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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如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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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晴阁是蒋府内院最大的一个院子,花木葱茏,照看得极好,半夏时节,郁郁葱葱的青绿间点缀着紫菀之类,雅致雍容。然而居住在这观晴阁内的董氏,却少了几分如院内草木的旺盛气息,有些病恹恹的样子。董氏是个中等个头的妇人,眉眼温润,虽谈不上出挑,却温温和和,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恬静淡雅。只是半年之内,消减了身子,眼底也有着倦色,带着浓浓一股病弱气息,在那恬静之中平添了哀情。
不仅是董氏,连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婢子,也有几分病弱之相,沉霜隐约察觉出,这病态并非自然而成,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外子已传话来,说锦姑娘是青阳来的仙子,为我们府内看风水的。这厢先谢过姑娘了。”进了屋,上了茶,董氏便拉了沉霜在身边坐了,语气极是郑重,一点也未将沉霜当作不更事的小孩。沉霜先是一愣,才意识到“外子”这个典雅的称呼是指董氏的丈夫,也就是蒋政老爷,不由对董氏书香门第出身有了一分切身的体会。又受了人郑重语气的感染,也不由认真起来:“大姐姐莫如此讲,行善除恶,都是仙家本分,本该如此。”
董氏面上显出几分微喜来,她掌家十余年,人前本早有一副不苟言笑的架势,此刻却没有一点端着,想是真的急了:“近日,府上一直不太安生,我苦恼已久,却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有姑娘来了,总算是有些安慰了。”
“一直不太安生?”沉霜抓住话头,顺势问道。
董氏抬手命丫鬟婢子都退了出去,才忧心忡忡地与沉霜说道:“想必姑娘已经有所耳闻,蒋府半年多来,赶出不少妾室婢女,其实驱人已是小事,府上,已经病了不少人了。”
“病了?”沉霜皱眉。
“也不好说是病了,”董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起初都是身体乏着困倦着,后来竟有些人平地走着,不知为何就晕厥过去,又或是脱发、恶心,请了大夫诊断,也只说是身体虚了,需要进补。可怎么补,也不见好,之前二房三房,被驱走,我能顾得上的,也都是送到庄子上静养了。”
“那些送去静养的人如何了呢?”
“不算太严重的,就渐渐好了,没熬过来的,就……哎。”董氏低叹一声,“有个下人去的时候,据说是枯瘦如柴,整个人都干瘪了一般。我们蒋府,是造了什么孽啊!”
虚弱,晕厥,枯瘦如柴,干瘪。沉霜再怎么缺少经验,也知道是妖物吸干人的精气之后的情况。“我进门时见到蒋政老爷,见他生气十足,并无此等病状啊?”
“——那是我们蒋老爷身体好,他人当然是比不得。”董氏对此也是困惑,正要回答,却听门口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带笑带讽,挑高了尾音,董氏和沉霜虽然都是女人,却也听得骨子里一阵酥麻。沉霜连忙抬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颇为高挑的女人款步进来,也不行礼,兀自倚在窗边,挑了带翘的眼尾把两人打量,“我说姐姐怎么遣了下人一个人在房里,原来是来了娇客。”
她生一张瓜子脸,五官精致,细眉狐眼,粉颊樱唇,本就让人过目难忘。又打扮入时,一条杏色绘春景的裹胸罗裙,衬得她本就粉嫩的皮肤越发白皙,格外的明艳照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她眉目间媚色多于美态,寻常人或许不觉,修仙之人却能从其中读出妖异之感。更何况,沉霜还有一半妖狐血脉,算起来,也算是半个同族了,如何看不出那一双狐眼的本尊。
只这一眼,沉霜就连忙把头转了回去,内心已是确凿,立即传音与牧清源。
没错,这必是妖,狐妖!
“锦姑娘,这位便是兰姨娘。”董氏见两人一时无话,忙出来打圆场,“如兰,这位是今天来为府里看风水的仙子,锦沉霜姑娘。”
“兰姨娘好。”沉霜拱手行礼。
如兰抿唇就笑了起来,极是美艳,“哟,倒是个水灵的姑娘。”说着走近了,微微弯腰与沉霜面对面端详了片刻,“真是仙?”
沉霜虽说修行了一段时间,却着实是第一次实打实地直面一个妖怪,心下不免忐忑。迟疑一瞬,却无端想起了师父波澜不惊的脸,不喜不怒,不疾不徐,仙性自成,微微定下神来,也如他那般平静地迎上如兰的目光:“不假。”
如兰歪头思索了片刻,轻哼一声,又退后了些许,直起身来。心中却是想着,这小妮子如此胆大,到好似真是有两分仙术的,只不过,到底是团团一小儿,见到自己,丝毫感觉也无,还面色如此淡定。看不出自己身份,也不过三脚猫的小仙罢了!
“那有劳小仙子了,府上最近一直祸事多多,你们要是真有些本事,改改风水让我这蒋府再平顺起来,那倒真是好了。”以袖掩了唇,如兰笑起来,还浅浅施了个礼,口里却是夹枪带棍的,“我也先替老爷谢谢小仙子了呢!”
董氏微微皱眉,也是觉得她狂妄得过分了,但目前这府中是人便看她三分脸色,也只能隐忍着,不发一言。
如兰又说了些闲碎刺耳的话,没有久留,便走了。
“锦姑娘,委屈你了。”如兰走后,董氏握着沉霜的手,小声宽慰着。其实沉霜心思大大咧咧,哪里会计较说话尖刻之类的小事,摇摇头,单刀直入地问起如兰的事情来。“夫人,你觉得这位兰姨娘如何?”
“如兰……”董氏迟疑了一下,握着沉霜的手猛地一紧,因病气而显得憔悴的脸上显出几分坚定来,“如兰蕙质兰心,非常人可比。”“常人”两字,咬得极重。
看来还是有明白人的嘛。沉霜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董氏的想法,又以传音告诉她,“如兰怕是妖怪。”
“妖……”董氏先是被这传音入密的古怪感觉吓了一跳,又被沉霜的妖怪之言吓得不轻,吃惊地张口就要说出话来,沉霜连忙比了个噤声手势,继续传音于她,“她能在你遣走下人这么短时间内过来,必是布了眼线,或是设了妖法,勿要伸张,免得打草惊蛇。”
董氏掌家这么多年,这等事自然是一点即通,点了点头。
沉霜见她明白了,就开口明面上说起占风水的事情来,“你们身体虚弱,兴许是风水改换,扰乱了体内五行,待我先将这观晴阁的风水流向好好探查。”
董氏点头,沉霜便以查观风水为名,将屋内房外都查探了一番。果不其然,这观晴阁内,设下了一个隐蔽的妖法,以狐血为引,将董氏等人的精气引出聚集,传递到施法者处——不必多想,这施法者自然是如兰。
难怪蒋老爷看起来精神尚好,毫无被吸取精气的迹象,原来这狐妖并未将他当作采阳补阴的目标,而是把这蒋家院内的其他女人都当做了压榨的对象!
只是,她已经是蒋政的妾室,并不缺少与他直接欢好的机会,狐族采人精气,自然是直接交合最为方便,她为何要舍近求远,舍易求繁呢?
沉霜想不透这一层,也无暇去思考这些。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将董氏和她的侍女们从这吸取精气的术法中解救出来。——如何将她们解救出来,又不打草惊蛇,让如兰发现她的真正目的呢?
沉霜看着观晴阁内满目繁茂的花草,有了办法。
“夫人,我探查了一番,发现因风水改换,观晴阁已移到了坎位上,坎卦为水,过于阴湿,女人本就性阴,过于缺乏阳气滋润,人就形容萎靡,怏怏不起了,只要令……”沉霜嘴上侃侃而谈,说些如何改换风水的法子,底下却用传音入密,将自己的想法与董氏和在外府的牧清源一并说了。
董氏谎称忽然病重,避不见客,她暗中将妖术的目标该换到满院花木上,花木亦有精气灵韵,亦是可以吸收的,但毕竟灵根不同,更是比不上人的精元丰沛,就如极其衰弱之人一般。时间一长,如兰必然无法仅靠植物那一点点灵韵维持人形,只能铤而走险。
这样,就有了转机。
董氏见沉霜小小年纪,却如此有谋,眼中不由闪过激赏之色,嘴上还是顺着面上讲风水的一席话顺了下去。“那便依小仙子的意思。”
“只是这风水改换,人定是能重新提起精神,但坎卦为水,滋养的却是这院中植物,卦象改变后,植物枯朽一些就免不了,夫人不要过于伤怀。”
“这样……”董氏看着满目葱茏,那兰草的摇曳的倩影,那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其中还有自己与蒋政一起共植的花木,十年感情,多少多少也蕴于这草木之中,不禁悠悠地叹了口气,“也是可惜了。”
花草树木皆有灵,这以木待人的法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