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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炮烙之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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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月光格外好。
妲己倚在窗前,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点点的星光离散挥洒,氤氲在迷蒙的天空。
鲧捐踌躇过后终于上前:“小姐”——许多时间过去了,她还是没能改口称呼“娘娘”——“夜风甚冷,还是让奴婢关上窗子吧。”
妲己不出声。
鲧捐知道妲己的固执,只好再说:“小姐不肯爱惜自己身体,若是染病,大王又要忧心了。”
她的眼神动了一下:“谁要他管。”
白天在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梅伯的咄咄逼人,让她再次感到了那种不曾磨灭的痛苦。都怪帝辛这个老顽固,若不是他执意纳己为妃,若纳妃之后没有那么大肆张扬,也不会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尽挖苦。“砰!”她狠狠敲了一下窗棂,直震得碎屑纷纷。
“都怪你!都怪你!”
“怪谁呀?”
忽然从门口传来一声,众奴婢纷纷跪地。鲧捐见大王驾到,对妲己示意行礼。
妲己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将目光移向窗外。
月色迷离。
帝辛看着她,心头有一丝不快。刚刚与比干一番密议,得知一些令人不愉快的消息。本想到妲己这里排遣烦闷,却不想碰了个冷钉子。
帝辛压着怒火,走到妲己身边。她依旧侧身对着他,连姿势也没有改变过。
他扳过她的身体,看着她美艳的脸庞,玉润的嘴唇和娇滴滴的眼睛,胸中忽然一股火窜了起来。
“你们且退。”
妲己却抢先说道:“鲧捐留下。”
鲧捐尴尬地看了一眼大王。帝辛没吭声。
帝辛捏着妲己的手腕,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不情愿。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用火热的眼神征服她。
他问:“你怕不怕?”
她眼神中蕴含着一丝轻蔑和嘲讽,反问道:“你怕不怕?”
帝辛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问,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变得黯淡,变得卑琐。终于,他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他放开她的手,脸朝向别处:“怕。我怕你会突然逃掉,永远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也怕你留在我身边,会随时把我干掉。”
这番话说出来,甚至把帝辛本人吓了一跳:他从来没对一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
妲己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大王,你应该想着如何征服,而不是霸占。”
帝辛点点头:“你说得对。”
耳边不知觉响起比干的话来:“冀州线报,苏护自受命出征,始终留有后着。恐防有变。”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急,对这个撩人心魄的少女,更要想到她身后的军队势力,不能急。
他向殿外走去,经过鲧捐身边,扫了她一眼。她低垂着头,未曾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大踏步走出寝宫。出门的那一刻,疾风吹响了他的锦缎。
三日之后。
九间大殿上,一根两丈高、六尺粗的空心铜柱已被烧得通红。火红色的光芒染得众臣脸色血红。梅伯被剥了衣服跪在殿下,纵是一生勇武,眼前赫人的铜柱也足以让他瞠目结舌。
帝辛在一片屏气凝神中走下台阶,站在梅伯跟前。
“上大夫,孤王今日于大殿设铜女柱,执行炮烙之刑。你可有话说?”
梅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虽然他深知帝辛嗜血斗狠,残暴无道。可没料到他居然真的做了一根铜柱,要对自己施行极刑!
他颤抖地回答:“老臣死谏,望大王收回成命!”
帝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可知自己罪过?”
梅伯心中颤抖,他始终不觉得自己一心为主究竟哪里有罪,但面对如此庞大的烙铁,想象着皮开肉绽、烙烫至死的情景,换作任何人都要不寒而栗。
一众大臣伫立两旁,默不作声。费仲看着满头大汗的梅伯,知晓他心中的动摇。他略略思忖:老匹夫畏死,怕是不敢继续与大王作对。这样下去,自己的苦心可不要付诸流水?
这时,众人只见下大夫费仲出列,向帝辛谏言:
“大王,臣窃以为梅大夫之前咆哮廷殿、冲撞主上,虽罪在不赦,毕竟一心护主。梅伯一生忠肝义胆,全心为社稷着想,实在罪不至炮烙。望大王三思!”
心惊胆战的梅伯听了这番话,竟以为平日处处与自己作对的费仲如今善心大发,不知觉感激涕零。
这几日帝辛耳边无不是这些谏言,听得他心烦意乱。他挥了挥手:“孤王心意已决,不必再说!”
费仲又谏:“如若梅大夫愿向大王请罪,并当众向妲妃娘娘磕头认错。大王可愿仅仅将他革职查办、赦免一死?”
话音一落,梅伯立刻怒火中烧,往日被苏妲己欺压的屈辱卷土重来。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还想要让老夫对她磕头,此恨何忍!
他猛地站起身来,披头散发地站在帝辛面前,厉声喝道:“我梅某人,向来只跪天地神灵、君王祖先,想要我对一介妖女下跪磕头,呸!简直妄想!”说着话锋一转,直指帝辛:“子受!如若放纵妖女为祸朝廷,怕我大商国运堪忧!你若执迷不悟,只会做亡国之君!”
这一番话彻底触怒了帝辛,他一把揪住梅伯的衣领,亲手拿过铜柱旁的一根铁链绑在他的身上,梅伯不堪受缚而反抗。这一反抗更令帝辛愤怒不已,他大喝道:“梅伯造反,来人!给我把他绑到铜柱之上,施以极刑!”
话音一落,殿上六名侍卫随即涌上来将梅伯擒住。梅伯仍然厉声痛骂,趔趄着被绑缚到铜柱之上,皮肉被烧灼绽裂,一股臭气即时散开。
炮烙之痛钻心透骨,梅伯忍不住阵阵呼号。边号边骂:“子受!你个昏君!迟早有一天你会被美色迷昏,断送你成汤江山!”
刺鼻的烧灼味道弥漫在大殿上,伴随着梅伯痛苦的哀嚎,吓得殿臣心惊胆战。帝辛站在中央,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脸上浮现出嗜血的笑容。
通红的烙铁炮烙着枯干的血肉,梅伯的呼喊愈加吃力,他的气数最终在半枯的躯体中衰弱,直至终结。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哀嚎,九间大殿陷入了沉沉的寂静。空气中掺着炭火和枯肉的气息,令人作呕。
刽子手上前查验了一番,随后禀告帝辛:“大王,犯人已经断气了。”
帝辛看着被活活烧死的梅伯,心头掠过一丝遗憾。不过这种遗憾转瞬即逝。
就在他准备挥手让人把他拖下去时,却见眼前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这一双硕大带着血丝的眼睛吓得帝辛一惊,连一旁的刽子手也猛退了一步。紧接着,尸体的嘴巴张开了,这个嘴巴没有舌头,就像一个血色的无底洞。只听无底洞中传来声音:
“昏君子受,殁于红颜。立此诅咒,天地可鉴!”
立此诅咒,天地可鉴,天地可鉴,天地可鉴……
梅伯的声音飘荡在九间大殿中,回响在每一个大臣耳边。大殿中人心惶惶,如此诡异的事吓得所有人面如土色。人群中不知何人高喊了一声“仙神显灵了!”忽然间一众人等呼啦啦地下跪,殿中“神灵恕罪!”的乞求声不绝于耳。
帝辛看着眼前的景象,内心泛出止不住的惶恐。他大喝一声:“混账!分明是妖孽作祟,都给我站起来!”说着,一把抽出佩剑,对准尸体的头颅刺过去!只听“锃”一声,青铜宝剑刺穿了烧得半熟的颅骨,回荡在大殿上空的幽怨的诅咒声即时灭掉。此时从门外涌入一股无名的风,钉在铜柱上的残败的尸体被这妖风一吹,瞬间化成了粉末。
铜柱下的炭火余温未退,映在帝辛的脸上染成一片惊恐之色。他竭力镇定住自己的内心,不想在众臣面前显出怯懦。
可是他还是在目睹梅伯化成一缕青烟之后,止不住瘫在了台阶上。
昏君子受,殁于红颜。立此诅咒,天地可鉴。
这会成真吗?
六月的雨纷纷飘落。
寿仙宫内,进进出出的宫女内监愁眉紧锁。
自从那日炮烙了梅伯,大王卧病已十三日。在此期间,他拒绝了一切来访。
帝辛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思索着近来发生之事,觉得诡异非常。难道苏妲己真如太卜所言是不祥之人?他摇摇头:他们相信这等传言,孤不信。寡人乃一朝之君,难道还保不住一个妃子?
半睡半醒之间,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金光,随后就听见一声奇怪的鸟叫。这声鸟叫明亮清脆,似鹂鸣,却比鹂声悠远;似鹤唳,又比白鹤绵长。声声如空谷传响,透骨而来。这个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他坐起身来,疲惫地叹息。
就在这时,有内监密报:“亚相比干求见大王。”帝辛道:“传。”
比干来见,帝辛屏退左右,对他说:“王叔来得正是时候。”
比干例行问安:“大王身体有恙乎?”
帝辛叹了一声,挥挥手:“暂且不提。前几日孤王接到消息,太卜那老匹夫身染重病,如今已入膏肓。他做了一次占卜,称天见妖女,若不除之,必谴大商。消息传开,引得众臣争相进谏,你看看这些奏折。”
比干看了一眼桌上堆成山的奏疏,一本本详细读来:无不是要求大王“顺天意、除妖女、灭其九族”的谏言。比干放下奏折,对帝辛说:“苏妲己不可杀。”
比干献给帝辛一道密报。密报称,苏护之前已带兵攻至幽谷关,不料遭遇鬼方伏击,已退至边塞。如果苏护动摇,那么鬼方很可能再次犯边。
帝辛说:“据孤所知,太卜自在冀州就与妲己结下私怨,他想将她置于死地,也不出我所料。这样,干脆昭告群臣,妲己乃苏护之支柱,若有闪失,大商国土不保。以此为理由叫他们闭嘴。”
却不想比干说:“不可。朝廷之上,有不少是苏护好友。这一消息若传至朝中,定会被苏护知晓。苏护若知道大王不敢动他父女分毫,将战事拖到十年八载也未可知。”
帝辛望着窗外的霏霏淫雨,陷入了沉思。
比干临走之前,告诫帝辛曰:“大王造炮烙之刑,甚重。日后切不可随意动此酷刑。否则,有伤国运。”
帝辛受此指摘,心生不悦,却也不好多说,点头称是。
比干走到门口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大王宫中可豢养了什么鸟?”帝辛回答:“寡人从不养鸟。”比干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何处,好一声鸟鸣。”随后信步离开了宫殿。
帝辛的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