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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访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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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琐与夏侯称等人跟在丁氏身后,一起走在长廊上。穿过庭院,远远见到一个贵妇人站滴水檐下,样貌与叔母有些相似,只眉宇之间多了一分执拗。
丁氏见到那贵妇人,加快脚步,口中喊着:“阿姊”。贵妇人也微笑着提了裙裾自滴水檐下迎了过来。
“阿萝别来可好?”丁夫人问道。阿萝是丁氏的小字,丁夫人自小叫惯了的。
“劳阿姊记挂,一切安好”丁氏答。
丁夫人拉着妹妹的手,左看看又看看笑道“我瞧着是丰腴了些,这颍川的水土养人呐”说着往丁氏身后看去“一年不见,伯权都及冠了,仲权和叔权又长高了”
“姨母安好”三兄弟向着丁夫人长长一揖。
“都是自家人,快起来”丁夫人说着伸手去扶夏侯称,瞥见夏侯称身边还有个女孩子,便转头问丁氏道:“这便是阿琐么?”
“可不就是她吗,上回到府上看望阿姊,阿姊问起,这回带她来看看你”丁氏笑着对魏琐道:“还不快见过夫人”
魏琐双手齐眉交叠,俯身下拜“夏侯琐见过夫人”
丁夫人拉起魏琐,边打量她边道:“活着就好,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活下来不容易。”说完放开魏琐,转头对妹妹道:“阿萝难得来一次,别杵在这,都进屋去”
丁氏答应着,随胞姊一同进了屋子。烹过茶,吃过果品,闲磕牙。姐妹聚会,拜见长辈的活动也终于到了尾声。丁氏起身告辞。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丁夫人看了眼案上的莲花漏:“确是不早了,你们来得急,哺食也未用,本想留你们用过膳再走的又怕过了宵禁,只得怠慢阿萝了”
“阿姊说的哪里话,姊妹两个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只临行前有句话要告予阿姊,望阿姊三思”
“什么话”
“别再与司空大人置气了”
丁夫人听闻先是一愣,继而如疯魔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连阿萝你也这么说,你也觉得我是在无取闹?”
丁氏被她的样子骇住了,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夏侯衡等三人连忙上前,将母亲与妹妹拦在身后。魏琐自夏侯衡身后探出头来,只见丁夫人金钗颤动,发丝散落,眼角含泪却依旧仰头大笑,哪里还有一点高门贵妇的端庄之态。这丁夫人不会是疯了吧?
待她笑够了复又坐回塌上,垂头啜泣:“阿萝你与妙才琴瑟相谐,又哪里知道我的苦。你道子修是怎么死的?”
魏琐猜着,这子修是那大公子的表字?
丁氏摇头:“不知”
夏侯衡上前道:“衡曾经听父亲提及一二,子修将马让给司空,司空得以脱难,他却因此陷入敌军之围,受戮而亡,大公子英勇仁孝,不负姨母平日的教养”
丁夫人冷笑一声“照伯权你这意思,我倒是该欣慰才是,但你可知他们为何被敌军所围。这全因孟德要纳张绣叔母张济之妻,是以逼反了张绣。只可怜我的子修,竟为此□□之徒而死。”
魏琐觉得这个叫‘孟德’的人似乎在哪里听过,还没等她想起那是何人,听了丁夫人后面的话,心里的思绪便被铺天盖地的吐槽所淹没。搞了半天,这就是一场由于领导生活作风不正引发的战争啊!追根究底,大公子的死因竟是因为老爹勾搭别人的老婆。为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理由而死,这大公子也真是有够悲催的。
丁夫人说完,余人尽皆默然。同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丁氏自是觉得心下凄凉。夏侯霸与夏侯称因着长辈是非,也不妄加议论。惟有夏侯衡低声道“此中缘由,衡倒是不知”
屋中沉默了半响,丁氏再次开口辞行:“事已至此,姊姊心伤也无用,还是想想以后如何是好,天色不早了,阿姊早些歇息,我们改日再来看你。”丁夫人以手支颐歪靠在榻上,双眼无神,木头似的直直地看着虚空,好似没有听见妹妹的辞别,既不出言挽留也不起身相送。
丁氏见她这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招呼魏琐与三个儿子,便往门外走去。
堪堪跨出门来,便有晶莹的雪花迎面飞来。丁夫人方才情绪激动,所言之事又太过震撼,竟叫魏琐一行人无暇注意屋外。劲疾的北风卷落老树的枯枝,呜呜咽咽地吹着,像伤心人不甘的哀泣。风刮得紧,雪下得急,纷纷扬扬,搓绵扯絮地在空中飘舞着,又悠悠落到地上。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已经积了两寸高的雪(约5厘米,度娘了一下三国时期的长度计量,1尺=10寸,1尺=24.1厘米)。
丁氏本想等雪停了便走,可瞧这眼下积雪的速度,待雪停时地上的雪怕是得及腰那么深了吧。可要是立时便走,这风又刮得这样大,马车只怕经不起这样的风。丁氏立在门口,一时有些踌躇。魏琐瞧丁氏的样子,知她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这鬼天气赶马车奔路上不是被风给撕了就是叫雪给埋了。她可不想丁氏为了所谓的礼数而带着自己奔赴暴风雪中去。想到此,魏琐伸手拽了一把夏侯衡的衣袖:“阿兄,天好冷啊!我们别走好不好”
夏侯霸见魏琐如此,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在别人家做客,主人家没有开口挽留,哪里有自己厚着脸皮要求留宿的道理,名门士女怎能鄙俗至此。
夏侯衡也深知这样的天气打马赶路无异于是在找死,可姨母也不出声挽留,自家这一行五人还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瞅着天越来越黑,宵禁的时间快要到了。
夏侯衡看了一眼丁夫人,仍是歪靠在榻上出神,全未在意妹妹与外甥们是否离去。夏侯衡见她这模样,不由皱眉,这姨母大概是悲伤过度,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轻叹一口气,夏侯衡唤来府上的侍女,吩咐她们准备厢房。
“伯权”丁氏见他如此喧兵夺主,出声制止正与侍女说话的夏侯衡。
“母亲勿怒,事急从权”夏侯衡说着回头看向塌上的姨母“等姨母清醒些我自会向她赔罪,眼下风雪这样大,马匹车辆如何能够上路,待到雪停又到宵禁时分。不若进晚便留在此处吧,母亲你也多陪陪姨母,好好开解她”
丁氏望了一眼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这样的天气确实没法走,于是点点头:“也罢,你去安排吧,待雪小些,记得让人给你父亲告个信儿”
“衡明白,母亲且陪姨母稍坐”
“霸与阿兄同去”
见两位长兄都要去,夏侯称忙道“我也要去”
夏侯衡见两个弟弟都如此积极,有些讶异“这又不是上阵杀敌,你二人为何如此奋勇”
夏侯霸小声道“我认床,就想去看看晚上睡哪儿”
夏侯称:“阿兄们都走了,我也想一起去看看”
夏侯衡听了二人的理由,额角青筋隐隐“膳食厢房都吩咐侍女准备了,待会自会有人带你们去,我这是要去出恭,你们跟去干嘛”难不成你们认为为兄我要亲自给你们准备厢房去?
==!!!
魏琐听完捂着肚子笑倒一旁,你们仨还能再逗一点吗?
侍女们端来膳食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魏琐五人出门时走得急,哺食也来不及用,此时几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阿姊用些膳食可好?”丁氏柔声问道。丁夫人听到有人唤她,转头看了看妹妹。复又转回头,仍是眼望虚空口中喃喃:“子修,子修……”默默垂泪。魏琐瞧着丁夫人这举动,应是伤心过度,精神崩溃的表现。长此以往下去,后果很容易发展成失心疯,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等症状。别误会,她并不是什么心理学专业大师,不过上辈子看得言情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宫斗宅斗失败的女人一般无非两个结果,非死即疯。
夏侯衡见姨母这样子,吩咐侍女将膳食摆到偏厅,越俎代庖本已是无礼,可姨母这个样子,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进食而把她晾在一旁吧。
“母亲你们先去用膳吧,我在此陪着姨母”夏侯衡说道。
丁氏摇了摇头“不必,你们先用吧,我陪她再坐会儿”
夏侯衡见母亲如此说,便与弟弟妹妹到偏厅用膳。
魏琐随夏侯衡等到偏厅,迫不及待地端起簋以细嚼慢咽之姿,行大快朵颐之实。吃饱喝足,再回前厅时,只见叔母坐在丁夫人身旁,也是双目垂泪:“阿姊你怎么那么傻,总要跟自己过不去”
“叔母也去用些膳吧,我们陪着丁夫人”魏琐上前劝慰道。
丁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阿姊这个样子,我也无心进食,你们累了便自去歇息吧,不必理会我”
魏琐向夏侯衡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夏侯衡缓缓摇了摇头,朝门边看去。魏琐知道他的意思,出去再说。四人出了屋,着了履,一起向厢房走去。
“姨母与母亲自小一起长大,如今姨母失宠于司空,又是如此疯……”夏侯衡话说了一半,忽而顿住,似是觉得如此说话对长辈太过不敬,过了会儿方道“又成了如此模样,母亲心中难过也属平常,姨母总不会伤心一辈子,你们也不必忧虑,过上几日总会好的”
魏琐与夏侯霸,夏侯称三人听长兄如此一说也就宽了心,唤来侍女带路,到了厢房便歇下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窗外的太阳隐在厚重的阴云里,幽幽暗暗的光,似有还无的暖。
魏琐睡惯了懒觉起得晚,在家的时候,因着夏侯渊和丁氏的纵容,也无人敢说教于她,偶尔夏侯霸讥笑一两句,魏琐也不放在心上,老子就是爱晚起,你能拿我怎么办,哼!是以第二天醒来时,左右厢房早没了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找来侍女一问,才知夏侯衡等三兄弟天不亮就起来到前厅去了。魏琐继续追问三人为何要到前厅去?为何要去得那么早?侍女只说前厅来了贵客,让三位公子过去,其余不知。
魏琐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养成这么个坏习惯的。在别人家留宿晚起,别说是在这处处讲究礼仪的东汉,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天朝那也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到哪里去,前厅?不妥不妥,没听侍女说吗,前厅有贵客,要叫那贵客知道夏侯家有那么懒的一头猪仔,不得被笑话死,连带着夏侯一家也得丢脸。待在房里,那也太闷了。思来想去,魏琐决定在附近走走,所幸这厢房离花园不远,便到园中逛逛吧!
又是一夜大雪。魏琐自檐下走出,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苍莽白雪。覆雪的枯枝在幕天席地的白中截出枝枝桠桠的墨色,尤显得孤寂。不远处有方池塘,塘上筑有一小亭,以石堤相连。塘面早结了冰,覆了雪,隐约可见雪下的残荷。魏琐朝那小亭上望去,既无题字亦无匾额,看来电视剧上那种挂着XX亭,XX府都是骗人的。亭后是片林子,秃枝朝天,纵横交错。冬天的花园也就这样了,除了雪还是雪,白茫茫一片,没啥看头。正要离开,眼角一瞥,忽见密密层层的秃枝后,一株红梅迎风绽放,红梅白雪,两相映衬,分外妖娆。
魏琐沿着石堤,穿过小亭和密林向那红梅走去。待得近了方才发现这林后另有一片梅林,红梅灼灼,犹似点点星火燃烧在这片苍茫雪海上。伸手折了几枝梅花,魏琐感慨一声,往林中走去,能见如此美景,也算不虚此行。林下有条小径,以石板砌成,雪被扫到两旁,不知是府中侍仆勤快,还是早有人来此赏梅。疏林小径,梅香幽幽,转了几个弯,拨开横身前的梅枝,忽见猎猎红梅之下,皑皑白雪之上,一位少年公子手执竹简独立于天地之间,背影孤寂而落寞,气质清冷而出尘。
许是听到身后有动静,少年转过身来,但见他面似霜雪之晶莹,眸若点漆之耀彩,唇若红梅之染润,丰神俊秀,皎皎照人。
只见他双眉一竖:“汝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