回了本形,自己可不要当狐妖了!得赶快回去,出了这奇怪的小镇,离开了这古怪妖术的范围,赶紧变回来!

      “哎,瞧那只小狐狸,雪白雪白的,真可爱。”
      “找什么呢,匆匆忙忙的。”
      在主街上窜来跑去,沉霜才发现,这小镇里的动物未免太多了点儿,猫猫狗狗不论,乌鸦青蛇也在路上堂而皇之地走着,一个个还都会说人话,冲着她指指点点的。还有些人,她也说不清是人是妖的,分明是人身,却有动物的耳朵或尾巴,在人群里走来走去的,也无人觉得奇怪。方才所见的七夕佳节和平热闹的景象,仿佛是假的一样,现在这诡奇的场景,才是这个小镇的“日常”。
      不对,不对,七夕的热闹依然在。街上还是男男女女欢声笑语的,只是穿行其中的,不只是人,还多了这些不只是动物还是妖的家伙。也是不懂,这路上的人,都不觉动物会说话,很是奇怪吗!
      长长街道,两边店铺入夜未歇,街上行人来往。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嬉笑声、猜灯谜的议论声和欢呼声,声声入耳;高挂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各式花灯点缀在空中,又或是被豆蔻年华的女子执在手中,好一般七夕的良辰美景。这些,沉霜都再无心观察,只是跑着,想要快点从这该死的小镇中出去。
      “小狐狸,你可是迷路了?”只是提着花灯的狸花猫实在看不下去她四处跑窜的模样,给她指了条路,“你莫要在这路上乱走,往前边儿那条小巷去,一直走到底,有座大宅子,住着我们的镇长,他可以帮你。”
      沉霜也没空道谢,一扭身子,狐尾一扬,就沿着狸花猫所指的方向,离开主街,往小路上去了。
      “这狐狸,倒是真好看。”狸花猫看着她跑走的身影,摇了摇头,将花灯叼在嘴里,也喜滋滋地蹦走了。

      离了主街,没了明亮的七夕灯火,路一下就暗了,影影绰绰的,一下变得恐怖了起来。沉霜不敢停下,一个劲儿地向前跑。跑啊跑啊,安静之中,倒是听到叮铃叮铃的响声不断,才想起是自己胸口的红铃铛。想到红铃铛,就想起母亲和师父来,到没那么害怕了,一鼓作气,跑到了一座看起来颇为讲究的大宅子前面。
      这就是那狸花猫说的,镇长的宅子了吧?
      这镇长也不知是好人是坏人,说不定,就是这个奇怪妖法变出的镇子的主人呢?那倒也好了,省得自己还要找这个妖法的主人,把它除了,不就成了么?
      沉霜胡思乱想着,现在她是一只狐,又无法如人一样叩门。只得两爪立起,拍在那门上,一下一下,咚咚咚,发出敲门的声响来。

      “谁啊,大半夜的……”敲了一会儿,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骂骂咧咧响起,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只穿着外裤,上身赤裸着,皱着眉头看她。沉霜一愣,发现他有一对棕黑的尖耳,还有一条毛乎乎的大尾巴,别的不说,倒是和自己的尾巴挺像的。
      “这时候来敲门的,必是有急事,你快请人进来。”沉霜正愣着,却又听一个柔和而微哑的女声传来。从门缝里,隐隐约约看到披着天青色外衣的妇人正向外张望。眉目看不清晰,那身形,那声音,却是沉霜熟悉的。
      “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只狐狸……”粗犷汉子还在抱怨着,沉霜却一字儿也没听清,她努力眨了眨眼,向前拱了拱,全然不相信自己见到了谁。
      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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