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国》琉轩

1、初遇

　　1.1
　　夜北林海望阳岭
　　披着赭色毡袍的少年小心地走着，在被白雪覆盖的小路上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北地不比南方，九月末的暮阳还是夏季，夜北却已经开始落雪。
　　雪落下的时候没有声音，整个天地仿佛都跟着安静下来，耳边除了脚踩在落雪上的咯吱声外，就剩下自己的呼吸。姚牧舟呼出一口白气，提了提背在肩上的木弩，继续往山上爬。
　　"救命啊！"
　　女孩惊恐的尖叫刺破了树林的寂静。姚牧舟立刻向声音来源望去，随后听到了野兽的咆哮声。声音并不远，姚牧舟拔腿追了几步，冷不防一脚踩在齐膝深的雪坑里，险些摔一跤。姚牧舟扶着旁边的一棵树把腿拔|出来抬头张望，远远看到一个几乎要被密林隐没的杏黄色身影，那身影背后紧跟着一个巨大的灰影。
　　姚牧舟倒吸一口冷气，追着那女孩的竟是一头身长足有两米的狰。
　　"啊！"
　　女孩被一根树根绊倒摔进雪里，摔得雪沫四溅，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被树枝绊住了脚，完全没法挪动分毫。
　　"俯下身子！"姚牧舟大声喝道，一直背在背后的弩机已经瞬间展开并装好了弩箭。
　　女孩听到姚牧舟的喊声后一愣，没看到姚牧舟在什么地方，那头狰已经一跃而起向她扑过来。女孩惊恐地捂住头，破空之声在她面前骤然止息，女孩甚至听到了弩箭没入巨兽皮肉的声音。
　　然而那猛兽却没死，呼啸着向姚牧舟奔了过来。弩弦因天气寒冷力道不够，又离得太远，虽然射中了那只狰，但没命中要害，反而激怒了它。姚牧舟见那庞然大物向自己奔来，心中一紧，手却没停，眨眼间三支弩箭都放了出去。那狰连中三箭速度不由慢了许多，已经奔到了姚牧舟面前，嘶吼着一跃而起向他扑来。姚牧舟稳稳地端着木弩又放出一箭，这一箭直直射入那只狰的左眼，只剩下一截箭尾还露在外面。
　　狰在空中发出一声哀嚎，重重地摔在雪堆里，雪沫子溅了姚牧舟一身。姚牧舟迅速装好弩箭举着木弩走过去，只见一支弩箭深深地插进了狰的喉咙，瞧着它已经死透，这才呼出一口气，掸了掸身上的雪，向着女孩的方向跑过去。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姚牧舟握住缩成一团的女孩的肩膀，不料那女孩受惊过度，大叫一声挥开他的手。
　　"别怕，那畜生已经死了。"姚牧舟道。
　　女孩战战兢兢地睁眼抬头，直愣愣地瞪着眼前的少年。
　　"那狰已经死了，你看。"姚牧舟指了指不远处狰的尸体。
　　女孩向他示意的方向探出头，只见刚才追着自己的灰色巨兽毫无生气地横在雪里，鲜血泼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真、真的死了？"女孩战战兢兢地问。
　　"死透了。"姚牧舟肯定地回答，向女孩伸出手。
　　女孩转回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眉目清俊，肤色白皙，一头黑发，眼眸湛蓝。少年身上披着赭色毡袍，窄袖长靴，右手拿着一张木制弩机，身上溅了些雪沫，稍微有些狼狈，唇边淡淡的笑意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
　　"林地寒冷，坐久了是要生病的。"姚牧舟见女孩只是傻愣愣地盯着自己没有反应，便温声提醒。
　　女孩连忙回神，面颊有些发红，连忙抓着他伸出来的手站了起来。
　　"谢、谢谢你。"女孩的声音几不可闻。
　　"不用谢我。"姚牧舟收起木弩背回背上，"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这个时候林子里非常危险，天又快黑了，很容易遇到这些猛兽。"
　　"我，我要下山去找我爹。"女孩小声回答，"我以前没出过村子，只听村里人说过要找我爹就得到山那边的夜城，我就向山下走，天太冷了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然后，然后就遇到了那个……"女孩害怕地看了一眼狰的尸体。
　　"这只狰？"姚牧舟会意。
　　女孩点点头："这叫狰？我、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狰追我，我就跑，跑着跑着就、就跑到这里了。"
　　"你从山那边来的？"姚牧舟打量自己刚从狰嘴里救下来的女孩。她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尖尖的下巴，细眉圆眼，身形还未长开，瘦弱单薄；粗布制的衣衫，是夜北山民常穿的样式，仅仅能够遮蔽身体罢了。许是因为遇到猛兽受到惊吓奔跑多时出了一身汗，山风一吹，女孩便缩着脖子抱住胳膊发起抖来，上下牙磕在一起咯咯作响。
　　姚牧舟叹了口气，解下毡袍披在少女身上。
　　"你的东西都丢在半路上了吧。"姚牧舟给她系好毡袍系扣，"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女孩听到姚牧舟的问话后垂下了眼睛。
　　"我原本跟娘住的，可是娘已经……她死了。"
　　姚牧舟一怔，随后有些怅然："原来令堂已经过世了，令姑娘伤心，实在抱歉。"
　　女孩眨眨眼："令堂？"
　　"就是你娘。"姚牧舟解释。
　　女孩摇了摇头："娘说过，生老病死都是命里定下的，到了时候谁都逃不掉，不用因为这些事伤心难过。"
　　"你娘是豁达的人。"姚牧舟道，"姑娘可知令尊……你爹在什么地方？"
　　"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女孩有些无措地回答，声音越来越小。
　　姚牧舟默然，这个女孩的父亲只怕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那令堂……你娘知道你爹在哪儿么？"
　　女孩的眼神黯淡下去："我娘……娘也不知道。她死前只说了让我去找我爹。"
　　姚牧舟又问："姑娘打算怎么找？"
　　女孩被他问得一愣，抬起头望着姚牧舟，脸上现出茫然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
　　姚牧舟叹了口气，看来这丫头他不管也得管了。
　　"天色已晚，又是雪后，山中并不安全。前面不远处就是辰天宗的绿原堂，我正要去那里，不如你跟我同去，休息一晚再作打算？"
　　女孩眨了眨眼睛。
　　姚牧舟解释道："辰天宗弟子修习相术，卜算令尊下落应非难事。恕我直言，人海茫茫，姑娘又无令尊半点讯息，要想寻人岂非易事？能得到些蛛丝马迹总是好的，望姑娘三思。"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你说的我不大懂。不过你是好人，救了我，我听你的。"
　　姚牧舟怔了一下，不由莞尔："那么姑娘可愿意跟我同去绿原堂休息一晚？"
　　女孩点了点头："好。"
　　"走吧。"姚牧舟说着转过身向石阶走去，"有雪很滑，小心些。"
　　女孩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姚牧舟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姑娘可还有事？"
　　女孩有些讷讷地松开姚牧舟的袖子："你把衣服给了我，冷不冷？"
　　姚牧舟对她弯弯嘴角："不碍事，这点冷不算什么。"
　　"百里萤。"女孩突然小声说。
　　"什么？"姚牧舟没听清。
　　"我、我叫百里萤。"少女道，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姚牧舟注视着那张发红的小脸和清澈的黑眸，唇角微翘："我叫姚牧舟。"

　　夜北昼短夜长，冬季更甚。姚牧舟上山时已近日暮时分，没走多久天便黑透了。山门早已关闭，姚牧舟敲了敲门，没多久便有一人打开门上的小窗向外张望。
　　"在下姚牧舟，山门弟子。"姚牧舟递上表明身份的木牌，然后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百里萤上前，"这位百里萤姑娘要寻她的父亲，不知哪位师兄可以帮忙？"
　　"姚牧舟？"那弟子看了他半晌,突然又惊又喜道，"真是牧舟！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姚牧舟疑惑地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师兄？！"
　　程宸是姚牧舟的师兄，比姚牧舟大一岁。两人都是记在集贤长老名下的弟子，自小同桌而食同榻而寝，关系十分要好。
　　"你怎么回来了？"程宸一面疑惑着一面给两人开门，"你不是在莺歌城吗？"
　　"说来话长，先安置了百里姑娘我再跟你细说。"姚牧舟轻声道。
　　"对对对，快进来喝点米酒暖暖身子吧。"程宸让两人进入门房。房间墙壁上贴了一溜暖符，烘得屋里十分暖和，程宸邀两人在炕上坐下，分了小炉上烫好的米酒给两人。
　　"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顺便给百里姑娘安排住处。"程宸对姚牧舟说，"今儿个我值夜，牧舟就跟我在这屋挤挤吧。"
　　"快去快回。"姚牧舟笑道。
　　程宸对他咧了咧嘴："你俩一定要在这儿等着啊。"说罢掀帘子出。
　　姚牧舟给自己满上酒，抬头看见百里萤捧着酒杯打量房间，杯子已经空了。
　　"百里姑娘，可还要些米酒？"
　　"啊，好。"百里萤连忙把杯子递给他，看着姚牧舟舀了米酒出来倒满一杯。米酒里掺了细细的桂花和糯米，酒香浓，被暖炉烘得烫手。百里萤先前喝了一杯觉得酒气有些重，这次只是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嘬。
　　姚牧舟喝了几口米酒，腹中升起些许暖意，再被暖符一烤，一路来捆在身上的寒气散得飞快。
　　"牧舟哥哥，辰天宗是什么？"百里萤问。
　　"你没听说过吗？"姚牧舟有微微些惊讶。辰天宗人数虽然不多，但在北州名声极大，不知道的人姚牧舟还是头一次见。
　　百里萤摇了摇头："我娘极少跟我讲外面的事，也不让我跟村子里的孩子一起玩。村里的人都不喜欢我和我娘，总是躲着我们。"
　　"为什么？"姚牧舟问。
　　"不知道。"百里萤低声回答。
　　"你一直住在山上？"姚牧舟换了个话题，这年头隐居的人可不多见，"还记得自己住的村子叫什么吗？"
　　百里萤摇摇头，小声说："这几年村里好多人都搬走了，现在只剩下几户人家。娘说到了明年春祭结束，村子里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
　　姚牧舟想起百里萤的母亲已经去世，怜惜地看着她。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百里萤低低地说，低下头去。
　　"别太伤心。"姚牧舟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没事。"百里萤抬头对姚牧舟笑笑，"娘希望我能找到我爹，希望我过得开心，所以……"
　　"来咯！"程宸掀帘进门，手上提了个食盒，正好打断两人，"来来来，牧舟你尝尝我的手艺，现在我的厨艺可比你小子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更，请不要吝啬你们手中的花，都洒出来吧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