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临江观逆水》荆紫蓝

4、第四章 思无眠

　　顾卷卷尚未到来之时，我的睡眠质量很好，好到太阳落山时分脑袋点枕即眠，朝阳初升眼睛一睁被子一蹬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穿衣再行几步路去墨香斋吃早餐，之后便是半天的活蹦乱跳半天的神游太虚。

　　顾卷卷来的这一天，我兴奋得一宿未眠。上半夜一阖眼就是日有所思的梦境，旗亭酒肆的高台上，娃娃脸的包子裹了狗皮麾，黑漆漆圆溜溜的眼，深浅不一的酒窝，一笑一口白牙，“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然后就是脑袋上顶着两绺飞絮游丝般卷发的顾海带，愣怔了片刻，礼尚往来，说不清嘲讽还是赞叹，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你也是一片英雄气概！”

　　反反复复的倒带重播。

　　午夜时分，我拥着被子坐起来，望向窗外青冥冥的天际，星子繁天，璀璨明亮。我下床跻鞋借着皓月的光辉打了桶水，打湿毛巾凭着记忆又将酒碗擦了一遍，擦完之后两两成双地摆在每一个戚顾可能触及的地方；酒坛子移移转转，摆在最显眼的最便宜的位置；酒塞子被我拔出来，要出酒液的那一刻又塞了回去；三弦琴拿下来轻轻拭擦，调了音，又挂回去……

　　一切都是为了卷卷的相亲大……不不不……是为了戚顾的命定相遇顺利进行，我一个人当红娘还要客串婚庆布置人员，确实有些压力。

　　第二日，天朗气清，地下黄沙，天上白云，风骤起，吹来几根白茅草。

　　卷卷神清气爽地走出来，我笑得有些僵硬的腮帮子立刻就垮了，指着他一身日出江花红胜火的亮闪闪衣衫，怒：“顾惜朝，你当你成亲啊？这么红是想闪瞎我眼睛吗？你是店小二店小二啊，哪有店小二穿红衣穿得比老板娘好看的！！回去回去，换衣服换衣服！换昨天那件……”

　　完全忘记了那件红色是我放在柜子里唯一的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衫子。

　　顾卷卷让我戳得后退两步，明了我的吃软不吃硬，于是郁卒地给我讲道理，“那件衣服脏了不说，袖襟处也断了线，你让我怎么穿？”

　　上天也让你断袖，你就别这么矜持要断不断的，要知道，某个大哲学家都说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意思就是该断袖的时候你不断袖，之后你必然后悔终生，做一辈子的总受。我笑，笑得娴静内敛：“衣橱里的衣服一天一换都够你穿半个月的。”

　　顾卷卷眉宇之间郁气更甚：“别人会以为我半个月都穿那一件衣服的！我打开衣橱，结果清一色的青，你究竟对青色有多大的执着？还有，你是多崇尚魏晋服饰？那一柜子一模一样的衣服，要是把江南的那些衣服也带过来，这连云城的人都可以过冬了……”

　　话痨是病，我愧对苍天没给顾卷卷治好，但是他说那些青色衣衫一个模样我要申述，你觉得竹青鸦青蟹壳青嫩绿柳绿松花绿是一种颜色吗？薄纱绉纱玻璃纱就没有没区别吗？狐狸毛跟狗熊毛一样吗？锦绸跟五枚缎是一种东西吗？掐金的跟嵌银的是一个概念吗？凤尾纹跟文鸾纹一个样式？口胡，这什么孩子，小时候穿得挺欢的，现在意见这么多！

　　大漠连天，残红垂地。

　　我认真回想戚包子牵着两只小羊踏入旗亭酒肆的时候是个怎么样的场景。朝阳未起之时，我觉得应当是旭日东升，薄雾凝寒，九现神龙踏着朝露慢悠悠如梦似幻地走来；日上柳梢的时候，我想大概是金乌暖照人心绵软的前提，戚大当家驾着马哒哒地过路；吃中饭的时候，我琢磨着兴许是日上三竿热浪滔滔的布景，大当家的笑得比太阳还灿烂地催马而至；品下午茶的时候，我研究着觉得是夕阳晚照人约黄昏的氛围，戚包子牵着马踏着余晖款款而来；月上梢头银辉寒的时候，我纠结着……在顾卷卷送了杯热茶，一碟小点心，正挑着眉下一刻就要开始话痨的时候，我忿然摔了茶杯，委屈：“台词说的明明是‘昨天’啊，你昨天来了，为什么他今天不来？骗我感情，骗我感情！！”

　　我为此事找理由，兴许是我记错了，毕竟十几年的光阴飞度，记错那么些许东西也没什么意外；然后我坐下来，指尖沾了水，在桌上勾画，戚包子跟李龄约定的日期是七天，这当中省略包子赶路李龄赶路遇袭反抗被抓被运回汴梁被审问被拷打被投毒被毒发再是傅宗书啰哩叭嗦蟹壳黄啰哩叭嗦对顾卷卷啰哩叭嗦顾卷卷对傅晚晴啰哩叭嗦等啰嗦完了再准备东西收拾行囊赶路……

　　我怎么觉得七天根本不够他们干任何一件事情的？

　　冷汗！我摸摸鼻梁，好，就算这些家伙都会千里一瞬，就算这些事情在时间上空间上都能同时进行，TMD戚包子老娘就再等你六天，六天之后，不见你九现神龙的影子，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辣手摧花——

　　把顾卷卷打包了送到连云寨去！！！

　　第二天，我依旧很兴奋，顾卷卷刚起床我就给他准备好了脸盆毛巾盐水，还很体贴地为他束发，顾卷卷一对我的‘三梳’表示无言，二对我不小心扯断他的头发很无语；三对我捧着的青衣皱纱狐狸围脖很无奈。

　　第三天，我的兴奋劲儿只比第一天少了一点，看着酒肆外的牌子思索戚包子不比其他人，就算我立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他也不会不进去，可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蹲下马步，气沉丹田，轻叱一声，把那块停业牌子拔起来扔了。

　　第四天，顾卷卷穿着他在空谷学艺时的黑白格子衫，对着我微微笑，很养眼，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默认了他不照剧情穿青色衣衫了，最后红着眼睛把他衣服扒了换了一身有翠竹纹络的衫子。

　　第五天，酒肆客满为患，顾卷卷闲暇之余无意拿到了正品炮打灯想喝一口，千钧一发之时，让我连坛子带碗抢过，并以深深两个黑眼圈怒瞪半天。

　　第六天，顾卷卷贼心不死有意偷酒喝，被耸耷着脑袋的我以贞子的表情苦大仇深瞅了一天。

　　第七天，顾卷卷爆发说再穿青衫他都要变成嫩葱了，我想了想，在他腕上戴了串朱红的姻缘珠，顾卷卷看了半天，拿着刀在后厨里做杜鹃碎（！）鱼。期间有不知死活的步赫赤一名跑来幽幽深深地不阴不阳，被我联合顾卷卷狠狠迁怒了一把之后玉体横陈在了墨香斋，忠犬黄高兴得吠了整整一天。

　　第八天……没有第八天，我颓废在了炕上，眼皮千斤重，顾卷卷终于得以换皮，穿着那件黑白罩衫来安慰我，我苦着脸撇着嘴酸着鼻子红着眼眶默默垂泪，顾卷卷大惊，弹跳的两缕卷发打在我脸上，我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卷卷的发卷程度也是与日俱减的。我笑，强撑着安慰他：“没什么，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小小挫折，如何能打到我！”

　　顾卷卷的身躯缓缓僵直，唇边焦虑之意凝固，我将小包背上风风火火去了城南的双喜铺。

　　红绸红纱鸳鸯枕，红烛唢呐金小鼓，顺便还订了个半人高的梨木箱。

　　我拍拍手，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若不一鼓作气当下决断，卷卷他的爱情岂不是就夭折在了我的手里？

　　风风火火回到旗亭酒肆的时候，人去楼空，我忿忿然把他留给我的字条揉捏成一团，暗骂，顾卷卷你是个混蛋，老娘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居然给我走人！

　　捏着拳头打算去往墨香斋发出通缉令全面追捕顾卷卷时，一声嘶叫气吞山河，我一愣，从包包里掏出牛肉干，微风如骤风一般席卷，在牛肉干面前止步，滴溜溜一双眼睛望着牛肉，矫健的翅膀收起停在木桩上。

　　我看着他腿上绑的小竹筒，又拿出两条肉干，解开小竹筒，掏出里面小小的一张纸条，心里很开心又有些矛盾，痛并快乐着。卷卷我真不知道这是你写给别人的，微风飞到我面前，我以为你是写给我的，所以我理所当然要看了，看了不该看的，你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鹰微风吧。

　　看完了小纸条，我还是痛并快乐着，原来我搞错了，卷卷他不是为了戚少商而来，他只是要见网友罢了，虽然这个网友也定了七日之期，而且还放了顾卷卷鸽子，刚才我还担心如果我蝴蝶了戚顾要不要以死谢罪什么的，现在看来根本没必要。

　　我很淡定，我真的很淡定。

　　你说我目露凶光，额角青筋直冒？

　　拜托，我只是在纠结，是让顾卷卷先遇到戚包子，还是厉南星见到陆小凤而已。

　　微风通敌（？）叛国（？）给我先睹为快的小纸条，是厉南星写给陆小凤的。

　　淡定淡定，我知道厉南星是魏忠贤那个时代的，陆小凤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我只是说，这小纸条，是笔名为厉南星的顾卷卷发送给同样笔名为陆小凤的戚包子的。

　　也就是说，顾卷卷他网恋了，而且阴差阳错网恋的还是他的官配。

　　这种情况，我究竟该欣慰还是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