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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妲己听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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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寿廿四年五月,王后苏氏诞下龙子,三日后加封太子,普天同庆;同月,西伯侯姬昌病逝于西岐侯府,享年五十七岁,万民同悲。姬发于七日后揭竿而起,以己之哀伐彼之骄,十日内轻取汜水关,直奔界牌关来。
自西岐至朝歌,共有五大关卡,分别为汜水关、界牌关、穿云关、临潼关,离朝歌最近的一关乃是陈塘关。五大关口设猛将重兵把守,离帝都越近,防卫越紧,障碍越多。除了朝廷的关口外,数千里征程还遍布崇山巨川等天然屏障,龙隐山的大雾、渑津驿道上的天坑和横亘的黄河,是西兵东进路途上的三大天险。朝歌地处东南,坐拥天险,易守难攻。姬发若要取胜,必须克服重重阻碍。
六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入太师府,闻仲急召百官,在九间殿上鸣钟鼓请驾。帝辛卧病许久,早朝早已荒废。此时不得不被四个内侍用轿抬入大殿。百官久不面圣,此时见大王面色乌黑,嘴唇青紫,一举一动都无比艰难,不禁百感交集。
闻仲在殿上奏言:“陛下,西伯侯姬昌于上月病逝,次子姬发不顾父丧举兵作乱,率十万大军于前日克下汜水关,掳了总兵韩荣。如今已杀到界牌关来了。”
百官闻听,各各忧心,从西岐到朝歌虽有关隘天险,但姬发筹谋已久,麾下良臣猛将如云,此番来势汹汹,怕要酿成大患。但帝辛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见他挥了挥手道:“孤以为是什么大事……原不过几个小贼作乱。拟个御札,叫李靖去平了便是。”
百官听此,忧心更甚:李将军远在四关之外,怎可解界牌之忧?大王胡乱点兵,当真糊涂了。
此番不得已,黄飞虎出列奏禀:“末将请旨,率兵至界牌关平乱。”
帝辛眯上了眼睛,点头说道:“准行。”
这样草草点了兵,帝辛不耐久坐便回,余下众臣在大殿中痛心疾首。只听左军上将鲁恒说:“大王身体日渐衰弱,头脑也不甚清明。如今关外有贼作乱,关内百姓贫苦。如此内外交困,大王怎么支撑得了!”
此时便有人感慨:“若是梅伯比干在,此番形势定能绸缪得宜。”
提起旧事,更是无尽感慨,然而却听闻太师一声怒喝:“大敌当前,怎可诋毁自家君王?!事到如今,不想着御敌,反倒在这伤春悲秋!”
百官被太师一声吼,默默无语,各自退下了。
帝辛回到寿仙宫,刚落座便吩咐姜柏辰去请胡淑媛。胡喜媚近来颇得恩宠,前日才晋了淑媛。姜柏辰停了停,对他说:“王后娘娘才差人来请,要大王去看看太子呢。”帝辛略略思忖,说道:“就告诉她寡人身体不便,什么时候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就是了。”姜柏辰领旨,转身去了落枫斋。
因妲己还未出月,升谖殿的暖炉一直都没撤去。二十多天来,吃不完的小米、红枣和野雉蛋供着,把她的气色养得颇为不错。还记得临盆那日,她从早痛到晚,孩儿落地那一阵更是撕心裂肺。待生产完成已经月上三竿,她几乎没有了意识,朦朦胧胧听见鲧捐的哭腔:“娘娘大喜!是个龙子!”她想要笑,甫一扯开嘴角便痛得泪水都流出来。那一刻怕是她此生最脆弱的时刻,管他是男是女,母亲必倾以全力呵护供养。
孩子被洗了干净,裹上团龙棉毯便送到屏风外面的帝辛手上。他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双手不住地发抖。看着哇哇大哭的孩儿,思绪仿佛被拉到殷郊出生的那一天。他喜极而泣,将司礼监拟的十几个名字搁在一边,亲口说道:“上帝有昊天之名,孤乃天子,孤的孩子便称作‘少昊’。”未出数日,大小皇榜便昭告天下,大商的太子叫殷少昊。
少昊出生以后,娇气得不得了,只吃母亲一人的奶水,哪个奶娘要是把他抱在怀里喂奶,他必哭闹不肯吃。这脾气连鲧捐也啧啧称奇:“这么小的娃儿还看不清人脸,竟就知道哪个是亲娘。”妲己总是笑而不语。好在她孕中和产后的膳食保养极其到位,奶水充足,这些天来一个人也把孩子喂得饱饱的。
六月里天气晴好,暑气渐起,妲己在宫中待得烦闷,换了衣裳要鲧捐搀出门去走走。自产后她还是第一次晒着阳光,心中顿时暖意盎然。阵阵热风吹来,没走一会儿便浑身发汗。她进了园子里的亭子下,手里不住扇着那块白丝巾。
“大王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鲧捐答:“西北战事,刚平了鬼方之犯,又有姬发作乱。大王操心国事,忙不过来。”
妲己嗤笑一声,眼角的笑意不散:“我只不过生个娃娃在月子里,耳不聋眼不瞎的。大王忙什么我又不是没有数,你又何必瞒着我。”
鲧捐略略尴尬,给她端了碗温茶来:“娘娘贵为王后,又喜得太子,犯不上为那些野花野草计较。”
妲己抿了一口茶,只觉清香怡人,十分消暑。她放下茶盏,擦了擦嘴角问道:“给胡淑媛的补药有没有勤送些?”
鲧捐低声说:“盯着呢,每次都是咱的贴身丫鬟亲自看她喝下去的。”
妲己微微点头:“她伺候大王辛苦,记着多替我问候问候。”
寿仙宫的一早便不太平,大王自起床后,鼻血不停,本以为只是虚火旺盛,姜柏辰给他喝了几口凉茶,但是一直不见好。眼见已经脏了两块手帕,姜柏辰见收不住,忙遣人宣了太医。帝辛病恹恹地靠在大迎枕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太医来诊,说是补药进得太多,体力虚盛。还告诫大王身子外强中虚,往后要节欲。
帝辛半躺在那里,面上已全无血色。他听到太医说什么“外强中虚”就觉得烦,自己身体明明强壮,哪里虚了。不听他们胡说,每日仍召胡淑媛侍寝。他对胡喜媚的宠爱日甚一日,每次见她都情难自禁,可事后总觉得身子越发虚弱,一吹到风便浑身酸软。
这日胡喜媚前脚回到落枫斋,后脚就有人来送她礼物。她看了看那托盘上冒着热气的一碗汤,知道又是王后娘娘的赏。她乖觉地将汤端在手里,看着碗中倒映着的自己,是那么年轻美丽。她忽然想起子辛昨晚抱着她说过的话:“孤戎马一生,晚年又得此爱妾,无悔矣!只是一生子孙绵薄,一共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孤王多想于晚年得一爱女……咳咳,儿环女绕,何其圆满!”
她才十七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想她出阁前的闺中好友,无不嫁做人妇,儿女成群。她也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能给子辛生一个他渴望许久的女儿,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是深宫险恶,苏后虎视眈眈,寿仙宫耳目遍地,不给她丝毫机会。她看着那碗汤药,咕咕地冒出寒气。再也不敢多想,端起来一饮而尽。
西边传来战报,姬发率大队人马猛烈进攻界牌关,离着朝歌虽远,到底军情紧急。大王重病,近日竟是抬也抬不上殿了。费仲带着十数大臣上谏,请苏王后代大王和太子听政,主持大局。
时机终于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妲己正在升谖殿里看落日,白天的太阳太烈,直到晚上才露出彤彤的暖光。她越发迷恋那落日前的最后一抹红霞,即将西沉的残阳火红如血。
“娘娘,费大人联名上书,要您垂帘听政。”鲧捐的声音十分谦卑。
她没有说话,依旧保持倚窗而立的姿势。直到残阳彻底沉了,她才松一口气。忽然想起数年前的夜晚,烛火昏黄,男人怒不可遏。她依稀记得双颊火辣辣的温度,被水曲柳木凳磕着的膝盖再次作痛。沉思了好久好久,直到天空变色,她方从红唇中吐出几个字来:
“子辛啊,你的江山,准备好了么?”
彼时的帝辛还卧在寿仙宫里,听到奏疏,痛快地咳出了两口血。他喃喃道:“孤王……孤王还没死,如何就叫她听政?”
不远处跪着的费仲不卑不亢地说道:“大王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战士,苏后身后不仅有战士,而且有战神。”
帝辛这才想起来,苏护与鬼方大战了四年,终于击退匪寇,如今已班师回了冀州。他干枯地笑了两声,知道大局已定,无力回天,终于默许了。
九间大殿内的文武百官跪了一地,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却空空如也。八贝琉璃宝珠帘后,妲己端庄地坐在那里。记忆中相似的画面在她头脑中翻滚,想起彼时还是刚刚封妃,帝辛拗着性子要她一起听政。结果就恼了梅伯,惹下炮烙之祸。她微微侧目,见大殿两边空空,那黄澄澄大柱子已不见踪影。她不知道闻太师回朝后向大王进谏,炮烙之刑早已废弃。眼下又是一样的九间大殿,一样的八宝珠帘,一样的文武百官,只是此时她已成为万人之上的王后,代帝王行使军政大权。台下再也没有敢指着她鼻子骂的人,各个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只见她在珠帘后微微一笑:“众卿平身。”
左军上将鲁恒通报战况:黄飞虎带两万兵马解界牌之危,但姬发的军队气势如虹,黄元帅且战且退,估计只能支撑月余。昨日已接到黄元帅的密函,急向朝歌求援。
这时有人建议称:“界牌关在云州边界,离着冀州不远。苏将军大胜鬼方归来,士气正旺,不如就调遣苏将军驰赴界牌,援助黄元帅。”
此议一出,朝堂上有人附和。妲己眉头微皱,心下已出了主意。她问道:“姬发的军队共有几路?”
鲁恒答曰:“姬氏乱贼以姬发为首,丞相姜子牙和大夫散宜生为军师,麾下共有三路大军。一路由姬发亲自率领,号为“中锐”;一路由李哪吒率领,号为“左骁”;另一路号“右盾”,由……”他这时为难起来。只听堂上的妲己接下来道:“是殷郊吧。”
鲁恒点点头。
她轻哂,忽然箭一样地看向堂下一个武臣:“李将军,你有何话说?”
李靖出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俯伏道:“逆子践踏忠义,罔顾人伦。我李靖早已不认这个不肖子,他日战场相见,定亲取首级向大王复命!”
妲己微微点头:“大是大非,相信李将军并不糊涂。本宫就许你戴罪立功。”
李靖再俯首,脸已经埋进了尘埃中。
妲己不再理他,对堂下众人说道:“撇开正邪之说,西岐大军的三路元帅确都算是少年英才。这几个男儿个个热血,连克两关倒是不奇怪。冀州大军虽是士气旺盛,但远征归来,剩余兵卒不足一万,兵虚马弱,尚需时间休养。界牌关守的是云台二州,那二州与西岐地势相似,民风一般,想那姬发志在必得。二州土地贫瘠,粮人不旺,也不是交通要塞,不值得拼死力保。就叫黄元帅保存实力吧,退到龙隐山后,下到中原来,与总兵陈梧全力镇守穿云关。穿云关定要守住,否则中原的缺口就要被打开了。”
众臣听到苏后如此镇定,头脑又这般清晰,不禁拭睛相看。妲己吩咐了一应事宜,又叫鲁恒向界牌那边发了金羽令箭。忙了半天才退了早朝。
走出午门之后,闻太师几个人相谈。有人说苏妲己虽然权力心重,城府极深,但对调兵遣将却颇有自己的想法,那智慧实在不像那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闻太师却是一笑:“我想她小小女娃翻不起什么风浪,不想倒有些小聪明。到底是将门之后,不同凡响。”
众人听闻太师这么一说,都知道这已是极高的赞誉。这时费仲却突然在他眼前一笑,暗说道:“王后虽出身将门,到底也是未曾上过战场的妇道人家。闻太师这么自若,想来手中一枚杀手锏让您自信满满。”
闻仲听他这么阴阳怪气一番话,面露不悦,朗声说道:“为国尽忠,为君效力,我闻家人愿死而后已。待到危急时刻,烨儿自会挺身而出,不劳相爷费心。”
费仲笑笑,微微颔首便分道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