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灰渊》迟易

2、第一章 洪尧纵狐

　　洪萧村是远离皇城的偏远村落，四面高山密林环绕，山中奇峰深涧密布，花鸟虫鱼并猛兽共存，险而绝艳。因交通不便，山外罕有人至，洪萧村便宛如世外桃源。村人不知魏晋，不问国事，但只悠然消闲怡然自得。
　　村中事务俱由习俗约束，千万年来自成体系。民风淳朴，村人尽皆身手矫健，善渔猎。但洪萧村人有一憎绝之物：狐。每有狐被猎，则由村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主持，全村村民聚于村口，行祭祖大典。典礼中，猎狐之人高擎所猎之狐，由长老讲述流传万年的狐害之事，历数恶狐之罪，用尽残酷手法杀狐，先由狐颈抽取狐血酹祖，后将狐皮、狐肉、狐骨分离，村人共唾，弃于荒野。经万年沿袭杀伐，山中之狐多已惊惧远遁。洪萧村人亦喜山中无狐，故祭祖大典已有多年未行。
　　猎户洪尧是村中长老独子，年富力强，新婚不久，聪慧机巧，为村中最擅巧用陷阱索枷者，常进山设置机关，第二日即满载而归。猎物自飞禽至走兽，凡落入他的井套中，无一得脱。洪尧常将所猎之物慷慨赠人，亦乐于教授村民设置井套，村人习用此技无一能及。因其慷慨大方，且每猎所得均为村中之最，故村人敬佩尊其为“猎神”。
　　这一日，他如常于清晨进山，探查陷阱所在。山中雾气浓重，半晌衣襟尽湿。一日下来，洪尧奇于竟未见一位村人，且始终未有所获，更兼得山中静谧无一鸟鸣无一兽吼，太过清寂不似寻常。洪尧不由得警戒心起，大为戒备，却不意于暮间恍见一狐闪过，径立于身前，竟似毫不畏人。细审之，此狐身量极小，却奇于满身皮毛光亮如缎，毛色殷红似血，一对清亮莹润的眸子灵活之至。忽见其人立而起，前爪相搭，意态极似人老友相见拱手行礼。洪尧不由失笑，但想起父亲曾讲过的狐之修炼：百年红，千年白，万年黑。眼见这小狐眼睛湿润清亮，颇有灵性，毛色殷红，洪尧想此狐必已有数百年的道行。因它烂漫毫无警惕猎了它，实是卑劣，且不忍它遭受村中酷刑；放了它，又与村中规矩相悖。正自犹豫，忽见一团灰影飘过，眼前一花，抬首即见一灰衣公子垂首笼袖立于狐侧，气定神闲，悄无声息，意态间出尘脱俗，翩然若仙。只见他衣袖轻摆，小火狐竟已伏于他怀中，驯顺至极，一双慧黠明目兀自盈盈望着洪尧。
　　暮色渐沉，两人一狐相对，半晌无声。洪尧但觉自这灰衣公子出现，就意驰神摇，难以自已。尚未见其容颜闻其声色即为其清绝气质倾倒，现下更是自惭形秽不敢仰望。忽闻人声响起，清凉如水隐有寒意，至美至醇绝平生所闻，竟似直接灌注于脑：“你是洪萧村人，为何不猎丹朱以回村行祭祖大礼？”
　　洪尧讶然仰首，正对上一对幽深眼眸和一张绝非人所能够拥有的清绝面庞。只那视线一相触，洪尧便觉浑身冰冷，似是所有心事皆被看透，所有记忆尽皆流失：那眼，那眉，那张脸上的任何一处，都堪称绝色，但绝色的相加带来的却是超然世外波澜不兴如古井深潭般的万念俱灰。
　　美，真美。但美的清冷，美的孤独，美的深奥，美的玄妙，美的难以揣测，美的不欲人解，美的剔透高洁，美的独自欣赏。美，但不属于任何人。想必那是造化自然的自私，是美到极致者无可摆脱的终身烙印。
　　此时，洪尧只知痴望着灰衣公子，张口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永不分离啊!”
　　忽然一声轻叹飘下，洪尧只觉自己的心被这句话揪得紧紧地，如巨石压身般难捱。这也是洪尧于神志昏茫中听到那灰衣公子的最后一句话。待得清醒，举目四望，他赫然已立于自家门前，背上沉甸甸的还负着什么，粘稠温热带着腥味的液体自颈淋漓而下。正迷茫间，新妇掌灯来迎，骇然大呼。洪尧卸下重负，持灯来看，竟是一头壮硕野猪，咽喉处一击毙命，血尚未凝，身体犹温热！再看自己，猪血淋漓满身，衣裙尽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