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5
那是华乐第一次看见夙渊杀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华丽,下手却迅速而残忍,不过一个转身的时间,已有三人倒地,一人的两只手臂从肩膀处齐齐断掉,剩下的几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皆一脸惊惧的后退着。
夙渊动作潇洒的甩掉扇尖上的血,笑容清浅的走向断手的首领。
首领连滚带爬的躲闪着,夙渊一脚踩到那首领的断手上,满意的看着首领声嘶力竭的惨叫,拿着扇子就要去划他的脖子。
一只细瘦无力的胳膊忽然抱住了他的手:“夙渊,不要。”
夙渊手下一顿,转过身。华乐抱着夙渊的胳膊,祈求的看着他:“别杀他,求你。”
夙渊眼波流转,并没有收回手,只是惊喜的开口:“你刚刚叫我什么?”
华乐耳根一热,微微避开他的视线,却对上了地上惨叫的首领。不得已,华乐抬起头,又一次开口:“夙渊,别杀他。”
夙渊立刻收了扇子,听话的回答:“好,那就不杀他。”
看着那群杀贼死的死伤得伤,华乐有些不忍:“把我的嫁妆给他们两车吧!”
没等夙渊开口,地上的首领立刻哭号着喊道:“不要了不要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公主您快走吧!”
华乐伸手揪紧夙渊的衣服,点点头,刚转过身,又听见那首领的一声惨叫,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夙渊从一只断手里拿出她的那根素簪,动作自然的丢下首领的另一只断手,表情无辜的看着她。
离开那些沙贼,夙渊顺手拽走了一匹马,又要了一些水和粮食,便和华乐上路了。起初夙渊是想二人共乘早些回车队,但华乐的身子受不了颠簸,只能让华乐坐在马上,夙渊扯着缰绳,默默的走在荒漠上。
迟疑了好久,华乐才率先开了口:“我留了首饰做记号……”
夙渊笑道:“怎么?公主殿下就这么不想跟皇叔一起?”
听见讽刺之后,华乐憋了半天,吐出几个字:“别误了时辰。”
夙渊脚下一听,马匹也跟着停下,华乐垂头看向夙渊。
夙渊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华乐的眼睛:“华乐,我们逃走吧。”
“不可!”华乐几乎是立刻高声拒绝。
“有何不可?”夙渊扯过马头,“就当公主被掳,我去救公主时又惨遭敌手,如果真要怪罪,也是我这送亲使护送不利,而我一死,皇帝又怪不到别人。然后我们去江南,离长安、回鹘远远的,只有我们两个,这样不好么?”
华乐几乎被夙渊设想的美好未来所打动,但还是生生压抑住心底的渴望,尽量理智地回复夙渊:“内乱时若不是回鹘可汗的鼎力相助,你我根本不可能还能安然于世,此时正是还情之时,我怎能逃?”
夙渊不管不顾的将华乐扯下马,冷笑:“可以和亲的人那么多,就算让皇帝封个庶女为公主嫁过来也没什么不可,怎么只能你嫁?”
“此时正是父皇巩固皇权之时,正需要回鹘可汗的支持,若是随意嫁过一个庶女又岂能显出我王朝的诚意?长公主已婚,三妹也许了人家,隔年便要嫁,四妹体弱,禁不住这西域的风沙,五妹年纪尚小,只有我年纪合适也未许配人家,不是我嫁又能有谁?”华乐站直了身子,毫不犹豫的开口。
蓦地,夙渊闭了嘴,面无表情的看着大义凛然的华乐,好久好久,唇边忽然露出一丝狠厉的笑意,高声笑了起来。
应着呼啸的风声,夙渊的笑声闲得格外恐怖。
华乐缩了缩脖子:“你笑什么?”
夙渊忽的收了笑,劈手就扯下披在华乐身上的他的外袍,露出华乐衣不蔽体的身子。
夙渊凶狠的盯着震惊的华乐,阴恻恻的开口:“众人都见华乐公主被掳,你名节本就被毁,此时你若挺着这样的身体回到车队又会有什么样的言语流出?华乐,你可知晓?”
已被撕碎的衣服根本起不到任何遮掩的作用,华乐几乎是赤裸的站在夙渊面前。
夙渊恍若未见,只是拿起折扇点在华乐的脸上,笑道:“还是你觉得那回鹘可汗会容了你这没了名节,还赤身裸体的走回到几百将士面前的王朝公主做他回鹘的王妃?”
6
华乐一直愣愣的看着夙渊,死死的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要颤抖不要遮掩,可尽管如此,屈辱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一见到华乐的眼泪,夙渊残忍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皱着眉侧过头,夙渊僵硬的开口:“哭也没用。”
风沙之中,华乐不停的流泪,最后,颤抖的开口:“夙渊,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夙渊的身体猛的一颤。
一双冰冷的手握在夙渊的手上,华乐泪流满面:“夙渊,天知道我有多想跟你一起离开这里,但我不能!我是王朝的华乐公主!我这次的和亲不仅仅代表着父皇与之交好的诚意,更是对回鹘动向的监视!一旦回鹘与他族勾连,受威胁的就是王朝啊!我也可以让侍女扮作我去做那个回鹘王妃,可不知使命的她又怎么能妥善的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只要她一时不查,定会被回鹘可汗发生异常,这种欺骗的后果,可是区区你我能承受的?你我都是见过战争的人,你想再一次看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伏尸千里饿殍遍地的天下么?”
华乐哭泣着投入夙渊颤抖的怀抱:“你说的对,我现在已经失了名节,那我该怎么办?夙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如果不能安然嫁给回鹘可汗,我该怎么办啊,我们国家又该怎么办……”
慢慢的,夙渊伸出手抱住华乐冰冷的身体,对于华乐的无助无动于衷,淡淡的开口:“八年前,我走的时候曾问过你一句话,华乐,你会嫁给怎样的人?”
哭泣的华乐蓦地收声。
夙渊继续说:“当时你说,如若不是王侯将相,便是权臣贵戚。”
华乐忽的忆起这八年间她始终想不起来的那句话的确是这句。
夙渊依旧平静:“彼时我只是无名小卒,距离你要嫁的人十万八千里,但我不想让你嫁给别人。所以,我就不停的告诉自己,只有不停的变强,才会离你更近。我日夜不休的习武,读兵法,收集奇珍异宝去讨崇兴将军的欢心,只为让他能够倾囊相授……我用三年时间一路从兵士爬到副将的位置,周围的人都说我是天赐的好运,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有多辛苦,也只有我知道区区一个副将远远不够。华乐,其实我胆子很小,我怕别人瞧不起我,我怕他们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不想离开有你帮助我的地方,我不敢站在战场上,我不敢去杀镇西王,可为了能站在你身边,我只能硬着头皮拼了命去做……当看见有人行刺皇上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明明可以打断那支箭,可我还是迎了上去……华乐,那真的很疼……我的战绩足以被封为将军,但我担心以后会经常出兵打仗再忽略了你,所以请了侯爷这一没有军权的虚职,只为了你……”
“夙渊……”
夙渊恍若未闻,声音悠远:“等我养好身体正式任职时,却突然听说,华乐公主,作为和亲公主,将嫁到回鹘……”
“对不起夙渊……”
夙渊似刚回过神来,对着满脸歉意和心疼的华乐勾唇一笑:“不用对我抱歉,我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告诉你,天下人的性命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用我的命——去赌一个你。这个结局,早在八年前你敲开我的门的那一刻,便注定如此。”
7
三天后,始终在原地等待的车队终于在风沙中看见了人影,众人欣喜若狂。
只是,在人影走近之后,众人都沉默了。
夙渊小侯爷只着内衫,而华乐公主,身上严严实实的裹着小侯爷的中衣,被小侯爷抱在怀里。
不论夙渊小侯爷究竟是不是皇帝的亲弟弟,他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即将嫁到回鹘的华乐公主如此亲昵,仍是有伤风化,更是让看见的人心底抹上色彩浓重的一笔。
但,无人敢出声,哪怕他们知道那中衣之下的华乐公主,肯定未着片缕。
他们沉默的看着小侯爷将华乐公主抱上他的马车,随后让侍女送一套干净的公主衣裳到他车上来,再也没下过车。
车队又行进了四天,终于能够远远的看见回鹘迎亲的队伍。这时,华乐公主下了马车,神色自然的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对于周围试探的目光通通视而不见。
随后,夙渊小侯爷也下了车,只是对着众将士幽幽的说了句“为了你们家乡老母妻子,要学会如何保命”后,就弃车上马。
将士们立刻跪了一地。
夙渊笑:“华乐公主一路平安送到回鹘,这是喜事,你们怎的如此严肃?”
将士们岂会不知夙渊的意思,纷纷允诺。
把华乐送到之后,夙渊婉言谢绝了回鹘可汗要留他们玩乐一个月的好意,领着众将士休整了三天,便提出请辞之意,可汗挽留不成,只得应允。
看着始终站在可汗身边不出声的华乐,夙渊眉心一跳,随后便是一笑:“此番离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聚,华乐从小娇生惯养,还望可汗日后多加包容。”
可汗轻抚胡须,朗声大笑,将华乐向夙渊面前推了推:“你这年轻的皇叔倒是关心你的,去和他聊聊吧,也说几句体己的话,侯爷说得对,此番离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聚。”
华乐福了福身,走到夙渊身边,低声道:“走吧。”
回鹘风大,华乐那身衣服根本无法抵御冷风,夙渊便拿出他自己的万翎披风披在华乐身上,忽然的温暖让华乐叹出一口气。
夙渊笑:“你还说四公主体弱,你在这里生活,我估计你也活不长久。”
华乐轻声笑,转而看向夙渊:“只有你一人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谈论一个公主的生死。”
夙渊微微沉默,过了好久才开口:“最后问你一次,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华乐叹息,“在你把我送回来的时候不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哪怕你会死?你已经连续好些日子吃不进去东西了。”
“就算我死,我也是以回鹘王妃的身份而死。”
“只有你才是真正拥有大义之心的公主。”夙渊摇头,视线落到遥远的黄沙落日,“如果你死了,我绝不苟活。”
“我要说的也是这句,”华乐伸手,抚向夙渊的侧脸:“活着不能厮守,死后我也会等你。如果我死了,你还活着,那我死不瞑目。”
夙渊一愣,转过头,看着华乐平静的神情,忽的扬眉,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那笑容越来越大,竟是灿烂的让人无法直视。
华乐没有躲闪:“如果怨,我也只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夙渊,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会在和平的时代,没有战乱,没有阶级,我们可以自由的相爱。”
夙渊握着华乐贴在他脸侧的手,目光灼灼:“可我很贪心,这辈子就想要你。”
华乐还没有开口,夙渊就放下华乐的手,背过身子,声音朗朗:“华乐,就算你成为和亲公主载入史册,我也会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墓碑上!”
背对着夕阳,夙渊蓦地转过头,表情在刺眼的光芒下看不清楚:“如果你这辈子还有时间留给我……只要你一句我愿意,天涯海角我们在一起。”
8
同年九月,华乐公主大婚,隔年六月,华乐有孕,第三年年初,华乐早产。
“可汗,王妃……王妃怕是挺不住了。”
华乐躺在床上,明明应是剧痛,可她几乎感觉不到,眼前云雾缭绕,耳朵里嗡嗡作响。
“王妃!您用力!用力啊!”
此时的华乐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想着夙渊——如果她死了,夙渊知晓后,肯定也不会独活。可他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
一双粗糙的大手握在华乐的手上,可汗声音沙哑:“华乐,可是能听见我说话?”
华乐眼神空洞,却向着可汗的方向转了过去。
可汗低声将产婆和侍女都遣了出去,握紧了华乐的手:“华乐,能听见么?”
迷离的眼神中恢复了一丝精神,华乐张了张嘴,却也只是无声的吐出“可汗”两个字。
可汗满脸疼惜:“让你受苦了,华乐。”
华乐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眼见着华乐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汗眉头皱得极紧,好半晌,才哽咽着开口:“华乐,你心里,一直都有个人,是么?”
见华乐没有反应,可汗又添了一句:“是——夙渊小侯爷,对么?”
在心底念了近两年却始终没说出口的名字,此时突然被另一个人说出,华乐单薄的身子猛的一震,像是离开水的鱼一样长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看着华乐剧烈的反应,可汗心底一抽,又是不甘又是愤怒又是心疼,还没等开口,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可汗,王妃,王妃耽搁不得啊~”
可汗闭了嘴,侧身让焦急的候在门外的产婆和大夫奔到华乐身边,手忙脚乱的围了上去。
“公主一直在出血……”
“不行,公主这两天一直吃不下东西,这都折腾了三个时辰了,公主怕是……怕是……”
直到最后,老态龙钟的大夫一边擦汗一边回头十分抱歉的请示:“可汗,公主和孩子,只能保一个,您看……”
可汗虎躯一震,焦躁的在房间内走来走去,额头青筋暴起,十指紧握。
华乐……这个纤细的女人,要挺不住了么?
想着华乐的柔弱和温婉,这虎背熊腰的大汉心底猛的一揪。
若是……若是……那就……
可汗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威严的看着大夫:“公主和孩子,我都要!”
“可是可汗……公主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志……”
可汗拨开一旁的产婆,伸手握住华乐冰冷的指尖,平静的开口:“华乐,如果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就动一下手指。”
细细的手指微颤。
可汗抿了抿嘴,眉目间满是不舍,但还是低沉的承诺:“如果你能撑过孩子生下来,我,就放你走……本君说到做到!所以……华乐,你不要死……”
听到可汗的话,华乐原本半眯的眼睛猛的睁大,手指死死的捏住可汗的手,身体猛的向上一挺,随后就是一声惨叫。
“呀!孩子的头出来了!热水!热水!”
“公主,咬着这绢帕,别伤了舌头……”
9
五年后。
“可汗,您找我?”
看着身形依旧纤细仿佛没生过孩子的华乐,可汗深深的叹了口气——从她当初听过他的那番话之后,硬是挺过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修养了整整半年,身子骨才能见风,也一直躲着他,不曾再让他碰过。就算他强行留宿,她也是一副欲哭的模样,害的他也不忍心了……
抿了抿嘴,可汗放下酒碗:“生完扎布勒,我就把你因难产而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直至现在,已经过了五年,皇帝应是接受了你的死讯,不再追查,现在,你可以走了……”
华乐身子一抖,立刻追问:“把死讯传到了皇城?”
可汗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苦笑着解释:“这些年夙渊小侯爷一直镇守南疆,不曾回过长安。”
华乐深深的松了一口气,泪水渐渐盈于眼眶,嘴唇颤抖:“华乐……华乐……华乐是可以去见他了么?”
可汗的心一阵刺痛,别过脸不看激动的华乐,喉结动了动:“夙渊小侯爷生性不羁,应该会接受你。我派人,把你送过去吧……”
华乐立刻跪下来不停的磕头:“谢可汗!谢可汗!”
可汗赶紧扶起华乐:“你是堂堂公主,怎可跪于我?”
华乐抬头,在眼泪中微笑:“华乐公主早在五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我,只是夙渊的华乐,不再是公主。”
华乐带着可汗给的一百个护卫,日夜奔波赶到南疆的侯爷府,华乐用力的捶着大门:“夙渊!夙渊!”
过了好久,一个大汉才困倦的打开大门:“谁啊!”
华乐仔细看过去,忽然认出这大汉正是当初送亲的那个张统领,立刻扑过去抓住他的衣服:“张统领,夙渊,带我去见夙渊!”
张统领似是刚醒过来,揉着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华乐,蓦地震惊了:“华华华乐公主?”
“是我!”想见夙渊的心已经无法等待,华乐脸上的笑容无法抑制,“快带我去见夙渊啊!”
“公主……您不是……您不是病逝了么?”
来不及想张统领怎么会知道她的死讯,华乐解释:“那是诈死。不要管这个了,夙渊呢!”
张统领的脸忽的一白,结结巴巴的开口:“侯、侯爷他……”
看着张统领的反映,华乐慢慢平静了下来,镇定的看着张统领:“他是娶亲了么?”
“没有!”张统领立刻反驳,却半天无话,最后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走吧,我带您去见……小侯爷……”
秋风萧瑟,枯黄的落叶被卷起,轻轻的落在一个墓碑上。
“虽然侯爷远在南疆,但一直注意着公主您的消息,直到五年前,探子回报说……公主您……难产而死……小侯爷武艺高强,身子骨极为硬朗,可在听到这消息时,当时就生生呕出一口心血……”说到这,身高八尺的壮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侯爷在弥留之际还说,探子报的迟了,他又让您多等他好些日子……”
细瘦的手指轻轻的摸上那墓碑——镇南侯夙渊之墓,妻,华乐之墓。
“这墓碑,是侯爷亲自刻的,刻完最后一个字,侯爷……侯爷就……”
最后,张统领离开了原地,只留华乐一人。
华乐没有哭,只是坐在那墓前,轻柔的笑,手指一直摸着上面“夙渊”两个字:“对不起夙渊,原来,是我来迟了……”
隔日,张统领再来的时候,发现华乐公主,已经断气在夙渊的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