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为》独根草

23、第二十三章

　　魏嘉其人，志大才疏且贪恋富贵，原想着自己将职务尽解，再不与齐氏相争过问政事，便可保得身家无损，不想太傅纠其旧责，再又有廷尉署执事严苛，是以他兄弟曾污人谋反一事于半月后被人供出，齐氏自不会因此罢休，除去魏氏兄弟及张藩一家，连带着曾与其勾结行事的宫中黄门赵胜等尽下狱中，其罪证则上奏天子，并集朝中三公九卿及诸重臣合议。

　　其实罪证摆在那里，多为大逆不道、违制乱纲之状，国法不可无视，便是有人为魏氏兄弟说情，也难改其死罪，不过就是所判轻重罢了。

　　魏氏兄弟伏法，与之关系过密之人自是心惊胆战，尤其罪证确凿后，有些人心中更是没了主意，只镇日在府中思前想后，程谦便是其中之一。

　　难怪程谦心中有些乱了方寸，污人谋反，可是要灭族的大罪啊，张藩与他为姻亲，其性命必是难保了，不过如今最担心的还是他自己会因此受到大的牵连，前几日已然去廷尉署走过了两遭，虽未曾受到逼问喝斥，可职务却因此即解，他就此也暗添了慌张。

　　不过程谦暗里庆幸的是，自己于此事上也还使了些心计，由始自终只做壁上观，应是未给他人留下把柄，如今且观以往之事齐氏会否计较，想来想去，还是将长女接回府中，打探些细情为好。

　　程梓初初听得母亲微恙、想念长女，欲接她回府之口信时，只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的很，哪里是母亲想念自己，可便是心内有些不甘愿，总还是要回去看望一番的，只是与人言及此事时，少不得万分小心起来。

　　“我去去便回，不会耽搁太多时候。”

　　齐晅这些时日总不得闲，与程梓多时未有一道共进晚饭之时，今日才早些还家与其共对，便听程梓与他提起明日回府探母之事。

　　“我若得空，倒该一道去才好。”

　　程梓连忙摆手，“不必如此，母亲不过是多时未见，欲与我闲话罢了。”

　　齐晅也不坚持，“既是外母欲与你闲话，便多呆些时候，用过晚饭再回也无妨。”

　　程梓听得晚饭二字，方悟连日来，今才两人共案而食，看来明日是无论如何都要早些回来的，若不然便冷落了夫君。

　　只是她还未再度开口，却听齐晅又再道：“外父那里也宽慰些，他若无过自无人可以牵连。”

　　程梓垂首，只管看定了碗中的饭食。

　　齐氏男子的心思沉细她早都识见，只是今日这般毫不避忌却还是头一遭，以往齐晅可多是不肯言语，只闷在心中的。

　　如今这般，就只有一个因由，那便是齐氏大权重掌，些微枝节已然无碍大局，自不必再谨小慎微、周全防范了。这般想来，方才齐晅那话的用意，往好处想，便是他无意再疏远小心自己，往坏处想，则是齐氏欲告之父亲，以往进府打探虚实的举动人家都清楚着呢。

　　自己那会儿是如何做的，只在齐晅允之的情形下回了一次母家，此后则未再妄动过一次，甚而家主病榻近前也极少过去，只在自己与庾氏的院落间走动走动，如今想来，反合了齐氏父子的意。

　　记得那些时候，主母伏氏常与管事郑敦商治府中人事，略眼生些的仆从婢女均不得近家主所居之所，甚而长兄齐昭的院落也一并如此，更别说议事堂及书房重地了，洒扫的仆婢，但凡有些生疑之处，第二日即不见踪影，而宅院内外的府兵轮换也照寻常时日勤了许多，可这些自己看在眼内也只当未见，更未与他人闲谈过半句，只是在家主初举事时慌恐了几日，毕竟是未曾经历过这等大的阵仗，不若主母伏氏与母亲甘氏从容自若，也不及长嫂丁氏世家风范，倒是二嫂庾氏与自己一般。

　　齐氏如今成事，暗里所耗之力几多，旁人无从而知，程梓旁观一二已感其中辛苦，不过她自知未曾尽过心力，自就无由在此时求报惠泽。

　　不过程谦可不似程梓这般想。

　　程梓第二日回府，才将齐晅的话带与了父亲，程谦便舒展了眉头，连连颔首，并要程梓今后在齐府中尽心操持，博长辈欢喜。

　　“咱们与齐氏为姻亲，将来总是少不得要他们提携。”

　　“父亲还是莫做此想，尽心做好份内之事便可。”程梓最怕程谦又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你等女子全不知经营一事的艰难，不若我择日去拜访一番，总好过如今在府中闲坐无趣。”

　　程梓忙拦阻道：“我劝父亲莫讨这个嫌去，如今家主才又接任大司马不久，事务繁多，父亲以往行事又与其二心，真若推辞不见岂不是扫兴。”

　　程谦被程梓这样一说就又气馁了下来，不过却尤不甘心地道：“我这般急着上门示好你当为何，还不是为着阿乔。”

　　“阿乔如何了？”程梓望向一旁的母亲刘氏。

　　刘氏看了程谦一眼，方慢悠悠地道：“阿乔前些时候产了一女。”

　　程谦似听不得她言语迟慢，接过来道：“这等情势，阿乔在张府必是镇日惊惧，父亲打算将她接回府中静养。”

　　刘氏只对着程梓无奈地笑了笑。

　　程乔产女不久，张藩之罪便已论定，王氏心疼亲女，生怕她在张府无人照看，与程谦商议接回府中，不想程谦一口回绝，今日倒在程梓面前做起慈父的形状来。

　　程梓自然也是心疼庶妹的，不过此事非同一般，还真要回府探探口风方能行事。

　　“如此便早些回去吧，得了信就快些告与家中。”程谦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反就催促起程梓起身回夫家去了。

　　程梓临别之时，又再嘱起了父亲，要他今后踏实忠谨，勤勉行事，如此母亲与自己才得安心。

　　程谦对女儿的叮嘱只点头不语，待程梓走后方与刘氏牢骚道：“阿梓若是机灵些就该明白，母家得势她方有依仗。”

　　“她在夫家又不讨嫌，有无依仗皆可。”刘氏含混着道。

　　“真是糊涂。”程谦斥了刘氏一句。

　　刘氏不明所以，一言不发。

　　“齐氏以往那等情势，方才会将阿梓娶进门为妇，如今则不一般，，阿梓若是个灵透的，能笼络得了夫家人的心还好，若不然，有朝一日，齐氏只无出二字，她便在府中无立足之地，到时没了母家为她打算可行？”

　　程谦说的这些似有些道理，刘氏点了点头，“阿梓有她的愚性，认准的道理旁人怎都劝不得，你也莫太执意了。”

　　“都是你生养的好女儿。”

　　程谦的语气不快，刘氏也只能讪讪一笑。程梓以往在齐府的境地如何，她虽未亲眼所见，可也能猜个大概，若不然也不会授意她快些过继个孩儿傍身，只是看女儿如今那情形，似无意于此，自己再多说也是枉然，且由着她吧。

　　程梓如今有何想的，齐晅是个捉摸不透心思的人，她可不敢贸贸然将过继之事提起，索性就过一日算一日吧，不过二兄齐晖的孩儿倒是招人喜欢，这才一日未见，他竟然与自己笑个不停，直挥着小手小脚逗人欢喜。

　　“阿階，今日可有想婶婶？”齐渊前两日方得闲，为已然过了百日的孙儿取名階。階者，进也。

　　庾氏与乳母俱在旁一道笑着逗弄婴孩。

　　“自是想了的，没见他笑的多痛快，先时长嫂来时可没这般。”庾氏捏了捏儿子的小手，肉肉的。

　　“长嫂事忙，不似我来的这般勤。”程梓实话实说。

　　庾氏点了点头，“说的也是，长嫂的兄长丁羲将入都城为官，这几日想是在为其寻宅院呢。”

　　“不知任的何职？”程梓只知道丁氏世族之中，子弟多博学。

　　“他以往任的是汝南郡守，这回多会往兵部任职。”庾氏也是依着而今的情形揣测着，“还有，河东族人亦有往都城来的。”

　　“不知是何辈份？”程梓猜想该是个年长些的。

　　果然，庾氏接着道：“父亲的族弟，齐稜，你我要唤上一声叔父了。”

　　程梓恍然，这人倒知道一二，原是任过车骑将军等职，其子齐息也曾出仕，不过后皆推病赋闲还家，此一回齐氏重掌大权，亲信之人自要启用一二用以固稳，

　　“这下府中倒是更热闹了。”

　　庾氏向她摆了摆手，“倒未必，他那一房许就另寻宅院，怎也是一大家子人呢。”

　　两人就此又再说了会闲话。

　　其实多是庾氏说，程梓听着。

　　末了，庾氏忍不住道：“怎你都不知这些，三叔未与你说么？”

　　程梓讪然一笑，含糊着道：“他有时说话，我不大留意。”

　　庾氏嗔着白了她一眼道：“你这般可不成，时日久了，他再有话可就不与你说了。”

　　程梓连忙点头受教，不过暗里却在腹诽，齐晅那人原就和自己没多少话可说，和时日长不长久的没关系。

　　不过今次事关家人性命，晚间还该与他多讨些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