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为》独根草

17、第十七章

　　陈平其人，虽为兵部尚书，但实则未经过几场重役，此番要往北部疆场，心中自然有些惴惴，性命无虞多半是一定的，可胜负如何便不敢断言了，毕竟匈奴如今重来犯境，个中虚实军件内并未写的十分明白，这一回要是吃了败仗而归，不单是自己，便是大将军魏嘉的脸面也不好看。

　　陈平郁结之事，魏嘉却极看的开，只说都中的精兵强将尽任其调配，有甚可惧的，这两日竟只管与亲近之人为陈平摆洒壮行了。

　　魏申这些时候正与魏修来往的密，自然也一道与陈平饮了两回酒，且这酒还未白饮，竟为其择兵士献了妙策，即都中骁骑营兵将可堪大用，不妨这一回便要其做先锋，给匈奴以痛击。

　　其实这妙策哪里是魏申所出，实乃是太皇太后的内里盘算，齐氏两子在此营中，若不遣其去沙场如何心甘。

　　“你们几个又是大将军，又是尚书，竟不若我母后一老妇。”武阳王的酒意有些上涌了。

　　“太皇太后英明，我等以往也多是要仰仗她老人家。”

　　魏嘉等人此时自然是不吝逢迎。

　　“不过此番途中寂寞，你府中美人可有愿与你一道北去的？若是皆不愿往，我府中的美人可随你挑选。”魏修设想极是周到，并且大方的很。

　　魏嘉尚未出声喝止，魏申却醉意十足地道：“美人有何意思，军中的美貌童子定更得趣。”

　　众人皆一哄而笑，军中不单是有人好男/风，便是男女通吃也寻常。

　　“骁骑营若北上，那齐氏元尚可是要一并上沙场的，你无有舍不得么？”陈平忽尔起到此层，有些纳罕。

　　不单是他，旁人也是如此。

　　“我回都城这些时日，只盼见他一面，谁想着他却全不在意，想来定是个水性杨花的，早在那营中有了交好之辈，只嫌我碍眼要除了去才好，你这一路只管留意着，多有钻他营帐之人。”魏申尔后竟愈说愈加不堪，恨恨地，连带着齐晅新妇也一并羞辱起来，言其不过是个二婚妇人，还有克夫之相。

　　众人到此忙就拦阻，倒不为旁的，为的是他母后，当年同为二嫁入宫的太皇太后。

　　此后诸人就只调笑魏申是因妒生怨、用情太重起来。

　　魏申只连声冷哼，再度频频举杯痛饮，而待他第二日睡至午后转醒之时，天子早都已然下诏，任陈平为将军领兵入万，而齐晖为副将，统领骁骑营的两万精锐为前锋，共十万大军往并州御敌。

　　齐氏的两子即将出战，可想而知，太傅府内这一晚便没了安宁。

　　书房内，齐渊将齐昭，齐晖，齐晅三人尽招于案前。

　　“匈奴族人确是早都势不如前，不过真若来犯必是有所备，多半会与羌人勾结，亦或乌桓联军。”太傅当年与匈奴力战，对北部情势早都有所预判。

　　齐昭默然细听。

　　齐晖则愤而厉声道：“怎如此魏大将军还不肯速速派兵前往？”

　　“多是因刺史荀会。”齐昭示意二弟稍安勿躁

　　齐渊赞许地点头，“确是如此，魏嘉其人，心胸狭窄，荀会行事不顺其意，自然要其为难一番方示威吓。”

　　并州刺史荀会，原是魏嘉大将军的长史，为人勤勉守成，克已公允，魏嘉初得势后也曾对其委以重任，不过尔后，奉迎他的人渐增，荀会其人的可恶之处便现了出来，不单是常在其耳边絮烦要尊长任贤，更要谨守臣职，直将魏嘉耐性消磨怠尽，寻个因由将其外放，去往冀州任刺史了事，不想这荀会到了冀州任上没多久，就又令魏嘉颜面有失，进而盛怒。

　　冀州所辖的郡县中，有清河与平原两县，两县曾因边际辖区之争时有纠纷，待到荀会任刺史之时，此争执再度而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荀会依先帝时所勘地图，明确再三，判清河县无由而将此事决断。不想这清河县的县尉与魏氏攀亲，且近的还是魏嘉，魏大将军正值得势，如何会不为亲族做依仗，竟私改了地图，断荀会所判无效，这荀会也是个直性的，为此特上表朝廷辩驳，一时小事化大，魏大将军面上无光，而后没过一载，荀会便因莫须由之事被削职察办，还在牢中坐了几日，之后又过了半年，朝中因此事众口纷纭，这才又再度被起用，到了并州任刺史至今。

　　“即便如此，荀会终籍魏氏之力方有今日。”齐晖对荀会能否与自己尽心合力迎战心有疑虑，“况如今我统领的骁骑营为前锋，摆明此仗要吃重些，陈平这个将军多是要坐享其成的。”

　　齐渊看了一眼粗中有细的二子，欣然淡笑，“这场仗尽可放心拼杀，不单于你，”，齐渊再又看向齐晅，面色稍现凝重，“元尚也要多担些要务历练。”

　　齐晅在旁肃立躬听。

　　“荀会此人，有经略之才，性直固稳，此战关乎并州百姓安宁，有何兵事尽可堪与其商治，莫因他曾为魏氏长史而小心提防。”齐渊纵横官场多年，显见得对荀会为人深知一二，且有赏识之意。

　　“二弟凡事皆可与他相议，荀会于并州这两年任上，边境偶有小股穷寇来犯，莫不御其在外，未有半次失陷，可见他这刺史不是白做的。”齐昭代父，将这话说的更直白了些。

　　齐渊此后任着长子为两个兄弟论教起来，自己则用起了侍人才奉上的清茶，面上虽还不乏深沉却也算自在，未见有太多的忧色。

　　齐氏两子即要赴战，家主如常的往来从容，自然齐氏的老弱妇孺也不见有多惊乍慌乱，不过舍不得亲人犯险，怕他两个因此有何闪失的担心倒是有的，其中尤以上了年岁的齐老夫人为最，对着两个孙儿嘱了再嘱，而后又是亲去给先祖上香，唯想佑他两个毫发无损地回转都城罢了。

　　太傅夫人伏氏想是知晓了夫君对此战的预判，又见惯了家中男子外出征战之事，面上不见有半点儿悲戚之色，独担心二子妇庾氏，如今已是七个多月的身孕，莫因着此事太过伤神才好，至于新妇程梓，算来嫁入府中也已快半年了，小夫妻两个应不至于因新婚燕尔而难舍难离，不过也说不准，听婢女所言，她打算连夜为元尚缝制新的里衣并祙带等物，唯恐他北去受风寒。

　　夜晚子时，齐晅一觉醒来，只见烛光莹莹，程梓坐在几前依旧在飞针走线，想是她太过认真之故，连鬓边的发丝滑落也未及抿起，直垂着细细的颈项，姿态纤雅。

　　齐晅悄无声息的起身，也未趿鞋，轻轻迈步，到了程梓的身后，凝神。

　　那一弯莹白的柔曼，触手便可抚得，想来应是温润莹滑，极是令人舒服的，便如她这人一般。

　　齐晅在程梓身后怔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咳了一声，“晚了，且睡去吧。”

　　程梓正全神贯注手上的活计，齐晅这声便唬了她一下，立时，那针便扎上了手指，眼见着个血珠冒出来。

　　齐晅先也是一愣，而后忙蹲下身子，扯过程梓的手，欲看上一番。

　　程梓却无暇讶异，只觉这兆头不好，断不肯要齐晅再多瞧一眼，奋力挣开自己的手，再张开小嘴，将那血珠一口吮了下去，口里含糊着道：“你可是被我扰了？”

　　齐晅只当程梓不喜自己方才之举，便又直起了身未再动，只轻声道：“不是，我有些口渴。”

　　程梓听得这话，忙起身去倒了盏温热的茶水，“晚了，不宜多用茶水，润一润便再睡去吧，明日你还要早起，我挪去外间做这些。”

　　“不必，看着你做这些我睡的反倒踏实些。”

　　齐晅这话让程梓面上有些发热，好在有烛光映衬着不大显，只是她的眼睫也由此轻颤，内里微微的波光泛起，失了平日的静敛。

　　夜深人静之时果是心潮易涌，齐晅暗愧自己一时失态，否则断不会冲口而出这番言语，为免再度多言，他自回榻上睡去了。

　　不过一时间如何能睡得着，齐晅暗里还是望着程梓出神了一会儿，只觉秋夜静谧，胸中恬适，若能将此入画也是有些意思。

　　晨曦微现，程梓吹熄了烛火，只伏在几上小憩了片刻，而后便就起身，将昨日所做之衣袜等物为齐晅备好，自己方草草地梳洗了一番。

　　齐府这一日早饭用的安静，只齐寁与齐宖两个顽童偶有嬉闹之声，齐宔则只用了几口粥便抿紧小嘴，连连看向二叔三叔。

　　平日里最是调皮的齐蓁，眼中则全是不舍，不过虽是如此，却还是效母亲一般，与家中众人一道，送两位兄长出征，只是待齐晖与齐晅身披甲胄、打马远走时，小姑娘还是失了镇定，怯怯地望向父亲与母亲道，“二兄带惯了兵马，自是无惧，可三兄却是初次北征，我有些担心呢。”

　　齐蓁说完，又看了眼面色苍白的程梓。

　　程梓一夜未眠，再加之未曾妆扮，脸色自然好看不了，旁人见了就只当她太过挂心齐晅之故。

　　“元尚骑射等技均不逊于他兄长，你只管放心便是。”

　　伏氏与甘氏两个全都安抚起了程梓，连那挺着七个月大肚的庾氏，也与长嫂丁氏，和着长辈一道，为其开解心绪。

　　程梓暗愧。

　　她内里确是为齐晅悬心，不过却也只是因着这小半载的同榻而眠、早都惯于他在身旁罢了，要说真个如何不舍，却还真未有那般深切，这有名无实的夫妻到底不如那真正的夫妇，看庾氏，同齐晖两个昨晚定是说了不少的缠绵言语，临别时的眼神交汇间也全是情意，自己与齐晅两个则全不然，一则他不是个多话的，二则两人的境况也不适太过亲近，昨日的里衣自己还是恐他不喜量身，比照着以往他穿惯了的缝制，还不知他会否中意呢？不过中不中意总是尽了些自己的心思，旁的也实做不知要做些什么，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上她也并不计较齐晅临行之时，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掂着老夫人和太傅大人了。

　　不过身为齐氏妇，程梓还是盼望夫君能平安凯旋的，如此她方有恬淡安宁的时日，何况这夫君也属实出众，又不好女色，与之相偕到老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