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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她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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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十点就在□□上叫小笛和我一起回去,因为有了昨晚的经历,我不想一个人路过那片银杏树林。回到宿舍我刻意地洗了很多衣服,想用体力活让自己疲倦。冬天的水有些刺骨,但是我却很满意,这样至少让我觉得我的血液是温暖的,它还在流淌。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活下去,哪怕是一个人。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我的眼泪又滴落下来。
洗完衣服才十一点多,小笛在看时尚杂志,另外两个同学还没有回来。我爬上床去把帘子夹好,又给手机上了闹钟,然后就钻进被窝里面。躺了约二十分钟的样子,还是支起身钻出帘子,用热水服了半片白色的小药片。
小笛看了我一眼,说:“这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我微笑:“醒不来才好呢。”
她不语了,她一定觉得我的精神还没有完全正常,其实我只是害怕失眠,无数思想和回忆在脑海里疲惫地纠缠,关于过去和将来,比死了还恐惧。
也许是药片的作用,我很快入睡了,我确信自己又开始做梦。居然与前一夜是相同的,我又梦见了那个白衣蓝裙的女生,这次她领着一个女孩儿。梦境如电影镜头一样慢慢推进,我看清了那个女孩儿的脸,我认得她,我这辈子都会记得的一张脸,她就是撞死我男朋友的人。
虽然是在梦里,我的意识和判断力却格外清醒。我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她,虽然我恨她,可是梦见她还是第一次。她似乎是刚从床上起来,穿着睡裙和拖鞋,我甚至可以看清她口中呼出的白气。
环顾四周,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不远的建筑似乎是一所图书馆,门前有一个喷水池。白衣的少女领着那个女孩儿一步步向前走,她甜美轻柔的声音穿透时空直射入我的脑海:
“来呀,跟我来呀……”
我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是看到那女孩儿慢慢接近水池,我的心在刹那间缩成一团,我喘气,用力,想喊她,可是没有声音。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哗啦!
……
我惊醒了,觉得脸贴着枕巾很难受,才发现它已被我的泪水浸透。看了看手机,是凌晨两点多。我摸着疼痛的脑袋想,明晚不能再吃药了,也许就是这东西让我频频恶梦。
通常我不会记得自己做过的梦,我也不相信梦境和现实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那天上午,前一夜的梦境一直在我脑海萦绕,为什么我会连续两天梦见那个白衣少女?如果说梦到那个肇事者是日有所思的话,但那个男人又是谁?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学校保卫处的老师,说有人找我,让我快点去。我挂了电话,心里没有太多的诧异,自从他的事情出了之后,我对任何突发事件都很麻木。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损坏、可以失去的东西。
走进保卫处的办公室,迎上来的是几个穿着正规警服的警察,男朋友出事的时候我和警察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和我们学校挂名的保安不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一个警察站起来,说:“你好,你就是林婧吧?”
我点点头,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笑补充:“别怕,我们有点事情要请你帮忙,回答几个问题就行。我姓陈。”
他向我伸出手,我象征性地和他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我的掌心隐隐作痛。
他让我坐下,然后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问我:“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里的女孩儿有健康明朗的笑容。
我猛然抬头看着陈警官,他的眼神中有许多审视的东西,仿佛想透过我的身体将我刺穿。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认识她吗?”
“认识,她撞死了我男朋友。”我语气冷淡地回答。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他们还想干什么?
陈警官和他的同事对望一眼,又问我:“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我莫名其妙地说:“在宿舍睡觉啊,还能去哪……”突然间,我的心紧紧缩成一团,我问:“她怎么了?”
姓陈的警察沉默了一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我,终于从他刀刻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她死了。”
我一动不动望着那些警察,他们也望着我。保卫室里寂静得让血液都不流了,所有人都在等我说话,我想说话,可是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和物品开始摇晃,我的身体顺着椅子滑了下去……
白雾消失的时候我看见陈警官凝重的脸,他的手臂很有力,轻轻一架我就从地上到了椅子里,他转身接了一杯热水递给我,问:“怎么了?不舒服?”
我双手抱着杯子,水很烫,可是我浑然不觉,我的血是冷的。我看见了他们犀利的目光,渐渐清醒的神志告诉我他们是在怀疑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问:“她……她是怎么死的?”
“今天早上,有人在四中图书馆前的喷水池里看到了她的尸体。”
校园,喷水池,尸体,是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她穿着睡衣和拖鞋,我还知道她和一个穿白衬衣的女孩儿在一起。我昨晚看得清清楚楚。
在我的梦里。
我想我疯了。
“现在,”陈警官双手撑在椅子上俯视着我,他魁梧的身影似乎要将我压碎,“你能比较详细地描述一下昨晚的行踪么?”随即他又一笑,“别怕,我们也就是问问,调查她的社会关系,例行公事嘛。”
我在保卫处呆了半个小时,回答他们的很多问题。我昨晚的行踪可以告诉所有人,有许多人能为我作证,实验室的同学,小笛,楼管阿姨,她们会证实我昨晚的每一秒钟都在干什么。
他们还问我和男朋友的感情是不是很深,我是不是很恨那个女孩儿,我知道他们想把答案引向何方。我说我恨她,但是我不会杀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做不了那事。
我没有撒谎,我只是隐瞒了一些事,一些说出来他们也无法相信的事。
我一边说他们一边点头,对我说的话表示相识——至少是装作相信,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警察,知道该怎么对待嫌疑犯。我心里想,幸好没有杀人,否则一定两句话就被问出来了。
等我从保卫处出来,才发现全身已经被汗湿透,也许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热,浑浊的空气让我无法呼吸,我全身发软。等警车的尖锐呼啸在冷风中消失后,我慢慢在保卫处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然后拿出手机给实验室的师兄叶打电话,我说我走不动了,你来接我。
十分钟后叶的自行车猛得在我面前刹住,他神色有些慌张地说:“林婧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叶是我的大师兄,正带着我做项目。自从男朋友出事后他一直很照顾我,上次把我从法庭背出去的就是他。他要送我去校医院,我拒绝了,我说我还有事,你载我回实验室,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叶很担忧地扶着我上车,他不敢骑,推着车子慢慢走。他问我到保卫处来干什么,我只是摇头,我没法向他解释。路过那片银杏树林的时候,我突然开口问他:
“听说昨天这里发现有人自杀了,是不是真的?”
叶不太经心地说:“嗯,我也听说了。”
我用拳头攥住自己的围巾,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死的是谁?”
“好像是计算机系的一个老师吧,这种事学校封的都比较紧,谁晓得。”
打开计算系的网页,有很详细的每个老师的介绍,我第一个就看到了他,计算机系的系主任。虽然照片里的他神采奕奕,西装革履,但那五官,那发型,都和我脑海里的印象完好地重叠。我认得他。
虽然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计算机系的系主任是谁,但是我认得他。
在我的梦里。
我停了几分钟,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拨了一个电话,那是网页上公布的他的办公室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生,用很快的语速自报家门:“你好,B大计算机学院VR实验室。”
我咽了口唾液,说:“你好,请问张教授在吗?”
电话那头的女生顿了一下,语气有几分迟疑:“你找张教授有什么事?”
“我是Y大的学生,想报考张教授的研究生,他约我今天电话里谈。”我顺口撒了个谎。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钟,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催促道:“张教授不在吗?”
终于对方用非常低的声音回答我:“你不用再找,张教授去世了。”
电话里是长长的盲音,我隔了好久才想起要挂上它。果然是他,他死了。
在我的梦里他死了,然后天亮的时候人们说他自杀了。在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