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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10.
      “你说,他还会再回来吗?” 顾章的声音在家臣后面响起。
      “如果他恨我更深,他会就此离开;如果他爱我更深,他会回来报仇。”
      顾章闻言,不安溢于言表。
      盛家臣回过头来,并不掩饰自己的狼狈和满眼的泪水,他笑着对顾章说:
      “顾章,看在10年老友的份上,帮我祈祷,让李西凡回来报仇吧。”

      西凡走后,盛家臣遵守诺言,没有派人追踪他的下落,后来才知道,他当时去了英国。

      以前,家臣并不太过问公司细节,董事长也当得很轻松,可现在为了打发时间,他渐渐事必躬亲,早出晚归。麦林慢慢也习惯了董事长的作息,没有应酬的时候,留下家臣的晚饭在办公室里。
      家臣依然住在以前的那座公寓,没有了西凡,家里很冷情,幸好还有大狗。
      他不知道大狗是不是很想西凡,狗不会说话,每天象过去一样摇着尾巴迎接他回家。
      这一天大狗扑上来的时候,家臣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它的黑脑袋,轻声对它说:
      “真没良心啊,这么快,就忘了他。”
      住在公寓里,半夜糊涂的时候,抱着靠枕,家臣总觉得西凡的身子还在旁边,手底下细瘦的身子安安稳稳,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一条腿搭过来,翻身抱住自己……。
      有一次,家臣在阳台上看大狗吃东西,突然就听见浴室里传来花花的水流,中间夹杂着西凡轻声唱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真切。等家臣跑过去,水倒是真的忘了关了,西凡却不在那里。
      为了那些影子,家臣坚持一个人住着,不要人伺候,也不要人靠近他的生活。
      如此堪勘过了四年,家臣心头的痛终于慢慢放下了一些。这年秋天,盛老先生为了他的婚事特意从美国赶回来,极力撮合家臣和江永集团的大小姐黄鞍华,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五月。

      就在这期间,李西凡带着自己的法学硕士学位回到了香港,不久加入了廉政公署,成了经济罪案调查组的成员。香港弹丸之地,盛家的耳目又多,所以家臣立刻从麦林的嘴里听到了他的消息,不过为了当年的承诺,家臣没有去找过西凡。
      后来,西凡也有了一个女朋友,据说,是他同事的妹妹。

      西凡聪明能吃苦,到了警署不过几个月,就被拨进了重案组。几乎同时,香港警方和廉政公署联手开始重新调查盛氏集团参与走私军火、石油,以及地下钱庄洗钱的经济罪案。事实上,经济罪案组调查盛氏已有多年,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一直以来连立案都不可能。重案组怀疑盛氏在90年代中期曾经参与F国反政府武装以及中美洲几个国家购买军火的勾当,但是因为涉及跨境作案,取证困难,这个方面的调查几乎不可能再有进展,但是盛氏贿赂金融界高层人士,利用银行大量清洗非法交易所得的罪行还是在香港本土留下了蛛丝马迹。
      显然,几年来盛家臣也知道警署和廉政公署的动作,如果说他是只狡猾的狐狸,政府就如同一个还没有拿到枪的猎人,看着猎物在附近大摇大摆,却无能为力。
      李西凡的加入,无疑给调查组增添了生力军,他眼毒心细,直觉敏锐,如同天生一个犯罪分子的敌人,更恐怖的是,李西凡有过不吃不喝地坐在卷宗里一天一夜的纪录,拿重案组大高的话来说,跟疯子李西凡比起来,公署其他人都是吃白饭的。不过一个多月,西凡已经成为公认的group leader。
      和同事们一起,李西凡日以继夜地盘查几年来盛氏银行存款的来源和香港内外公司间的业务往来。10月底,罪案组的努力终于有了一点希望,首先是李西凡和大高通过精细对比,发现盛氏下面封元公司曾经在两三年间,与深圳某家化工公司间的业务往来有同批货物反复对敲的嫌疑,数目虽然不大,却无疑是重案组发现的第一个缺口。

      重案组是由警署经济组抽调人员和廉政公署执行处共同组成的,为了方便研究案情,大家把原来的会议厅改成了临时的办公处。七八个人加上小山一样的宗卷资料,房间里显得有些拥挤。
      还不到中午时间,组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分配最近秘密约谈的任务。
      “大家知道,我们首先排查的是东汉航运公司和封元公司,所以,下个星期我们就开始约谈前东汉航运的邱克良和封元公司的会计章肖。”
      “邱克良是个关键人物,但是他也是个老派人物,重义气讲恩怨,跟随盛氏三十年,对付警察的经验丰富,” 李西凡靠在桌子上说,“我担心,约谈他也不会有太大结果。”
      “可是我们有他贿赂廖文的证据在手里啊,” 大高不以为然,“这种人是最容易能被说服充当污点证人的。”
      “我看,他会宁愿自己坐牢也不出卖主子的。” 李西凡道。
      组长摸摸下巴,决定让大家按原计划行事,西凡和大高是一组,被派去约谈章肖。
      工作布置完毕,大家纷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走了,吃饭了。” 大高叫西凡。
      “你跟大家去吧。” 西凡飞快地敲打着键盘说。
      “李西凡,你又不去餐厅啊?光吃泡面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
      “是吗?” 西凡不回头,笑笑说。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办案的,感觉把命搭进去也要揪出人家尾巴来。”
      西凡不理会,大高凑过来,看着屏幕上约谈人的个人资料问道:
      “你觉得,盛家臣这家伙总共洗了大约多少黑钱。”
      “不会少于20亿吧。”
      “我靠!” 大高咂嘴,“只要能找出几千万,咱们就能把他搬倒。”
      “我会找出来的。” 西凡僵硬地道,“他以为他能一生一世地嚣张么。”
      大高愣了愣,忍不住把头低下来,付耳道:“李西凡,说实话,看你这架势,我简直怀疑你跟人家盛氏有仇。”
      西凡猛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了半晌,才冷冷回嘴道:“我对什么案子都一样,他,不过是正巧撞在我的枪口上。”
      大高咧咧嘴,耸耸肩膀站起身来。
      一阵音乐响,西凡定定神,抓起了桌子上的手机,电话是秘书处的曾晓云——西凡的女朋友打来的,西凡停了一停接起来。
      ……
      “我说了不用了,你就是不听,” 西凡温言道。
      ……
      “谢谢你,晓云,我马上去餐厅找你。”
      西凡关上电话,大高眼睛已经红了,“怎么,曾晓云又来送便当?!我天,我怎么找不着这么好的女朋友啊?!”
      西凡笑着收拾东西,不理他。
      “那是因为人家李西凡比你帅啊。” 执行处的张小姐拿着自己的便当,慢悠悠走过来打击大高。
      三个人结伴往餐厅走,那里有微波炉,带了便当的员工也常常在餐厅吃饭。
      “什么,他比我帅?” 大高不满地嘀咕,“我也浓眉大眼哪,况且西凡脸上……。”
      大高猛然收口,生生咽下后面的话,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
      “没关系。” 看大高发窘的样子,西凡轻轻笑道:“没你帅也有人要啦。”
      “说实话,李西凡的那疤啊,是我见过的最酷的疤。” 夹在两人中间,小小个子的张小姐冲大高啧啧摇头,“我要是你,就比着西凡的疤去纹一个,包你气质比现在提高10分。”
      大高呸一口,西凡噗哧笑了。
      四年前,他就已经基本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至于怎样克服的,却记不清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重案组绝对不会打草惊蛇。肖章是个谨小慎微的会计师,面对大高和西凡,他开始时相当镇定,大概是对自己所作账目充满信心,西凡只好亮出封元公司在94、95年的账目比对资料,从上千笔交易里排查出来的可疑巧合终于让章肖脸色稍变,虽然他一直坚称不明白其中的问题,西凡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看到了希望。这个会计所需要的,不过是更直接的压力而已。
      离开肖章家的时候,外面下雨了。
      车子走走停停,没个爽快。正是下班时间,微微细雨里,皇后大道上堵起了长龙。
      过不一会儿,车龙前面,又逢红灯当道,大高无奈地拍着方向盘唱歌,西凡笑着掉头去看窗外,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真是不巧,他们就堵在盛氏那座蓝色的大厦旁边。
      快到黄昏时分,外面一片烟雨蒙蒙,几个没有带伞的上班族把包包遮在头上小跑。
      默默地看着那个巨大的玻璃怪物,西凡无波的心情闪过一丝隐痛,他忍不住有些奇怪,对盛家臣没了感觉,对这座大厦却依然如此痛恨,恨不得象恐怖分子一样冲进去,放个炸弹,看它瞬间变成火球。
      上帝保佑,让我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顺着西凡冷冷的眼光看过去,大高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西凡,盛家臣这家伙碰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了。”
      “哼,” 西凡从鼻子里出气,把手里地纸在膝上敦一敦,随口道:“遇见他,我才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呢。”
      说完这句话,西凡突然有点心酸,掩饰地把脸扭向窗外,车子缓缓动了一下,又停住了。西凡抬起眼睛,28层太高,那个房间被车窗上沿挡住了。
      “西凡,快看!” 大高突然指着盛氏大门叫道。
      西凡回过眼神,顿时呆住了。一对年轻夫妇在几个保镖的跟随下款款出现在盛氏大厦的门前,看那身形,正是盛家臣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辆黑色的房车开过来,盛家臣撑开手里的雨伞,遮住那窈窕的女子,一同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家臣耐心等妻子进去。
      看鞍华坐好,家臣突然抬起头,向大街上看来。
      西凡悚然回神:
      “快走,大高!”
      大高吓了一跳,幸好前面车子已经动了,大高猛踩油门,西凡跟着冲了一个趔趄。
      开出去几十米,大高才缓过神来:“李西凡,你干嘛啊!那家伙又不认得我们,一惊一乍,你吓死我了。”
      西凡绷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惊魂稍定,大高突然失笑道:“李西凡,你说,如果他知道车里坐的是我们,会不会派手下给我们装个炸弹。”
      “……不会的,” 西凡哼答,“那对于他来说,太小儿科……。”

      “家臣,怎么不进来。” 鞍华在车里问。
      家臣却象一尊石像,默不作声地看着雨中的街道,手里的伞渐渐斜开,细雨随风,无声地打在灰色西服的肩上。
      又是幻觉吗,那么真切,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却无端觉得是西凡。
      “董事长?” 助理吴韩在身后轻声询问。
      盛家臣慢慢把伞收起,走向车的另一侧,轻描淡写对身后人交待:“吴助理,记下一个车号,JH4200,派人去查一下,哪里的车,相关的人。”

      不出西凡所料,那肖会计果然是个缺口。虽然他交待的资料非常有限,还是给重案组带来了希望,终于在1月初的时候,肖章为了争取立功表现,揭发了封元公司的决策角色——总经理黄某和海外XX银行廖文之间的交易。
      这时,年关已经近了。
      虽然天气比往年冷,还是挡不住新年的气息,这天早晨,组长捏着几张漂亮的信封笑眯眯进了办公室。原来是工商联合会新春餐会的邀请函,商会每年都会给公署送来几张贴子,今年恰好轮到了执行处。
      “有你们这些小职员平时喝不到的好酒噢,” 组长把贴子甩在大高桌子上,道,“西凡大高,你们两个辛苦,带上曾晓云,一块儿去轻松轻松吧。”
      “太好了。” 大高兴奋地摸摸头发。“要穿晚礼服吗?”
      “你放心好了,没人会多看你的,大佬们去那里交朋结友,你们的任务就是闷头苦吃,少惹麻烦。”

      法式的餐会选在香江酒店的大厅,大厅里座位很少,宾客们端着各自的酒杯餐盘,悠闲地走动交谈,身着黑色礼服的侍者们托着美酒干邑穿梭在衣冠楚楚、尽显奢靡的来宾里。
      果然如组长所说,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之中,没人会注意他们三个陌生的政府职员。西凡、晓云他们躲在光线柔和的角落里,只管放开肚量揩油,大高不断兴奋地指点着这个那个在电视报纸里常见的面孔,偶然还有个别被公署调查的人物闪现其中,更引得大高与晓云窃窃私语。
      晚宴快结束的时候,晓云意犹未尽,要去再拿一份甜点,大高还要吃水果,两个人相约着去长桌了,西凡等得无聊,伸手招呼端着香槟的侍者。
      侍者应声过来,用餐巾裹了酒瓶倒酒,西凡道声谢去接。

      “喝那个,胃不会疼么。” 有人在西凡身后轻轻地劝阻。
      西凡的手停在半空,片刻,还是把酒稳稳端起,收回来,转过身。
      “是香槟,没关系。” 西凡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盛家臣说。
      李西凡穿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青灰色衬衣上搭配着不扎眼但非常提色的浅咖啡领带,身材瘦削挺拔,头发短而齐整,修眉朗目,疤痕依稀,再加上几分沉静和风霜,二十六岁的李西凡正步入男性最迷人的年龄。
      “香槟也不好,” 家臣缓慢地说,把手里的果汁递过来,“西凡,你的胃太糟糕。”
      西凡稍稍退了半步,抿一口香槟,摇摇头道:
      “谢了,白给的好东西,太危险。”
      家臣愣了一下,没有多说,把果汁放在侍者托盘上,换了一杯香槟,挥手让他离开。
      “最近还好吗?” 家臣问。
      “还好。”
      看了一眼四周,西凡说:“不见黄小姐?”
      “她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来。”
      家臣回答的时候没有一点窘迫,让西凡不由暗叹他的沉着,往日的犀利中夹杂着一丝落寞,三分萧索,盛家臣的气韵看着反而出奇地好。
      “眼睛怎么样了。” 家臣温和地问。
      “怎么说呢,” 西凡笑笑,“比四年前好,比七年前差。”
      家臣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西凡,我听说你在西环租了一间房子。”
      西凡冷冷说,“盛先生,你跟踪我。”
      家臣坦然看着西凡,“没有,是不久前,我在街上看到了你,才知道你回了香港。”
      “哼。” 西凡低头摇晃手里的香槟,只剩下一个底儿了,琥珀一样变换着光彩。
      “西凡,结婚以后,我就要搬回大宅了,你如果愿意,回那套公寓住吧……。”
      西凡猛抬起头,嘴角挑起来,却不是善意的笑。
      “盛先生,你在贿赂我吗?” 盛家臣既然调查了他,自然明白自己现在的角色。
      “我只是想,你或许可以……照顾大狗。”
      “我没有兴趣。” 西凡简单道。
      家臣无言看着西凡,渐渐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也好,” 家臣挺直身子,轻轻抬起下巴,道,“这么说,贿赂不成功喽。”
      突然间,西凡似乎感到了扑面的寒意,一边暗自嘲讽盛家臣的多变,一边神色从容喝下杯子里最后的香槟。
      “西凡!”
      背后远远传来晓云的叫声,西凡看看表,时候果然不早了。
      “我女朋友。”
      “挺漂亮。” 冷冷地看着西凡的背后,盛家臣深邃的眼睛里有变换的寒冷。
      “谢谢。”
      西凡冲着盛家臣欠欠身子,低声作别。
      “盛先生,法庭上见。”
      说罢,李西凡转身离去,看着那坚硬的背影,盛家臣举起手里满满的杯子,仰头喝下。

      “你认识盛家臣?!” 看着走过来的西凡,晓云和大高难掩脸上诧异。
      “不认识,” 西凡似乎有点神不守舍,“和他碰巧一起点香槟,聊了几句。”

      黄某是个硬骨头,握着肖会计提供的证据,经济罪案组跟他软硬兼施地泡了将近十天才打破了他的防线,迫使他答应与警方合作。然而当黄某交待完之后,大家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虽然部分证词指向盛氏最高阶层,但是却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能够证明盛家臣也参与了洗钱的过程。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
      不过,后来在一次约谈中,黄某偶然向调查人员提及了盛氏内部的一个秘密文档,自己曾经在盛家臣的允许下打开这个文档,发现里面有封元公司把来路不明的钱与合法存款混合时的明细表,但是后来文档的密码变了,自己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重案组并没有为此太过欣喜,像这样的文档或许是个有用的线索,但更可能的是早已经被删除。组长和西凡商量后,还是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半个月以后,公署的电脑技术人员终于突破了盛氏的防火墙,在其内部网上发现了一个可疑的文件,但是苦于密码不能破解,大家忙了整整三个星期,试遍了各种手段,还是一无所获。

      今天是周末,晓云却没有来,陪着父母去上海了。
      西凡没事,吃完晚饭,晃了晃,又不甘心地坐了下来,看着电脑屏幕,想看出个洞来。平时在办公室里,大家都说他是个工作狂,西凡也承认,碰到了盛氏的案子,自己真是缺了一点平常心。
      盯着屏幕,连续看了几个小时早已烂熟于心的资料,西凡冥思苦想,不得要领,7年来的财务报表,怎么看怎么合法,若是按照现在的证据和黄某的证词,根本就动不了盛家臣一根汗毛。快12点的时候,西凡又重新点开了盛氏内部网上那个神秘的文件入口,蓝色荧光下,西凡看着闪烁的Password,无奈地轻轻敲击着键盘。
      除了一些正常的解密手段,调查组把盛家祖宗八代的生日祭辰结婚年月都拿来试遍了,还是一无所获,西凡俊秀的脸上眉头紧锁,心里一片迷茫,盛家臣能把什么不易忘记的东西当作密码呢?
      实在累了,西凡吐口气,扯下领带,到洗手间里去洗脸。凉水冲上来,一阵快意。
      “叮当”,随着一声轻响,一个小东西从衬衣领子里滑出来,碰到了白瓷的台子上。是晓云送给他的护身玉佩,西凡把链子上的玉佩塞回去,过了10秒钟,又拉了出来。

      五分钟后,西凡在一个纸箱子里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枚乌黑的戒指,简单的设计,莫名的贵重金属,圆环内侧是花体的钢印。
      西凡握住那戒指,慢慢坐倒在椅子前面,闭上眼睛,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变得紧张。
      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敲打,西凡输进去戒指上的日期。
      THE PASSWORD IS INCORRECT!
      西凡心里发酸,不由嘲笑自己,却忍不住又试。
      再输,还是不对。
      西凡想了想,把年份放在了前面,手指飞快地移动。
      LS19931021。
      随着一声短促的音乐,计算里里传来了一个机器化的声音,“WELCOME!”
      文件一层层打开,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大概有十分钟,李西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盛家臣好糊涂,这种纪录为何保留。
      西凡脑中迅速转动,按照上面的账目来往,盛氏属下有两个公司涉嫌洗钱,金额大约7000万,作为决策者的盛家臣,刑期当在七到十年左右。
      房间里只有电脑的屏幕蓝蓝照着四周,呆坐在那里,西凡抱起胳膊,依然疤痕累累的右手食指轻轻地抵在了唇齿间。恍惚咬了半日,西凡觉出疼来,放下手,指节上渗出了血丝。
      然后李西凡机械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软盘,插进了机子。

      四月初,廉政公署执行处第一次正式约谈盛家臣,盛氏和江永集团同时对外宣布,盛家臣先生与黄鞍华小姐的婚事因故推迟。
      执行处是一个半圆形的大厅,因为一切都在非常低调的情况下进行,所以并没有出现处长担心的媒体介入和包围,但是盛家臣和律师进入圆厅的时候,依然引起了无数的瞩目,如果执行处和经济罪案组能够联合抓住这只大狐狸,那盛家臣无疑将是下半年香港最大的头条。
      ……
      调查室里空空荡荡,四人两方坐定。
      “请问要咖啡吗?” 大高前前后后也调查了盛氏三年了,今天却是第一次跟盛家臣本尊交谈。
      “茶就可以了。” 盛家臣微笑着欠欠身子。
      ……
      “请问你是否认识海外XX银行经理廖文。”
      “认识,算不上深交。”
      “您是否曾经在1995年二月要他改动与封元集团有关的账户纪录细节?”
      “这是个误会。”
      ………………
      隔壁的监控室里,坐在巨大的单面玻璃后面,李西凡双手相扣抵在下巴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的调查。
      他怎么还能如此镇静,难道这样,都不能击溃那张虚伪而冷酷的脸吗?他一生最在意的东西,他用尽了所有智慧和诡计夺来的东西就要被拿走了,他怎么还能如此装模作样,满面从容,就象当初一样。
      “哼,这家伙简直像是来喝茶的。” 连阅人无数的处长也忍不住了,在西凡旁边自言自语,“他再狡猾也没用,这次他是死定了,李西凡,真是多亏了你的功劳啊。”
      似乎被连日的鏖战累坏了,李西凡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下头去,慢慢把脸埋入了掌心。

      五月底,香港东区裁判法院开始开庭审理盛氏一案,该集团董事长盛家臣被控一共六项罪名,其中包括涉嫌贿赂、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和非法清洗黑钱,同时被提起公诉的还有原封元公司总经理黄克强以及海外XX银行副总经理廖文。盛氏的案子涉及的金额虽然只有七千万港币,但是还是对盛氏集团旗下各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数家上市公司几乎无一例外的经受了案情的冲击,纷纷跌至谷底。
      接下来是将近半个月的法庭辩论,盛家臣聘请的三位资深大律师唇枪舌战与政府公诉人百般周旋,若不是那片磁碟上无可辩驳的证据,公诉方真得几乎无力招架。案子涉及到刚刚订婚的钻石王老五,港岛各路记者无不兴奋莫名,电视报纸每日报道分析案情,盛家臣的出镜率一时奇高。茶余饭后,男人们津津乐道精彩的辩论,女人们则满眼桃花,对盛家臣在法庭上的冷静和沉默倾心不已。
      镜头里,盛家臣惶惶不安的未婚妻从不曾缺席,只是盛家臣担心于案情,似乎很少回头看顾。
      圣诞节前夕,东区法院正式宣判,那天,经济罪案组的人员几乎倾巢出动,西凡自然也不例外,前往旁听。

      案子选在第三审判庭,大约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左右,西凡坐在角落里,没有人在意。
      除了家臣的未婚妻黄小姐,盛家的人里面西凡就只认得盛家琳,他曾经在大宅的客厅里见过她的照片,不过照片里的家琳只有十来岁,现在的家琳却已经是个少妇了,想来这次是特意为了家臣的事回国。
      盛家臣自从走进法庭,就一直没有回头。
      长长的判案书让法官念了将近三十分钟。盛家臣象往常一样,聚精会神地听着,偶然低头和旁边的律师说句话,又直起身来。
      宣判的时候到了,被告和公诉人纷纷起身,站在被告席上,盛家臣穿着昂贵考究的西装,身形挺拔,似乎毫无倦怠。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法院认定盛氏集团董事长盛家臣四项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当庭羁押!”
      一片哗然中,案子尘埃落定,浮华冠盖,尽成昨日黄花。黄小姐弱不胜衣,哭倒在身边的朋友怀里,突然迸发的哭泣声成了法庭上最后的点缀。
      盛家臣面无表情,低声交待律师了什么,然后伸出双手,让庭警带上了手铐。
      西凡坐在角落里,动不得分毫。
      五年,够么,家臣?!
      盛家臣听见了似的,突然回过身,目光在乱纷纷一片喧哗的旁听席上缓缓掠过,看见西凡,家臣嘴边隐隐有了笑意,他轻轻扬起手腕,给西凡看那精钢的手铐。
      看着盛家臣脸上毫不掩饰的释然,在那一瞬间,李西凡突然又一次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11.
      盛家臣声称不会上诉,黄鞍华小姐单方面宣布解除与其婚约。
      西凡看着手中的报纸头条,不觉有些发呆。
      结案后,调查组随即解散,警署的人陆续撤走,公署的人也各自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享受短暂的清闲。
      “当当。”
      外面传来了有节制的敲门声。
      “请进。” 西凡抬头。
      门开了,来人居然是顾章。
      放下报纸,西凡站起身来。
      顾章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李西凡了。
      盛家臣的事似乎没有影响到他,最起码,他依然看起来神色泰然,脊梁挺直。
      “西凡少爷。”
      听到这称呼,西凡忍住嘲讽,指指椅子说:
      “顾先生坐。”
      顾章摇摇头,径自上前,递给李西凡一个信封。
      “董事长知道你们在调查盛氏,半个月以前,他交待我,若是被起诉,就在他被判刑后把这两把钥匙交给你。一个是公寓的,另外,是他在汇丰银行的一个保险箱。”
      西凡默不作声接过来,从信封里倒出钥匙,放在手心。
      “董事长让我告诉您,保险箱里有点东西,希望您务必看看。”

      第二天,西凡请了假,去到汇丰大厦的地下一层,在层层叠叠的柜子里,他找到了盛家臣留给自己的东西,没有当场打开,西凡带着牛皮纸袋径自去了那座久违的公寓。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西凡闭着眼睛打开了房门。
      踏上松软的地毯,向前15步,左拐6步,是个博物架,西凡顺手把钥匙放在一个托盘里,是的,托盘还在这里。西凡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记忆里,这是一个舒适的空间,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丑陋。简单重彩、现代直角的装饰配着圆头圆脑的传统木器,怎样看都不顺眼,天知道盛家臣的审美观原来是这般水平。
      西凡眼睛扫过一侧的厨房,不经意回头,吓了一跳。
      阳台这边,黑乎乎的,一条陌生的大狗一动不动站着,尾巴夹着,陌生的眼神,警惕的姿态。
      西凡愣怔怔看着它,记忆慢慢地侵袭,这就是大狗么,虽然家臣说过他是黑色的,在自己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总觉得大狗是浅浅的棕色,它还住在这里,这两个星期谁在照顾它?
      大狗显然早已经忘了西凡,不过,他应该还记得家臣。
      “大狗。” 西凡的声音有点哆嗦,努力咧开嘴角,他冲着大狗笑笑说,“对不起。”

      牛皮纸袋里,是一盘磁带。
      西凡左右转了转,渐渐想起来健身房里有一套音响,找到那里,幸好还在。
      把带子塞进去,按下播放之前,西凡有片刻的犹豫。
      该不该听它。不知盛家臣那种人,在这儿又埋了什么鬼心思。
      可是已经晚了,磁带沙沙转动起来。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轻而涩的吉他,熟悉的旋律点点弥漫起来……。本以为会是家臣的留言,一瞬间,西凡困惑不已,这不是自己当年在录音棚里灌制的伴奏带吗,家臣为什么会留下了这个。
      正想着,房间里传来了家臣的声音,西凡愣愣地,似乎被别人用锤头狠狠地打了一下,无波的心情骤然传来阵阵激痛。
      歌词已经被他改掉了,家臣的嗓子不够婉转,但是磁性低沉的音质和准确的调子很容易让人忽略那小小的缺陷,西凡疲惫地闭上眼睛,慢慢把头靠在了墙上。
      他一定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录了这盘带子,因为偶然,里面能听到大狗轻轻的叫声。

      ……
      我曾经忽视你无辜的眼睛,
      我曾经不在乎你酸涩的笑容,
      伤害你倔强的心灵,放手你孤独的背影,
      因为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你所说的爱情
      ……
      渐渐地,西凡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似有还无的情景,就像某个午后,在这个厅里,自己在弹,家臣在唱。……
      ……
      亲爱的对不起我出卖了你的真诚
      只希望时光可以模糊那不堪的曾经
      可知道黑夜里我已经学会侧耳倾听
      听你轻轻叫我的名字还留下了遥远的回声
      ……
      亲爱的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爱情
      在我面前你默默擦去自己的背影
      可知道黑夜里我渐渐习惯独自清醒
      因为那梦境里只剩下了你漂白的爱情。
      …………

      歌录了几遍,所以似乎家臣一直在唱,一直在唱,而西凡,一直在弹,一直在弹…………
      白色的窗帘子静静垂着,阳光半透过来,光柱里浮起着细小的尘埃,诺大的健身房里一片静逸。
      西凡浑身哆嗦着,慢慢坐倒在房间里的木板台阶上,抱着头,在家臣的歌声里,他粗声粗气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西凡没有回去,躺在两个人的大床上,他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去监狱里接盛家臣。
      监狱的门灰扑扑的,家臣剃了光头,也灰扑扑的,提着一个包站在高墙下,象是在看黑白电影。
      家臣被着包走过来,停在西凡面前,容貌不是现在的样子,更象是在四年前。
      家臣笑嘻嘻地看着西凡。
      “家臣,我想问你一句话,不要骗我。” 西凡说。
      “好。”
      “你,那个密码是故意的,对不对?”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西凡心里塞了乱草一样,皱眉道:
      “如果是真的,我就杀了你。”
      西凡突然发觉自己手里有一把手枪,没有思索,他慢慢抬起手,用枪口抵住了家臣胸膛,“家臣哥,你这种人,活着害人害己。”
      “你杀吧,” 盛家臣还是笑嘻嘻的样子。“是真的。”
      城市的午夜,月光从窗纱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静悄悄照在李西凡沉睡的脸上,密密的睫毛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慢慢渗出来,在浅淡的青蓝月光下,格外剔透孤独。
      西凡隐约觉得手下震了一下,惊恐间,他看到家臣胸前有一个黑黑地小洞,鲜血涌出来,迅速染红了家臣的衬衣。
      家臣依然笑着,呆着脸,身子却一点点滑了下去,西凡伸手抱住家臣,只觉得魂飞魄散。
      “家臣哥,家臣哥!!” 梦里,西凡哭着叫道, “怎么会这样?!不是我开的枪,不是我,我没有开枪,我不要你死!!”
      “我知道,西凡,你忘了么?” 血人一样的家臣躺在西凡怀里对他说,“我被判了死刑了啊。”
      西凡隐隐约约又觉得有这件事,抬头,果然有举枪的警察远远地站着。
      这时,他听见了怀里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
      “李西凡,我爱你。”
      在梦里,盛家臣对李西凡说。

      那天午夜,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后,李西凡再不能入睡,心里交瘁,他抱着大狗,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就是周末,执行处特意找了附近一家小酒店举行了小小的庆功宴,除了调查组的十来个人,西凡的女友——资料室的曾晓云也被大家拉了来凑趣。几个月的辛苦终于圆满收场,大家都放松了心情,开怀畅饮。
      西凡是破案的功臣,也是那天最高兴的一个,谁来敬酒都是接过就喝。酒过三巡,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兴奋了,不少人有了醉意,张小姐还敲着桌子曼声唱起歌来。西凡喝得最多,不到半夜就醉了,嘻嘻笑个不停,踉踉跄跄地满屋子转着,逮谁就指导谁如何喝红酒。李西凡平时总是表情冷冷的,今天大家第一次看到他不羁的样子,无不失笑。
      到了半夜,西凡已经快站不住了,和张小姐罗嗦完之后,又一把抓住了大高。
      李西凡醉眼迷蒙塞给大高半杯红酒,固执地重复着说了一晚上的那几句话。
      “……不对,你这是端牛奶的手法,端……端红酒应该是这个样子,喏……手指这样放,” 西凡从背后摇摇晃晃揽着大高,一手认认真真扶住酒杯,一手摆弄着大高粗壮的手指,“……姆指、食指……食指和中指捏住杯茎,别碰……杯身,避免影响……酒的温度……”
      大高还清醒,看不过眼,劈手夺过了西凡手里的葡萄酒。
      “西凡,不要喝了,你醉了。”
      西凡脚下一个踉跄,大高拖过他按在椅子上,晓云则皱着眉头给西凡倒了一杯冰水。
      “大高,你……知道吗,” 平时清澈淡然的眼睛,此刻却水气氤氲,葡萄酒熏出的淡淡红晕,嘴角挂着的一丝苦笑,让李西凡英俊冷酷的外表在此时此刻尽显困惑和颓唐,看得晓云和大高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都不能真的喝醉,” 西凡试着抬起手,“看,我手不好用了,……我知道,舌头……也很木,可是这里……,” 西凡伸出一根疤痕累累的指头点点自己的胸膛,“这里,怎么样……都醉不了。”
      西凡端起桌上不知谁的半杯酒,一口倒进嘴里,却因为喝得太急,呛了出来,坐在椅子上一阵猛咳。
      晓云坐在旁边,一边生气地拍着男朋友的后背一边恨道:“李西凡,不能喝就别喝!你要是醉了,今天别想我送……,啊,西凡!李西凡!!”
      晓云惊叫着站了起来,西凡擦嘴的餐巾纸上,俨然透出点点血迹。
      看着猩红血点,西凡自言自语道:“‘香槟也不好,西凡,你的胃……太糟糕。’”
      惊吓过后,晓云扑上来想要扶起西凡,看着晓云在眼前放大的脸,西凡备感歉然。
      “对不起,晓云,我真的……不是成心的。” 李西凡难过地对曾晓云说,“我骗得了全世界,骗不了……我自己。”
      在救护车的尖叫中,庆功宴草草结束、不欢而散,据说那天晚上,李西凡在被放上担架之前,不断地对女朋友曾晓云说对不起。

      李西凡出院后不久,曾晓云就和他分手了,有同事问起晓云原因,晓云叹口气说,跟他在一起实在太累。大高本来想安慰西凡,看他脸上淡然轻快的表情,反而觉得可疑,似乎这是李西凡的阴谋,他才是真正想分手的那个。
      接下来的日子,李西凡一如既往,兢兢业业,早出晚归。但是现在很少有年轻人会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到了2002年的春天,西凡便递了辞呈,正式从廉政公署辞职,加入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律师事务所。
      至于盛氏,因为家臣的入狱和巨额罚款遭受重创,旗下两家上市公司股票几被摘盘,风雨飘摇之中,集团在盛老先生和顾章的辛苦挣扎中数渡难关。盛氏繁华不再,好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剩半数江山、残垣破壁,俱在等待着盛家臣回来。

      日子在繁忙与等待中不快不慢地前行。
      雨后春韭,秋风落叶,斗转星移之间,三年已过。
      这个秋天,盛家得到了来自西环监狱的通知,因为表现良好,盛家臣将在十一月份得以提前假释出狱。

      十一月一号,天气晴转多云,气温,摄氏18C,降雨概率,0。
      从狱警那里领回了自己的东西,家臣在更衣室里脱下灰色老鼠皮,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
      慢慢向大门走去,家臣还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已经通知任何人都不许来接他,就为赌李西凡是个十年不变的傻瓜。
      “咣当”一声响,打开的只是小小的侧门,荷枪实弹的狱警闪开身子,让盛家臣过去。
      西环监狱修在郊外一片光秃秃的山丘上,为防止犯人潜逃,电网点缀的监狱大墙外有很大一片的开阔地,明亮的秋日阳光让家臣睁不开眼睛,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看见很远的几棵树下,一个高挑的男人靠着一辆银灰色的车子在等。

      恍然若梦,李西凡眯起了眼睛,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让他背上掠过了一阵寒意。
      远远地,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灰色的狱墙下,身影停了一下,把一个背包甩到肩上,慢慢向车子走来。
      果然是个秃子,盛家臣瘦了一些,黑了一些,但看着很结实,衣服松松地挂在宽大的身架上,落魄里,居然还剩了几分潇洒。不知道为什么,西凡觉得他走路的时候,似乎有点别扭,仔细想想,却是有点瘸了。
      虽然不细看难以发觉,一瞬间,西凡还是呆住了。

      转念,盛家臣已经到了跟前。
      “怎么会这样,” 西凡怔怔看着家臣的腿,“为什么……会这样?”
      “两年前打了一架,已经好了。”
      家臣放下手里的包说,晃着受伤的左腿给西凡看。
      “你那么大了……怎么还随便……和别人打架?” 西凡说。
      “不打不行才打的。” 家臣安慰地笑着说,“别担心,后来,我在里面当了两年的老大。”
      良久,西凡终于点点头,笑道:“你这个样子,好象《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
      “是吗,那么帅!” 家臣夸张地叫。
      “……嗯。” 西凡眨着自己的眼睛。
      家臣定睛看着他。
      “……别眨了,西凡,都已经掉下来了。”
      家臣低声笑着说,声音象十年前一样温暖。
      西凡不再强求,垂下眼睛,让泪珠滚了下来。
      “西凡,” 家臣伸出手,把他的头紧紧按在肩窝里,坏坏地说,“我记得你后来很酷的,怎么还会哭。”
      “去你他妈的,” 西凡闷声道。
      家臣低笑。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西环,而不是统平监狱?” 西凡皱眉问。
      统平监狱多是经济案犯,而西环关的主要是些杀人越货的刑事犯,若是在统平,家臣多半不会和人逞勇斗狠,弄下残疾。
      “嘿嘿。” 家臣但笑不语。
      西凡抬起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明亮锐利的眼神让家臣心里悄悄一哆嗦。
      “在统平……这个……怕你不解气。” 家臣小心翼翼回答。
      西凡气结,垂下脑袋,不觉有些沮丧,爱上这样一个人,真是命里的劫数。
      看到西凡有点垂头丧气,家臣不觉心疼起来,长了茧子的大手稳稳握住西凡下巴托起来,看着他的眉眼,柔声道:“西凡,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装蒜。” 西凡却再不上当,一甩头,撇开了家臣的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今天盛氏老大出狱,准备迎接这不法分子的依然大有人在,环顾左右,只有自己,便知道这人贼心不死,正等着自己上钩。
      想着想着,西凡心中不觉又愤愤起来,恶声道:“阴谋家!”
      不再理那秃头,西凡掏出钥匙,转身去开车门,身上一紧,却是被盛家臣从后面抱住了。
      “西凡,” 家臣低声说, “我承认我是个阴谋家,……即便改邪归正了,也还是个阴谋家。”
      家臣在牢里锻炼得很好,两条胳膊铁箍一样,西凡动弹不得,只好在心里叹口气,听那无赖在身后继续编排。
      “……西凡,监狱里呢有个鞋厂,我负责皮革小切。……嘿嘿,每天站在机床边,我都能一边按着猪皮一边想出来七八条阴谋诡计,其中倒也不乏天衣无缝的佳作,不到半年,从看守到难友都被我耍得服服帖帖……”
      呸,还难友呢,想着家臣手执猪皮满脑子坏水的样子,西凡心寒却不免失笑,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侧头躲避家臣近在耳侧的灼热呼吸,讽刺道:
      “这么牛,那打架的时候怎么没算好你的腿?”
      家臣面有惭色:“这个……本来是算好了,谁知道那家伙是误杀罪进来的,手比脚丫子还没有准头……”
      明知道这家伙胡说来哄自己,西凡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
      西凡一笑,脸上细长的疤痕随即若隐若现,家臣从侧面看着,心里悲喜交集,本来就想极了怀里有些僵直的人,一低头,家臣重重亲吻在他浅麦色的脖颈上。
      西凡的呼吸渐渐变得有点急促,他努力仰起修长的脖颈,半躲半就这个久违的亲吻。山坡上,有着湛蓝的天空和静止的白云。
      “盛家臣,你……会不会……笑我没有志气,都这样了,居然还会……想和你在一起。”
      悄悄停住啮咬一般的亲吻,家臣抬头,看见西凡眼睫毛上有亮晶晶的水珠,不觉心颤,把他抱得更紧一点,轻声道:
      “不是没有志气,是……死心眼儿。”
      西凡没动。
      “不是我说的,是秀姐说的。” 家臣有点担心刚才那话,小心翼翼补道。
      西凡微微翘起了嘴角,家臣稍稍松开自己的胳膊,把西凡的身子转过来,看着那双如此沧桑而清澈的眸子,家臣皱起发酸的鼻子笑道:“西凡,从现在起,我不笑你傻,你也不许笑我……是个瘸子。”
      西凡定睛看这秃子,慢慢抬起手指,划过眼前那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眉眼,微笑道:“Deal。”

      “西凡,对不起。”
      “嗯。”
      “李西凡,我爱你。”
      “嗯。”
      “李西凡,我歌唱得好不好听?”
      “一般般吧。”
      “想不想听我新学的歌儿——‘重新做人是我们的选择’,我还会‘集体如家’和‘新生活真美好’?”
      ……

      秋日的阳光温和明亮,站在光秃秃的山丘上,能够看到远处高高低低的房子,香港象是一个躺在白色薄雾下的庸懒的孩子,乖乖睡在一片温和宁静的气息里。
      三年来,家臣唱歌的水平一点都没有进步,依然准确而僵硬,好在他声音很低,所以还能凑合着听。
      靠在家臣怀里,听他把新生活唱得铿锵有力、节奏分明,李西凡想,原来真实,要比梦里好很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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