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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真的忘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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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贞对离萱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不承认,不接纳,不兑现。要把她和她的孩子与苏家划清界限。离萱仍然跪在那里,从内到外都冷得发抖。
就在此时,忽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医官模样的老者,手捧一条白绫跪在广贞面前。广贞一眼看到这白绫,顿时脚软:这是上层士族里的医道规矩,凡有不治的病人,医官都要手捧白绫到主人面前请罪。广贞颤抖地对那人说:“可是……是……走了么?”
老者低着头:“虽然还有气在,但那把剑已经到了不可不拔的地步。一旦拔出,血流不止。关键就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他一意求死,神仙也难救!先向夫人禀明利害,望早作准备。”
广贞当然知道这“准备”是什么,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忽然一把扯下那条白布!痛斥道:“还有一口气就别拿这劳什子来唬我!去拔剑!”
眼看他们都要跟进去,台阶下的离萱忽然说:“夫人且慢,允许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广贞怒道:“你跟苏家没有任何关系!速速离去!”
离萱抢着说:“我愿意放弃一切财产,只求见他一面!”
广贞的泪水不绝,看着她那么坚定的脸,心中竟有一丝恐惧袭来。罢了,说到求生意志,说不定这丫头可以起些作用。只得应允。
离萱跟着他们进入内室,只见满地狼藉,尽是血水。广贞将闲杂人等都屏退出去,只留必要的医官。医官已经给苏护服了一片琥珀雪参,只待拔剑。离萱第一眼看到他,只觉他浑身惨白,整个人都瘪了下去,一张脸已经面目全非。
老医官拔剑之前,郑重地对广贞说:“夫人,你必须先跟将军说几句话。他此时的求生意志,对拔剑之后的那个瞬间非常重要。”
广贞却不敢近前了。
她与苏护之间仅止于夫妻礼节,根本谈不上恩爱。此时要她去唤醒他的求生意志,她实在没有把握。时间不等人,她忽然对离萱说:“你去。”
离萱愣了一下,只听广贞一字一句地对离萱说:“为了你和你的孩子——你一定要救活他。”离萱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感到二人此时心意相通。她二话没说,径直走到苏护身边,颤抖地握住他的手。
此时苏护的半个魂儿都飞走了,正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忽然听到熟悉的女声遥遥传来:
“苏护……你不能这么死了……我还在孕中的时候,曾对照顾我的主人家说过,我的夫君在前线打仗,等到胜利的时候,会接我回家。我千辛万苦地等到你来接我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呢?”
他这半个魂儿感到非常奇怪,总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但具体是谁——好像只有另一半魂儿才知道。他不想理,继续游荡,可那哀怨的呼唤声声不绝,直扰得他烦躁不已。冥界的魂魄若是能听到招魂声,说明与他心意相通的人还在真心牵挂,他有尘缘未了。这样的魂儿即使到了森罗殿也是叩不响大门的。
他这半个魂儿飘飘悠悠就回到了肉身。众人只听床上的苏护咳嗽一声,醒过神来。医官借此时机,找准方向猛地拔出宝剑!顿时鲜血四射,苏护痛苦难当,眼前浮现的竟是离萱的婆娑泪眼。他心头一阵暖流划过,只见伤处的蓝色荧光慢慢变淡,伤口竟开始自动愈合!
所有的医官都对此啧啧称奇。
医官忙给他灌了几口雪参汤。琥珀雪参是止血圣药,不多时,伤口加快愈合,流血渐渐止住。
最后伤口结成一道血痂,苏护再次陷入昏迷。医官说只要不再失血,用心调理月余就会慢慢好转。医官下去煎药了,离萱仍然守在那里,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微微颤抖。
徐氏看着离萱那副样子,在广贞身边忿忿不已。广贞却说:“罢了,终归有她的功劳。”
广贞起身,她操了一夜的心,此时分外乏倦。想起广贞堂里鸢儿还在发烧,便懒得看离萱那般可怜兮兮的样子,敛衽离去了。走了两步还见徐氏坐在那里念念有词地撕扯着手帕,广贞不禁蹙眉,对她说:“你还杵在这里。将军醒了会唤你怎的?”
徐氏吃了一瘪,灰溜溜一起出去了。
灯火蹦跳。
离萱去水盆中洗净了染血的丝巾,又去桌边倒了一碗清水濡湿手帕,回到苏护身边,为他擦拭干裂的嘴唇。他还是虚弱得可怕,闭着的双眼都凸了出来。离萱不禁再次落泪,伸手抚摸他苍白的脸庞。
“如今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只想让你活下来。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商量。”
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俯身亲吻了他的唇。霎时间,这个魂儿像被雷劈了般,有电穿了通透,猛然与肉身合而为一。苏护的手突然握紧又放开。他一点点回过神来,感觉到她的吻是那么专注又柔情。他一动也不敢动,面前的女子就像一只受惊的鸟,只要动一动就要将其惊飞。
只有在他这么人事不省的时候,她才敢对他这么大胆。她的脸慢慢移开,轻轻趴在他身边。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愿想,只想就此伏在他的肩头,任凭时光老去。
苏护醒来的第三天,离萱去向广贞夫人辞行,她知道苏护没有死,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铺。见了面,广贞倒是没有为难她,说了几句话,便准她离开了。见她走远,广贞吩咐贴身婢女道:“替我去青石阁走一趟,如果见珞堂在,叫他来。”
杨珞堂不久便出现在她面前:“姐姐有何吩咐?”
广贞喝了口茶:“这些日子将军若是有行动,你在他身边多关照些。”
杨珞堂称是。
离萱出了广贞堂,陈季枫亲自送她,没走多远便是苏护休息的瀚辰阁,她特意不往那个方向看。没想到陈季枫却笑了:“你这会儿要走,再跟大哥照个面吧。”离萱微红了脸,拧着说:“早上说的够多了,这会儿见着,怕他又闹脾性,拖着不让走。孩子都扔了三天了,再不回去真不像话。”
陈季枫笑意更深了。
出府的路上,他问她:“真的想好了?”她像是下了大决心:“想好了。我也是长着心的人呢。”陈季枫似有感慨:“你们两个人的苦啊,真没有白吃。”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哥打算怎么安排?”
离萱说:“他说等他伤好,办一个正名大典,把该有的名分给我和孩子,再为孩子占卜一个好名字。其实我不在意这些礼节,倒是孩儿的名字真得取了。”
陈季枫点头:“正名还是很必要的。战俘即奴,你的名分不正过来,就一直是奴隶的身份。以后明里暗里吃亏。”
一路说着来到府门前,早有准备好的马车等在外面。离萱忽然看到方弼,和那夜一样一脸严肃地目视前方。陈季枫注意到离萱的眼神,便叫过方弼来:“你以后要记得这个姑娘的脸,她很快就会搬进将军府了。”
方弼对离萱大方地行了礼:“卑职日前多有冲撞,乞恕失礼。”
离萱忙虚搀起:“不敢,当日是我的冒失。”随后对陈季枫说:“方大人尽忠职守,刚直不阿,可堪大用。”
陈季枫大笑:“你还没过门,口气就跟大哥一样让人讨厌。”
离萱睥了他一眼,走到马车前。陈季枫说:“府中事务繁杂,我就不送你了。待安全到达,让车夫给我回个话。”离萱收起笑容,郑重地对他说:“苏护大伤初愈,很多事情还得麻烦你替他周旋。”
陈季枫撇撇嘴:“哎哟,出门前大嫂刚嘱咐了我一遍,这头你又嘱咐一遍。你们家苏护真好命,唯独苦了我。”
离萱单手撩起车帘,笑着冲他说:“那我就替你留意好人家的姑娘吧!哎对了,那郭家的小姐出阁了不曾?回头我帮你去说说?”陈季枫拉下脸来,离萱连忙挡下布帘,开道离去了。
转眼便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离萱在别苑里烧了四个暖炉,直烘得偌大的屋子温暖如春。苏护特意叫人打了婴儿床,就放在离萱的卧室里,方便照管。遂良被陈季枫抽到府中当差了,偏房新来个小兵,才十四岁大,但手脚非常麻利,院子内外被他扫得干干净净。
自离萱从将军府中回来已经一个多月,苏护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陈季枫始终不见人影,只是定时有人来问候,送一些吃穿用度。离萱去打听,只说将军还在调养,始终不大利索。
天黑得越来越早,离萱食不甘味地吃了晚饭,给孩子喂了奶就哄着睡了。直到夜深,她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发呆,外面的风雪更大了。随眼一瞧,那坛不醴酒还放在角落里,封得完好。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把它打开便倒了一碗,顿时酒香四溢。她小口小口地啜着,脑子就开始迷糊。记忆中的片段不断涌出来,在她眼前翻滚。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大方地在她面前坐下,说了一句:“果真好酒。”
她痴痴地笑了笑,对着虚空回答:“这酒叫‘不醴’。”
“本是醴酒,如何不醴?”
“这水来自家乡一泓清泉,名叫‘不醴’。这不醴泉水,马喝了断奶,牛喝了流犊。”
“如此厉害,那人喝了如何?”
“人喝了忘情。”
旁边的灯火忽明忽暗,照得屋内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许久才听见回音道:“你说不醴酒可以忘情,我本以为效果不大好。可如今才恍悟这‘忘情’的另一重含义。面对你,我是真的忘情了。”
离萱猛地坐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只有眼前这个人分外真切。她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眼前的男子来到她身边,伸手抬起她的脸,两个人忘情地吻在一起。
如此漫长的一个吻,从生离到死别,从地老到天荒,直吻得二人泪流满面。他一把将她抱起,轻轻置于枕上,随后解开自己的衣衫,拿起她的手抚在自己胸前。那道狰狞的伤疤还没有完全愈合,她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想他铜筋铁骨刀枪不入,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成了他唯一的弱点。
直到两人合而为一,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了心意相通的感觉。此刻他是她的,她是他的,反反复复地暴露与吞噬,直到两个灵魂都要融合在一起。
云收雨歇。真是让人回味无穷的一夜。
第二日吃过早饭,含翠抱着孩子去玩。他们两个人难得二人时光,牵手走在新铺的雪地上。
“我已经叫季枫去布置虹銮大殿,典礼的礼器也着手准备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为你们母女正名,那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进将军府,不用像现在这么委屈了。”
离萱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喜是忧。能够得到名分自然是好事,可是一想到深不可测的广贞夫人和浑身长刺的徐氏,她就不知该如何应对。
苏护握紧了她的手:“你不用有压力。一旦你进了府,我会为你单独辟个园子,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摩擦。”
离萱也笑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苏护将她拥在怀中:“是我委屈了你。”
二人沉浸在难得的柔情里,任风雪在身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