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呓（前集+番外）》夜残

25、6章

　　站在尘封了我最初血族记忆的门前，我连触摸它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里在五百年间已经重建翻修过不止一次，而且还有定期来管理保养的人，所以并不是破旧的模样，但里面的装饰却还是保持着，特别是德库拉的纹章。巨大的，仿佛喷薄而出的血液一般，沾满了正面墙壁。
　　我站在它面前，觉得这五百年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仿佛我一回头，殇就会在我耳边落下轻吻，然后问我喜不喜欢这份礼物。
　　墙上的酒我从未看过，但既然是我的礼物，它们一定是最顶级的。这个酒窖的价值绝对超过刚才那个。
　　“你可以走了。”我对主管示意，他快步离开，那速度好像我在追赶他。
　　文森特看着四周，说：“我相信这一定值很多钱。”
　　我说：“值钱又如何？我不会卖出去，它们就只能在这里等待。”
　　文森特说：“你不记得？我看你刚才很吃惊似的。”
　　我说：“嗯。是有点久了。”
　　“不是你自己建的？”
　　我说：“只是份生日礼物。”
　　文森特吹了声口哨：“我也想要这种礼物。”
　　我从架子上抽出一瓶，说：“可以给你尝尝我的礼物。”
　　文森特拿过去看了很久，然后说：“你确定？这东西换辆好车没问题。”
　　我心想，我要车干嘛？“不喝？那我自己喝了。”
　　文森特连忙摇头：“去哪喝？”
　　我说：“就门口吧。”
　　当他和我一起坐在草坪上，喝着昂贵的红酒时，文森特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看着他：“怎么了？不好喝？”
　　他说：“不，好喝的想哭。只是为什么没有水晶杯子？这种极品居然就直接往嘴里倒？这也太辜负它了。”
　　我哈哈的笑了起来，说：“没关系，它能被我喝了，是它的幸运。不会介意的。”
　　文森特点点头：“总比被你遗忘了好。”
　　我问他：“要来袒露心事吗？这种时候，总觉得很适合。”
　　“明明是你的秘密比较多吧？我的身世，我总觉得你早就知道了 ，贵族少爷。”
　　我失笑：“没错。自然是有人给我一些资料。可你也该知道，有很多事，是资料上看不到的。”
　　文森特说：“我家世清白的很。嗯，好吧好吧，既然是你，那我就说了好了。”
　　我静静的等待他的下文。
　　他说：“只是父母早逝，所以我和妹妹一早就被送进孤儿院的可悲故事罢了。后来大学时候我出柜了，被有钱人看中，带回去包养起来。近几年岁数渐长，到底敌不过新人，所以就趁金主对我还有几分旧情，离开了他而已。”
　　“你还年轻。”我说道。
　　“不。和你比，我真的已经很老了。何况做情人，总是年轻的更好。身体更柔软，目光更清澈。”
　　我并不是安慰他，只是和我这样的年岁相比，这世间的人都太过年幼。
　　“你既然离开了他，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文森特苦笑了一下，然后说：“我还有些积蓄，或许选个喜欢的地方，开个小超市什么的。当然，如果有个爱人在身边，就更完美了。”
　　我笑了，说：“这愿望很容易。”
　　他正色，道：“不，一点都不容易。”
　　我说：“如果想找个爱你的，很容易。但如果想找个你爱的，就很难了。”
　　他沉默了起来，似乎在思考我的话。然后说：“夜，你如何知道他是不是爱你那？毕竟欺骗那么多？”
　　我说：“就好像我愿意相信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一样，去相信，就够了。”
　　文森特说：“不怕背叛？”
　　我说：“你知道会有背叛存在，又何必去惧怕他。这世上，你认清了一切，就没有需要畏惧的事物。它就存在在那里，你怕或不怕，都不会改变什么。”
　　“你真像个哲学家。而且，超越你的年纪。”
　　我笑，说：“既然你说我是贵族少爷，那总要会点别人不会的吧。”
　　文森特说：“我说了半天，那你那？我都不知道你的家里什么样，是哪里人？”
　　我说：“你也选择了相信一个陌生人。所以你比你自己想的要勇敢。”我把酒瓶递给他，说：“我生父是个小贵族，母亲是他第三任妻子。而且生下我之后就死了。我上面有两个异母哥哥，都和生父很像。只有我，像母亲。所以我年幼时一直被欺负。”
　　“生父？”他抓到了一个词。
　　我点头，说：“后来家族没落，生父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和一个商人的女儿。可那女人却和男人私奔了，所以我就被过继到另一个大贵族家里。”
　　“那家没有子嗣？”
　　我点头，说：“差不多吧。反正父亲看中了我，要我做他的继承人，所以将我接去。接下来吗，他养我，教育我，生父那边的人都死了，我父亲也死了，所以我继承了他的家族。只是这样而已。”
　　这不算说谎，只是稍稍改变得容易让人接受罢了。
　　文森特说：“所以，你现在也是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
　　我说：“嗯。父亲的家族一向都没有更多的继承人，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嫒姒是我生父的远亲。”殇如果会有亲戚那才真是奇迹那。
　　“虽然有钱很不错，但你失去也太多。”
　　“我已经觉得习惯了。现在已经想不起生父的样貌，只记得父亲罢了。”
　　“你生父和其他哥哥怎么会忽然死了？”
　　“破产，然后流落街头。当然，他会破产也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我笑着说：“他们想用我来换取金钱，父亲却因此更加憎恨他们。何况早年他们对我一直不好。”
　　文森特露出复杂的神色，说：“所以，你父亲为你报仇？害死了你的亲人？”
　　我说：“你觉得奇怪吗？我却觉得父亲做的很对。他对我的教育很成功。我已经不会为了无聊的感情浪费心思了。”
　　“虽然听起来残忍，可你父亲很爱你。”他做了总结。
　　我却在听到这句时安静了下来。
　　从一个很陌生的人类口中，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中有些酸涩。
　　这许多年来，我身边的人大多见过殇，认识他，听过他的事，看到过他对我做的事，偶尔有人评价，说他一点都不爱你；更多的人是根本不愿评价他。他另类，奇异，做事完全没有规律，总是出人意表。我总是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爱我。是不是不过一时兴起。
　　我不敢想这个答案，害怕想来想去是自己不需要的。
　　如今有个人，这么简单地给他下了评语，说他很爱我。
　　我真的有说不出的高兴。
　　原来我这么希望得到肯定，这么希望他得到赞美。
　　“我很高兴，文森特。你没有因为他的残忍而否认他。”
　　“他只是对别人残忍罢了。何况那是伤害过你的人。”文森特笑了笑。“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嫒姒说你最爱的男人也去世了，所以咱们现在一样，都很孤独。”
　　我弯了嘴角，默认了他的话。
　　我的父亲，就是我最爱的男人，也是我的全世界。如今，他不在了。死在我的手里。
　　这里的星空应该和当年是一样的，可却已经看不到如河水一般的星星了。
　　这样的地方，大概全欧洲还有很多。那时殇总是一时兴起的买下送我，可我那时需要的并不是这些。我只是想知道，他那张完美的面容之下，究竟在想着什么？他究竟把我当做什么？我那时实在是无法理解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与众不同的怪异，却偏偏格外的吸引我。我刚被初拥，对血族的世界，对人类的世界都很彷徨。我怯懦的缩入自我，殇却用他的强势打破了我的外壳，他给了我又一种生活和看待世界的方法。
　　我想现在文森特看我的感觉，也是同样觉得奇怪。
　　我猛地喝了一口，红色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染红了我的衬衫。
　　冰凉的，却带着奇异诱人的香气。
　　我终于成为和殇一样的存在。
　　等我转回思绪，就看到文森特在盯着我看。
　　他的目光很直接，却带着我不想看到的意味。
　　我继续看天空：“你后悔了。”
　　文森特语气有点失落：“嗯。有那么点。想抗拒你的诱惑实在太难了。”
　　我把酒瓶塞给他，说：“我也很普通，只是外表漂亮一点。你很快就会习惯了。”
　　文森特说：“我真羡慕你以前的男朋友。”
　　我说：“如果你知道他们的下场，或许就不羡慕他们了。”
　　文森特脸色有点变化：“有那么可怕？”
　　我笑了，说：“我不想吓到你。所以还是不说了。”
　　他切了一声，然后说：“就算是真的死了，或许也是值得的。夜，你知道吗，你身上有种气质，太让人着迷了。”
　　我说：“黄金的气息？还是孤儿的感觉？”
　　文森特说：“是一种色气，你做什么事都好像在诱惑别人。就好像刚才，你喝酒的时候，要是我意志力薄弱一点，早就扑上去了。”
　　我被他的话逗得发笑，站起身来，随意的摆了摆手，说：“还好你没有扑上来。剩下的酒奖励你的意志力，我要回去休息了。”
　　文森特还站在原地，目光定在我的身上，直到我从他视线消失。
　　我身体不累，那些酒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想到殇，我就很疲倦，从心往外的疲倦。
　　这世界不小，算上我能去的地狱和地下城，简直广袤无垠。
　　所以，也显得格外空旷。
　　没有他，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没什么意义。
　　从里往外的空虚，还有寂寞。
　　难怪他执意要我杀了他。当初我同样固执的离开他身边，用了最决绝的办法，他忍耐了更长时间。在虚无飘渺的时空里，他等待着，也同样寂寞着。只是他俯身看下去，是浩瀚星空，如今我却必须抬头。他在等待中舍弃了对我的感情，可这感情执着到化成了另一个个体。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殇。
　　如果他还在净火天，现在是不是也在看我？
　　阻隔我们的，如果只是天界该多好？
　　如果，不是永恒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