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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尤伶另嫁 ...

  •   西岐的春天比朝歌要晚,可桃花依旧开遍了紫云山。紫云山是西岐最高的一座山,据说躺在山顶上看云都是紫色的,意味着离天就不远了,素有“紫云山顶三尺天”的传闻,可惜迄今谁也没有登到顶上过。哪吒坐在半山腰上,看今夜的星光有些朦胧,大风卷起他的红袍,在夜色中凝成了一幅画。
      忽然闻到酒香,丝丝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殷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他身后,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喝起闷酒。哪吒皱了皱眉头,抢过他的酒坛就闷了一口,西岐的粮食味道没有朝歌的好,酒香也差了三分,但自有那么一股子野劲。殷郊把酒坛抢回来抱在怀里,满脸通红地对哪吒说:“你有什么好愁的,来抢我的酒。”
      哪吒反问:“那你愁什么呢?”
      殷郊放下酒坛,四仰八叉地躺在新生的草地上,漫天星斗映入眼中,开始自言自语:“我呀,本来可以安享富贵,锦衣玉食,万里江山唾手可得。可是呢,我爱的人算计我,我父亲杀了我母亲,我表弟调戏我爱人。哈,我一个大男人,保不住自己的土地,护不了自己的妻儿。整天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活得叫一个惨呐!”
      哪吒听殷郊虽是戏言,但口气中那一抹掩饰不住的悲哀,在这个静夜里格外凄凉。
      “你虽然命苦,但好歹有人真心待你,波西娅和谢尤伶都算对你一往情深。我就没你那么好运,和她纠缠不清了这么些年,就在马上可以隐遁江湖的时候,她却连我是谁都忘了。命运呐……什么玩意儿!”
      殷郊哈哈大笑,起身把手放在他肩上:“我当初要是一狠心,拿刀把她脖子抹了,也就一了百了。省得你这么牵肠挂肚。”
      哪吒回头看着他,对着他一脸无所谓的笑容问道:“如果你事先知道波西娅会对你下杀手,你会杀了她吗?”
      殷郊笑,笑着笑着,逐渐陷入黑脸的沉默。
      哪吒哂笑一声:“人呐,哪个不是贱骨头。”
      殷郊直起身子,在风中冥想,轻轻叹了口气:“贱的时间不多了。”
      哪吒的思绪也拉到眼前,跟着点点头:“西伯侯重病垂危,姜子牙和散宜生辅佐姬发军政要务。招兵买马操练征粮,样样都紧锣密鼓。时机一到,揭竿而起。日月虽如昨,不想天都变了。”
      殷郊挺拔而立,远远望向东面的天边。此刻乌云浮现,隐隐惊雷,他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日子,想来时候也快到了。
      “只怕朝歌会生新变。”

      五月的扬州仿佛一直都是阴沉着天,自月初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雨滴落到草丛中的陶缸中发出嘭嘭嗙嗙的响,洗了多日的香风绫罗怎么也不见干,若竹蹙着眉头,将这些华丽的锦缎又翻了一遍。
      自殷郊被废为庶人后,东寰殿和其羽阁的所有奴婢都被遣散,若竹也被遣回扬州。盼了好几个月才见元少爷把小姐接回来,她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了地。从晾衣房回来,推门就见小姐拿着金蛟剪在剪一块银箔。这是她这些日子新学的工夫,叫“镂绣”,就是用剪刀在皮革或者绢帛上修来剪去,剪出字或者图案。尤伶学得晚,现在只会剪几个字,那字已成形状,勾勾弯弯,分明一双“喜”。
      “小姐剪了十几日,这才出个形状来。可算对得起那废掉的几十块银箔了。”
      尤伶停手,瞥了她一眼:“又不会扔掉,叫爹爹去熔成锭子好了。”
      若竹嗤了一声,又说:“元少爷前日捎来鸽信,说马上从兖州回来,估摸着这会儿该到了。”
      尤伶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剪她的喜字。
      说话的工夫就听外面窸窸窣窣地响,一个家丁撑着把油纸伞送人过来,只见一身白衣闪过,就听笃笃的敲门声来,若竹开了门,说了一句:“呀,来得正好。”说着就让了进来,然后退出了房间。
      尤伶只嗅到一股清泉味道,就知是表哥远行归来。元释道提了个食盒放在她面前:“红炉斋新出的麻糕,趁热吃。”
      尤伶放下剪刀,用湿巾擦了擦手就拿出一块糕饼送进嘴里,松松软软、酥酥麻麻,一如儿时的味道。她这才拿起刚剪的喜字对他说:“好不好看。”
      元释道拿过喜字,顺势握住她的手,端详了半天才笑了笑:“伶妹一双巧手,做什么都这么精致。”
      尤伶嗔了他一眼:“管什么刺绣拼布还是针织,你永远都是这一句话。”
      他哈哈笑,将她揽入怀中道:“表哥就是这么笨嘴拙舌的,有什么法子!”
      尤伶靠在他肩上,他身上永远都是这么一股清新泉水的味道,二十年都不曾变过,一如对她的心。自东鲁归来看见父亲,他整个人都老了不少,对自己越发怜爱。本来并不看好元表哥,却不想对他的提亲一口答应,还催着尽早完婚。尤伶不知道的是,早在她入宫之前,扬州崛起了一族豪强,族长姓吴名镇琅,在官、商、匪三路都有背景,屡屡用正当的不正当的手段吞并谢家的产业。若不是元家的帮衬,他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颇有些支持不住。更重要的是,动荡的局势让这个老人看破世事,什么名利富贵,都不如女儿平安来得实在。
      “从兖州到扬州的一路,从州府到县衙,各处都张满了皇榜,王后娘娘平安诞下王子,大王龙心大悦,刚出生三天的小家伙就被立为太子,想来苏后还真是富贵的命。你在王宫那些日子,可曾与她走动走动?”
      尤伶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除了节日庆典远远望过几眼,私下没什么来往。殷郊管得严,平日不许我乱走,害怕叫太子妃看见。”
      尤伶只感觉表哥把她抱得更紧了,语气也似厉了几分:“殷郊那小子……今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她不再说话了,脑中都是那张男人的脸,愠怒的,生气的,坏笑的,就好像从未在她心里失色过。一眨眼几个月就过去了,他在西岐还好么?茂儿也快一岁了吧。想着想着泪水就涌出来,怕表哥察觉,偷偷拭去了。想她从东鲁归来,表哥对她无微不至,是元释道招牌似的好。十年的守护和等待,他的心思她怎么不懂。直到他去兖州的前一天,她终于在自家花园里的亭廊下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若你不嫌弃……”
      就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她看到元表哥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紧张和激动。印象中永远温文尔雅的表哥,就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将她拥入怀中。她还是没有感觉,心底就像一潭没有波澜的秋水。她所有的炽热深情和勇敢的青春年华,都葬在了其羽阁绣着鹿鹤同春的屏风里,葬在了鲁山军营中被睡塌了的行军木床上。

      成亲礼举行得简约又不失格调。谢陆雄没有风光大办,只请了双方的至亲好友,摆了十几桌象征一下。其实尤伶不想这么快成亲,因为她目前尚是殷郊的侧室,没有摆脱这个身份便不能再嫁。她本想寄封信去西岐,向殷郊讨封休书,他们之间也算一刀两断了。可是谢陆雄不想多等,用自己的手段在府衙为女儿另立了庚帖。尤伶见父亲的心意这么坚决,终是默许。
      亲朋早早散去,她一个人坐在洞房里,头上还是熟悉的凤冠和红盖头。
      一直等到二更时分,她才听到外面传来人声。不一会儿有人进来,她知道元表哥不会允许那些兄弟来闹洞房,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进来。她坐在床上没说话,隔着红纱看见他渐渐走近。
      他坐到她身边,带来一股酒气,但那股清泉味道却没有被盖过,好像从出生就带着这股味道落地的。他只是瞧着她,迟迟不肯揭开盖头。她不禁生愠:现在男人怎么都这样,不知道女人顶着二斤重的凤冠很辛苦么。
      好在他很快伸手将她头顶上的东西解下来,她呼了一口气,兀自揉着脖子。她自顾自地扭着头,他就在一边看着。过了好久,才听他嗫嚅道:“那个……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看着他红扑扑的一张脸,眼睛里面的精光一闪一闪。她凑到他面前去,伸手解开他红袍上的百结扣,然后脱下他的外衣,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她低头说道:“以后的每一晚,我都会等你回家,为你宽衣。”
      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情难自禁。
      “现在该你了。”她的声音仿佛施了魔咒,诱使着他一步步向那条期待而又恐惧的路上走去。
      “难道要我自己动手吗?”见他迟迟不肯回应,她问道。说罢真的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直到即将脱去内衣,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闭着眼睛说:“够了……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
      她干脆利落地说道,然后直接褪下内衣露出双肩来。“我只想过平凡人的生活。”
      他的眼泪涌出来,不知为何他会如此难过。他一把抱住她,感觉自己比她抖得还厉害。她伸手抚摸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激动和紧张。
      “我以前没跟你讲过,虽然我嫁过人,但身子还是清白的。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不过能给你一个完整的自己,好歹算点安慰。”
      元释道听到那句“身子还是清白的”便止不住一颤。
      只见他缓缓将她的内衣穿好,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她轻轻置于枕上。他躺在她身边,将二人盖好被子,在被子下面搂过她的腰,哄她睡觉。
      她的眼泪滑落,不为他的柔情所动:“你这样对我,真真是最大的轻侮。”
      他却说:“别抬杠。给我时间,一年时间里我一定打动你的心。我不想你因着杂七杂八的原因委身于我,除非你真的爱我。”
      尤伶的眼泪越发泛滥了。她侧过身去,玉手抚摸他的脸颊:“元哥,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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