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沐萩

22、番外：长公主篇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
　　我站在西塔上凝神远眺，眼里的满池芙蕖依稀回到了旧时记忆。
　　那是夏日的艳阳天，满池芙蕖红艳似火，却不及面前长廊上斜倚栏杆而坐的她飞扬色彩。柳眉星眸，巧笑嫣然，那笑容多一分少一分都似乎破坏了她恰到好处的表情。细嫩柔滑的肌肤只轻轻的拢了层纱衣，看似柔弱怜怜，却不可小觑那纤细身子所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而今，她状似慵懒的欣赏着满池的胜景，神思却不知在何方。
　　我移步而入，听到她发间钗环清脆玉响，那转瞬的回眸，美得便是女子也要心动。她拢了拢纱衣，起身邀我入座。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已不记得她的声音，但是她的风姿，我却是深深烙上了心底。
　　“皇姐，何事入神良久？”身后已站立许久的人终于出声，带着点尊敬和疏远，让我忆起了那时他的朝气和自信。
　　“只是想起了从前，在宫里的日子罢了。”我侧身回道，眼睛却仍然不愿离开那个拥有美丽回忆的地方。
　　“喔？”他的声音带着点诧异，随着我的眼神望来，那轻微的颤抖逃不脱我暗暗关注的视线。
　　他故作镇定道，“皇姐若是怀念从前，不如多去熟悉的地方走走，这宫里没有什么地方是对您设禁的。”
　　“那里也是吗？”我不置可否的轻问道，“可是放下了？”
　　“放不放的下还有何用，都成过去了。”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皇姐，你该是知道我的，没有她，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我没有再深问下去，这对于他和我都是无法忘怀的悲伤。
　　“今天我见到了一个人，是她的弟弟吗？”我换了话题道。
　　“是她叔父的嫡子，不过从小被遗弃了。”
　　“很像她！”我笃定的说着看向他。
　　“不，一点也不。”他急于否认这个事实般的说道，“他和华俜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他卑微，犹豫，惶恐，一点也不像她。”
　　我不想反驳那过于自我逃避的借口。是的，他与华俜固然外在的性格完全不像，可是那份相同的气质，怎能不介意。虽然被掩去了那份张扬和华丽，但骨子里流着的依然是他们公孙家的血液，本质有何不同。
　　“今天我听他吹了曲汉宫秋月，……”
　　“皇姐，请不要再提他了。”他难得的打断了我的话，这只能让我感觉更惊讶。
　　看着他微微表露出烦躁的神情，我一楞，正了正神道，“虽然我理解你失去华俜的痛苦，相同的，我也一样对失去唯一的好友感到遗憾，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逃避华俜离开的事实，一个替代品，两个替代品……你不停的透过一张张脸庞去看着已经逝去的人儿，这样对这些人何其残忍！”
　　“不，……我没有。”他微弱的辩解着。
　　“你何必自欺欺人！我虽然是为了制约司徒家而入住宫中，但宫中的一切若是我想知道，又有何难？那位李贵妃，若不是眉眼有几分相似，你怎会将其留在宫中甚至不惜得罪外邦；还有那陆尔，若不是身段相似，你又怎会让吴王的势力侵入宫廷……更何况伶俜还是华俜的堂弟，你又打算对他做什么呢？”我惊觉自己的语气已经脱离了应有的身份，可是，有些话，不说，我无法忍耐。
　　“皇姐——”他低低的叹息道，“您是我的姐姐，是我在这里唯一认可的亲人，我不想对您撒谎。”他走了过来，站在窗口凭栏远眺，“这江山，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可是，我宁愿不要这腐朽的江山而能得一个完整的她。她始终是那么遥远，就像开在崖壁上的雪莲，不该让尘世玷污了那样的洁白。是我折了那株雪莲，以为能得到她却不想雪莲离了故土便只有消亡的一个结果。皇姐，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他紧紧的抓着窗框，指节泛白。
　　我走近他，和他一并站在一起，怅然道，“华俜已经离去了，作为一个帝王，怎能念念不忘逝去的人儿，而罔顾万里江山呢？既然是华俜留给你的江山，你怎可不好好珍惜？维可虽然被贬作西蜀王，可他仍在虎视眈眈，你……”
　　“皇姐，您一向中立，就还请一直坚定自己的立场吧。兰维可毕竟是当年的太子，有些不平也是正常。他还不够稳重，等他收敛了锋芒，我会好好待他的，……我们毕竟是亲兄弟。”
　　“罢了，我是出嫁的公主，本就没资格多说什么了，你们兄弟二人，自己磨合吧。”
　　他微微笑了笑，表示听允，便又说道，“我还有事，皇姐难得归来，可要派人引您到处走走。”
　　“不必了，你去忙吧，我想静一静。”
　　“好吧，那皇弟告退了。”他微微行了个礼，如同过去一样。
　　我不再言语，只静静的享受晚风带来的凉意。吹乱了纱衣，吹乱了钗环发髻，吹乱了一颗本以为死寂了的心。
　　汉宫秋月的曲调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我微微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