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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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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几场雪过后,热闹的除夕来至眼前。
太傅府中,因家主病势未朗,这一晚虽依旧明灯热烛,可酒宴着实多少有些无趣,众人也都各自回房守岁,不过是遵个节令罢了。
再看魏大将军府,今年可是别出心裁,院中高高地架起了几丛篝火,炙烤起了猎物,且还是前日,大将军于上林苑内猎到的。
因是佳节吉日,大将军有令,今日同庆,阖府上下俱可分食猎物,佐酒亦可随意。
而这美酒亦不寻常,宫中之物也便如此罢了。
大将军府的宅深院广,都城几无可及,其周遭的邻舍也多为权贵高门,平素邻里之声是绝无相闻一说的,可今朝除夕夜却破了此例,皆因大将军府内的酒肉香气飘散太过,有些扰了人家的安宁。
也不单是大将军府的邻舍,那一坊间,倒有半数的人家都可得见将军府内的腾腾火光,羡其光景隆盛、镇日欢庆的大有人在。
不过魏大将军位高权重,心量自非常人,节庆几日下来尤觉不足,都城中的种种热闹都似有些乏味,倒是闻得天子将往祭先帝陵想想有些意思。
先帝穆陵,天子每年正月上旬皆会前往祭扫,今年也不外如此。
以往天子祭陵,不过是禁军卫队等人马护送,依仗从简。
今次魏大将军欲同往,则阵势必要浩大,因其除自身外,其亲弟魏泰,族弟魏修,舅兄陈平等皆要一道出城,为的还是围猎之乐。
穆陵,建于洛阳城外百余里处,陵寝周遭遍植高木,郊野开阔,再逐马远行些,便是山陵草茂,林深树笼的所在了,而如今冰雪未融,狼狐时在此出没,若可一猎方为得趣,以往在上林苑内,大将军的骑射之技不得尽展,再说总猎些个獐鹿也没意思。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将军兴致盛起,欲要往此处大显身手,其兄弟几个必要相随,一道上阵围杀。
不过,也有行拦阻之事,不欲大将军痛快玩乐的。
这人便是大司农张藩。
“大将军三思,以往上林苑内,射猎几回也就罢了,如今再往先帝陵寝所在,便是不妥。”岂止是不妥,摆明了是违制。
魏嘉正自拭着长剑,全不在意地豪声道;“你只管放心,必不会扰先帝就是。”
“话虽如此,众人之口足可铄金。”张藩再劝。
魏嘉挥了挥手中利剑,呼呼生风,“何人敢如此?”
“小心行事总是万全。”
“如今之势,尚须那般么?”魏嘉不无倨傲地道。
张藩少不得再上前去,低声细说道:“便是如今齐氏难再有所为,可朝臣之中也还是有对将军侧目之人。”
“不足以惧。”
“大将军执意如此,在下也不再多言,只是此去,三两日归不得,都中须有心腹之人坐阵为上。”张藩只得退而求其次。
魏嘉想也不想便道,“你在都中我还不放心么?以往你也不好此道,我兄弟几个则惯于行围。”
张藩自然是要守在都中,留意异动的,“可真若有变,调兵遣将等应对之事非我一人之力可为。”
“旁人也是如此。”魏嘉如此笃定,皆因此番是与天子同行,都中实无人可惧了。
张藩苦劝未果,只得罢了。
天子谒陵,大将军及一众兄弟随行,侍从卫队比照以往自然加倍,都中人等尽可见其浩浩荡荡地出城而去了。
是夜,都中各处如常。
只是待到凌晨,寻常人等沉梦尤酣之时,太傅府的后巷隐有车马之声。
而永宁宫的角门亦早于平日开启,守在此处的禁军亦随即撤换。
永宁宫,江太后所居宫所,居宫城东北角,稍偏僻了些。
而稍南面,太皇太后所居的永乐宫处,来往于各处也要比她这里便宜。
不过如今这般倒好,来往安静,只除去晨起洒扫的宫侍,再无旁人。
“今日会是何人来的这般早?”年纪小的宫侍看来举止还不够沉稳,眼中所见罕有便轻声问了起来。
还好,与她一道值扫的年岁长些,手中活计不停,只低低地说了句,“莫多事。”
洒扫事毕,但见轮换的禁军侍卫已到值,却无一人相识,往日里见惯的全不在此也就罢了,怎南面宫殿那边的侍卫似有增多之状。
此时的宫中,可不单是禁军侍卫增多这般简单,凌台处的武库已被齐晅带兵把持,齐晖则统领禁军,各处宫室均已严守,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走动,若欲强行闯宫则按律惩处。
而宫城外,大将军一职暂由太尉杨衍代行,中军则由太仆郭纳代领,且都城四门才刚开放不久,便又号令其紧闭,中门更是由齐昭带兵屯据,显见得城中之势已尽掌。
而这些均为江太后诏令,太傅持之颁行,都中各营无人敢不遵从,且代职之人为太尉、太仆之类高官,便是有异也只面面相觑罢了。
旁人眼中大病初愈的太傅齐渊,形容确是有些消瘦,不过却依旧俨然生威,言辞间,也句句精要直令人折服。
此时,齐渊就正与司徒谢宁、尚书令朱盛等人书写表章,列魏嘉大将军罪责于其上,待江太后准,便将送出城外上奏天子。
表章方才成半,忽有人报,魏大将军府中府吏有二人早出城而去了。
“无妨,只管严守城门。”
魏嘉的府吏,少有成大事之人,太傅对此全无惧意,况今日之事非比寻常,不可能半点儿风声都不走露,好在只是府吏出城,充其量也就报个信罢了,如今都城中的军营已尽占为已用,胜算早都过半。
只要再无精于谋算之人出城便可,如大司农张藩。
“大司农府可有人出城?”
齐渊这一问立就有人前去查看,果然大司农张藩已然出府,着人追及,只是差了一步,东门的城门校尉为张藩旧吏,受过其恩惠,又被其以太后诏令所蒙蔽,已放其出城。
“张藩未必会出何上策。”司徒谢宁可未如太傅那般看重张藩。
“他便是出了魏嘉也多不会尽信。”尚书令朱盛哧然笑道。
齐渊哑然而笑,不过转而又锁紧了眉头,“若他真依张藩行事,只怕是有些麻烦。”
“天子尚在其中,多会约其就范。”谢宁虽这般说,却也不由得谨慎起来。
齐渊未再做声,他如今怕的便是天子与魏嘉一处,若他真是死硬到底,只管挟持了天子,去往任一郡县,再以天子诏令行事,征调兵力助己成事,那就免不了要一战,到时胜负不论,天子的安危岂可不顾。
太傅之忧几要成真。
张藩得魏嘉府吏消息后,惊怒之余尚未失镇定,临出发时还将印绶等物带于身边,且告其子,将往各处联络与大将军关系甚密之人,若大将军在外举事,速行里应外合之策。
待至骗过旧吏,出城得见魏嘉后,张藩立时献策道:“此处临近许县,可将天子拥去暂且安身,再行征调天下兵马之事。”
魏泰,魏修,及陈平等人俱看向魏嘉。
魏嘉则看了眼不远处的少年天子,他倒是未有多少恐慌之色,还与才征调来的兵勇时有言语,似论着今夜扎营之事,全然不知自己心内焦灼,“恐不是那般容易。”
“将军到时有天子诏令,谁人敢不从?”张藩倒是一身的绝然。
魏嘉还是有些犹疑,“可粮草装备又如何得来?”
张藩将所带印绶拿出,“我的印章已带出,粮草征调尽可无忧,此去许县不过两日多的路途,那里的武器库足可装备成军。”
“容我再想一想。”魏嘉似有些方寸大乱,焦躁地来回踱步。
“莫在多想,如今都城南的别营还有些军士,先行征调了才是。”张藩亦步亦趋。
魏泰,魏修,陈平等依旧是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这厢几个还在商榷之时,那边都城中的表章却是已然差人送到了。
虽此表章上奏的是天子,魏嘉却还是先将其展开一阅了。
这不看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罪状,先是弃先帝遗命,乱制越度,再又权势独揽,任人唯亲,更别说还有恣意妄为,勾结宦官了。
“如今只差上表说大将军行谋反之事了。”张藩再又苦劝。
魏嘉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似下定了决心,可没过一时就又泄了气,垂了头,久不做声。
魏嘉这一不做声就直到了金乌西坠的之时,难得朗朗无云,天边只红彤彤的一圆落日,映着周遭荒冷的景象,陡然生出了些许的诡异。
魏嘉兄弟几个直挨到天色如常地黑了下来,方才归入营帐之中,再也不计较营中粗陋,只管坐在那里,有一言没一语地开始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张藩这人是早下定决心,不肯坐以待毙的,先时就派了得力亲信,快马加鞭前往附近的州府,以控各处虚实,这会儿自然将此事也一道说了。
“豫州兵力并无多少,如今兵力最盛处当属并州,且与同处北向的冀州相比还算近些。”
陈平一听张藩提及并州,忙摇头道:“上一回并州战事,我瞧着荀会与齐氏的二公子似有意结交。”
“你那时怎就不知与荀会套些交情。”魏修这会儿想起来要笼络人心了。
陈平看了一眼魏嘉,没做声。
魏嘉无措地看向了张藩。
“成与不成,我已然派人前往,良驹换行,两日足可将信送到,最多不过三四日,便有回音了。”张藩自然是也拿不准结果如何的,可面上却还强自镇定。
这一晚,魏嘉等人自然是辗转反侧,无心入睡,睡不着的结果就是出得帐外,巡查各处,看看营房四周可曾扎好围挡,新征的兵勇可还尽心忠事。
魏嘉这一巡营便来回了两三次,每每过天子营帐时,都可见其睡的安稳,心中不由得一叹,到底是年少心稚啊。
朝阳再度东升,寒意依旧。
不过令魏嘉欣喜的却是有人自都城中来了。
来者冯济,禁军中的一员校尉,魏嘉以往亲信之人。
“你可是自城中寻机而出?”魏嘉还当有机会可联络城中旁人,如冯济般可出得城来。
冯济摇摇头,“是太傅差我前来,告知其意与大将军。”
张藩在旁冷哼一声道:“原是带话的,只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冯济强笑了下,“太傅之意,只要大将军解职,今后不再过问朝中政务,旁的全不计较。”
魏嘉忙道:“可是当真?”
“齐氏那老东西岂可信得,先时便以重病相欺,足可证其谋算已久,大将军且不可中了他的诡计。”张藩急急插言,尔后又问冯济道:“城中此时境况如何?”
冯济少不得将如今都城内外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太傅齐渊已然带兵扎于城外要道,太尉等人也一道在军中。
魏嘉听得杨衍、郭纳等也一道带兵随在齐渊在右,面上立时就有了颓势,“你回太傅,且容我想些时候。”
冯济领命而归。
张藩待他走后,再度劝说起了魏嘉。
魏嘉如今早将冯济之言听到了心里,可又有些不甘立时就范,只得硬着头皮道,“待并州消息传回再议。”
并州的消息果然在两日后的夜晚就传了回来,不过回来的这人却不是张藩先时派出之人,而是荀会身旁的亲信。
“刺史命在下传讯,念及往日,先时的信件已立就焚毁,污人谋反乃重罪,大将军当三思而行。”
荀会的亲信说完便回去复命去了。
魏嘉不解地看向了张藩。
“我若不言齐氏谋反,附近的州府如何会派兵,只是未想到荀会这厮如此可恶。”张藩据理厉声,“不肯出兵也便罢了,啰嗦这些做什么。”
魏嘉则久不做声,过了好些时才道:“将先时的表章呈于陛下吧。”
张藩大惊,“大将军可是要回都城认罪?”
魏嘉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
张藩还想再行分析情势,讲些道理,可魏嘉如今认已然定,只要自己解职卸任,再不过问朝中事务,不单性命可保,以往的富贵都还可照享,是以张藩所言尽不入耳了。
“齐氏蓄谋以久,大将军如此便束手就擒性命恐都堪忧。”张藩到最后,已然是捶胸顿足了。
魏嘉只叹了口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