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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

  •   1

      1804年6月21,挪威海的夏天。

      航船船舷平稳地悬浮于水面七英寸之上,一路向前。
      这是仿佛贡多拉一般的尖头船,船头一侧的雕花旁刻着黑色教团的法式圆体。
      视线开始并不适应,太强烈的光芒,仿佛身在异境,长发男子站在船头,一手按着刀柄,静静眺望远方,黑衣与长鬓上沾满细小的雪沫,而他一动不动,雕像般维持同一个姿势。目光所及之处是冰山漂行的海洋,平静无澜,淡淡阳光照射,折射的光芒刺入眼球。
      水面下游鱼穿梭,时不时跃出水面,带起细小一串水珠。周围除了海水拍打木质船体的细微声音,连海鸟的叫声也没有,尖头小舟在巨大的冰山中穿行,载满了阳光与冰雪。并不令人紧张,而是足以平复身心的平和。
      “神田。”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吃饭了。”
      男子走下船头踏板,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面饼,坐下来将刀横放在膝上。
      “神田,你说极圈里是什么样的?”李娜丽微笑道。
      明显没话找话的一句,男子皱眉,“到了就知道了。”虽然并无兴趣,但是却顾及女孩的情绪而放缓了语气。
      “是挪威的最北端吗?”
      “皮斯文内斯,极东北部。(注:今希尔克内斯Kirkenes,挪威芬马克郡中心镇,位于挪威与俄罗斯边界处。原名Piselvnes,意为皮斯河源头,1862年建立教堂所以改为现名,意为教堂之源。)”
      “现在是夏至,”李娜丽轻声道,“极昼应该已经覆盖我们的目的地。”
      神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恶魔不畏惧阳光。”

      2

      眼前月光下光影凄清的哥特长廊如此熟悉,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身体机械地向前走,下楼,穿过另一段走廊,再转身继续向前走,前面那扇华丽雕饰的大门就是餐厅。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向前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人声鼎沸,仿佛是一场庆祝仪式,豆芽菜和兔子在上窜下跳,每个人手里端着杯盘,那个一眼认出的背影在李娜丽身边,转过来,雕刻般的唇角向上扬起,露出看不出笑意的微笑,遥遥对着他举起了盛满红色液体的高脚杯,那抹艳丽的红映在视网膜上极其分明,渐渐周围人群的喧闹声再也听不见,一切线条消失,狂风将他包围,地面在坍塌,他自洞中陷落。
      光线明媚,照在身上令人觉得心情很好,可是这北地的阳光并不能带来什么温暖,外面只有不到四度,神田伸手拿起刀,出门下楼,木质楼梯有些年代,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响声,他站在楼梯最后一级上,大门没有关,外面的风突然吹进来,有些冷。
      趴在小旅馆柜台上结账的李娜丽抬头对他一笑,“神田你醒了,马上准备出发了哦。”
      男子皱眉,“我们在哪里?”
      女孩明显地一愣,“你……不记得了?这里是皮斯文内斯啊。”
      店主是个金发的当地人,身材高挑的女人,似乎会一点英语,听到他们的对话,接了一句,“你们要去北边?再出城就只有海岛”
      中年女人的英语带着明显的北欧口音,带着隐隐的熟悉。

      李娜丽对她温和地笑,“我们就是来看北冰洋的。”
      神田转身走出小旅馆,身后黑发的亚裔女孩仍在和店主寒暄,门口教团雇佣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看上去和小镇上任何一架寻常人家或者运货的马车没有任何区别,驾车的探索部队队员看到他,点点头,“我们很快就能到。”
      这次任务,不过是考穆伊硬塞给他的,从前他也不曾挑剔过任务,但是如果不想,总有拒绝的权利。但是这一次,当他站在那满是报表和古书的办公室里,从听到“皮斯文内斯”这个单词那一刻,就明确地对对方说了不。神田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那一刻仿佛源自身体的自动反映,他本能地不想见到这个北欧的小城。
      可是室长却坚持一定要让他来,方舟之战后时隔近一年有余,这是一向嬉皮笑脸的男人唯一一次这样坚持一件事情。
      李娜丽终于出来了,她的笑容明显比他的冷漠令驾车的探索部队队员感到亲切,他甚至摘下兜帽对她笑了笑,说辞也变成,“从这里沿着Presteveien一直往上走,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到港口了。”
      他们登上马车,车开始摇摇晃晃的前进,路上铺的是石子。刚刚出来的那家旅店似乎处在一条主干道上,时不时有车架行人经过,路边也有商家和流动的小摊贩来往。明明只是五月末,春暮夏初之际,这里却依然寒冷,树上勉强有几叶新发的绿色,两侧房屋是典型的挪威小城风格,线条粗犷颜色单调,有些人家却又种了花。神田渐渐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抱着刀闭目养神。
      好像没到五分钟,李娜丽便推醒了他,“神田,我们到了。”
      他下车,探索队员对他们点头,“只能到这里了,前面是泊船的地方,船会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李娜丽对那人道谢,突然听见他用挪威语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孩没有听清,询问他说了什么。探索队员道,“那是旧约圣经中的内容。”
      “是祝福的话么?”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低声用英语翻译出来,“莉莉斯必在那里栖身、自找安歇之处。(There Lilyth will also repose and find for herself places of rest.)”
      李娜丽不知该如何回应,恰好那人似乎不愿久留,她只好再次道谢,然后转身对神田笑着说,“前面是巴伦支海。”
      此处避开了城镇的海港,不过是一片野草丛生的海边荒地,这一片被当地人称作Saga,船已经不是来时那一艘,仍是独木舟,却加固过许多,看上去已经有些像是小艇了。他们坐到船上,独木舟并没有抛锚,也无任何船舵和桨,一旦二人坐稳,船竟然自己开始走。
      神田拿出任务书来看,发现羊皮纸上面在皮斯文内斯后面还有一个括号的地名:斯科盖尔岛。
      李娜丽看到,凑过来解释,“哥哥说那座岛上没有人迹,基本上就是海面上面积非常大的一块礁石而已。”
      礁石?几乎与皮斯文内斯一样大的礁石吗?
      神田合上地图递给李娜丽,转头看向水面,这个季节是皮斯文内斯的极昼。他一眼看到海面上天光云影,回头已经没有陆地的影子,海与天分不清界限,水面上看到的只是真正清晰的云彩倒影,水彩染就一般。天那样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到。
      “神田,皮斯文内斯有个传说,昨天我们刚到的时候,酒馆里有人向我说起——”女孩柔声道,于是男子无声地看向她,表示自己的注意,“很多年之前,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圣诞节的晚上,镇上有人被发现诡异地倒在无人经过的雪地里。第一个死去的人是个樵夫,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致命的伤口,生前的状态也不像是因疾病而死。”
      ……这仿佛被催眠一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无力控制自己,只有沉沉闭上眼,却感觉不到自己是睡去。
      这里……是梵蒂冈?
      他站在圣彼得大教堂正厅的某一扇高敞天窗之下,虔诚信徒从旁边无声经过,左手边是抱着基督的圣母像,身后突然有人用意大利语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最后换成了拉丁语,却是只有一个单词的大声呼喊,“魔鬼!”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竟然第一次看见那人不知所措的眼神,这不可理解的幻境中他从来不曾看清她的脸,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阳光突然从高敞的天顶圆窗上照彻下来。
      怎么会呢……她在的地方,不应有阳光。
      可是完全来不及思考,他拔腿猛地奔向站在那里的黑色影子,一边脱下自己的黑色团服,紧紧裹在那人身上,他模糊的想,如果这是现实,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这样保护一个人。那么这具不可操控的躯体究竟是自己,还是别人呢?
      他将裹着黑色团服外套的那人紧紧抱在怀里,手下冰冷坚硬如大理石的躯体,感觉不到丝毫心跳和脉搏。转过身却突然看到了提埃多尔和马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元帅和师兄,竟然出现在这里?
      “放手。”带着挪威口音的英语从厚重的团服下传来,不减傲慢。
      男子冷笑一声,推开那人,左手握着六幻刀柄往门外就走。
      “我看你还是回来比较好。”
      “与你无关。”
      “随你吧,不过你确定你要这样……(As your wish, but are you sure that you want to go jump around out there…)”那冰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裸奔(naked)?”
      “不如你把衣服还给我?
      那人伸手似乎要将团服拉下来,他一眼看见那被阳光灼烧过变成焦黑色的左手,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住手你这白痴!(Stop you idiot!)”
      他来不及等到那人的回答,虽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是……如果能看的更清楚一点,是否就能解开长久以来的疑问?他想自己应是憎恨这些莫名出现的记忆的,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又扰乱他的注意力,然而冥冥中似乎又有自己的理由。
      场景悄然变换,眼前是傍晚的海边,他仔细辨认,发现似乎是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高原,西方的夕阳被厚重云层遮挡,并无一丝光线,本该色彩鲜艳的土耳其海岸线,此时却像是黑白的碳素笔画面,并没有转身,身后突然有个略显无奈的声音响起,“You’re the apostle of god, although haunt in a wither era…you born to bury all the dooms.(你是神的使徒,尽管生于一个衰败的年代,但你生为埋葬灾厄而来。)”
      神田认得那是提埃多尔元帅,然后听见自己冷冷道,“I did not ask for it.”
      他从不记得自己或者元帅中的任何一个用这种语气与对方说话,所以才是梦吧。
      男子不再说话,提埃多尔长叹一口气走开了。黑发男子视线转向一边,爱琴海岸欲雨的乌云下,那人指间烟的火星一明一灭,并不回头,“I never said that you could trust me.(我从没说你可以相信我。)”
      男子冷冷回道,“I never trusted you.(我从没相信过你。)”
      海风招摇如刀剑,扬起那人的长发,与他的黑发纠缠一处。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来到安纳托利亚高原,却连续几个晚上只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并没有梦见长久纠缠他的莲花。曾有人这样许诺他要带他来看安纳托利亚的旱地莲,那便是自己十几年来噩梦与幻境的来源。就算不愿去想,他也知道,是她做了点什么。
      那人,应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即使有时做事看似不可理喻,却总是有她的理由……为什么这么久之后,自己才能真正用温和的心态去看待那个人呢?
      这个念头并不属于梦境,而是陷入梦境中的自己的想法……
      神田诧异,但是他想这不过是被长久以来梦境暗示的结果罢了。
      Hatred is blind, as well as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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