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罪》最爱元元

44、第十八章——天涯一望断人肠

　　希澈和正洙回到“凤仪阁”门前时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希澈撩开车帘朝天上望望，仍有明媚日光照耀，这雨下的真是有趣。

　　“居然下起了‘太阳雨’，真是少见的很。”

　　朴正洙笑笑，同希澈下了车，雨不大，也没让人打出伞来，便直接进了内堂。只让丫头端出帕子来擦了擦略湿的发梢，上了茶盏点心坐下说话。

　　“东海总算是得偿所愿，不枉他辛苦转生一回。”

　　朴正洙点点头：“东海心思纯澈，是该有个好结果的。”

　　“可惜……”金希澈抿一口茶水，瞟了瞟正洙：“你可还有个正牌的弟媳挡在他前面呢。”

　　朴正洙的手顿了一顿：“那是英云的旨意，没办法，只要他们明白彼此心中谁是最爱就好，想来……东海也不会在意的。”

　　“嗯，这倒是，这年代哪家达官贵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只可惜了长公主一生痴心错付了。”

　　“身在帝王家，这种事免不了的，她早该清楚。”朴正洙淡淡道：“相比起其他人，她能日夜见到心爱之人在眼前，已是很幸福了。”

　　金希澈勾起唇角：“其他人？你在说你自己么？”

　　朴正洙瞪他一眼，正欲开口，冷不防一道雪亮闪电劈将下来，将厅堂中耀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咵啦啦”炸得地动山摇，雨，下的大了。

　　金希澈揉揉耳屏，牢骚道：“今儿个这天气真蹊跷了，好端端的下这么大雨，幸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就成落汤鸡了。这雷打的，耳朵里嗡嗡叫呢。”

　　朴正洙也被雷声震的眉间轻皱，却没希澈那样夸张，转头问含霜道：“韩公子呢？”

　　含霜嘟着嘴巴答道：“今儿一早起来就没见他了，谁知道他又上哪儿去了。”

　　含霜的反应惹得朴正洙好笑不已：“韩公子是哪儿得罪我们含霜姑娘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含霜偷眼状似不在意的希澈，撇撇小嘴，小小声道：“每次他和主子见着面都会惹得主子生气，含霜不喜欢他。”

　　朴正洙“噗”地笑出声来，金希澈瞪过来，朴正洙只做没看见，拍拍含霜的头道：“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你主子可是喜欢韩公子喜欢的不得了呢。”

　　“啊？”含霜张大了嘴，傻呆呆地看向希澈，希澈微红了脸，啐了一口：“别听他鬼话，你下去。”

　　“哦。”含霜向楼上跑去，金希澈狠狠剜一眼朴正洙：“以后再鬼话连篇，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我鬼话连篇？”朴正洙不屑地看看希澈脸上的红晕：“若真的是鬼话，你脸红什么？”

　　金希澈“梆”地放下茶盏，飞扑过来：“谁脸红了，谁脸红了？”

　　“希澈哥，正洙哥……”背后响起韩庚的声音，朴正洙禁不住拿白眼看金希澈，怎么又被韩庚撞上这样的场面？

　　“喊什么？”金希澈也恼火，回头斥道，却突然嗓音走了调：“东海？你怎么……”

　　朴正洙心里一惊，推开挡在身前的希澈，只见韩庚扶着东海一同站在门檐下，两人都被雨淋的透湿，衣摆处不停滴落的水珠将两人站的地方晕成一小片汪洋，不同的是，东海面色灰白，手脚瘫软，若无韩庚搀扶着，此刻恐怕早已扑到在地上。

　　“东海！”朴正洙惊得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欲从韩庚手中接过东海，无意中碰到东海的手，居然颤了一下，他的手……简直就是一块冰！就算是淋了雨，也不该一丝活人的温度也无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韩庚对正洙道：“我回来的时候就见他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呆呆地站在雨地里，叫他也不理，我就把他拉回来了。”

　　朴正洙急道：“先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扶到房里去，希澈，你去吩咐烧热水，这样子不赶紧洗个热水澡，得了伤寒可不得了。”

　　金希澈着急点头，转身去了后堂。朴正洙与韩庚合力将东海扶上楼，进了专门给东海准备的厢房。湿淋淋的上不得床，只得先让他坐在椅上，正洙去架上拿来干净布巾，正准备替东海擦脸，眼角瞥到立在一边的韩庚，方意识到房里还有一人，抬头对韩庚道：“韩公子身上也湿了，赶紧回房换身干爽衣裳吧，这里我来就好了。”

　　“哦，好。”韩庚担心地看看东海，转身回了房。

　　朴正洙仔细地给东海擦干净了脸面，拨开他额前遮住眼睛的发丝，发现这双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却是茫然的，直愣愣的目光投射出去却没有焦点，瞳仁中有正洙的身影，他自己却觉察不到。唇色比纸还白，一直微微抖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正洙不敢问，只将手轻轻地放在东海领边，道：“东海，正洙哥要给你擦身子，现在要把你衣服脱下来，可以么？”

　　东海呆呆地没有反应。

　　朴正洙只好轻手轻脚地一层层解开东海湿透的衣服，直到将他浑身上下擦干，东海始终像尊木偶一般，对正洙的任何举动都不予回应。

　　含霜带来几个粗使下人，搬了沐浴用的大木桶，添好热水，架上隔离屏风：“公子，洗澡水放好了。”

　　朴正洙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不只是手，东海整个人都似一个活死人，冷冰冰的，换上贴身中衣也给不了他一丝暖意。弯下腰将东海搀扶至屏风后，连着中衣将他放进木桶，守在旁边。

　　正洙仔细端详着泡在水中一动不动的东海，却看不出什么端倪。被热水浸了有一会，东海的头动了动，正洙正欲张口询问，却见那双没有焦距的眼中涌出大颗泪珠，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溅起圈圈涟漪，清晰可辨的滴答声，仿佛闷雷，声声敲在正洙心上。

　　方才高高兴兴地跑了去王府，才过了没多久，怎么就失了魂魄一样的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赫在，你到底对东海做了什么？

　　兀自沉思的正洙突然回神，却看到东海似一只受惊的小鼠，紧紧地蜷缩起身子，竟不管是在装满了热水的木桶中，将脑袋几乎整个缩进了水面之下。

　　吃惊于东海的举动，却不及多想，朴正洙伸手将东海拽出了水面，怒道：“你想干什么，淹死自己么？”

　　东海似未听见正洙说话一般，挣开正洙的手，就要往水面下缩去，正洙气急，使劲弯下身去将东海从木桶中抱了出来，却因手滑没有拉住，两人摔在了地上。

　　东海重重地摔下去却一声也没有吭，朴正洙着急唤他：“东海？”，得不到一丝回应。只得起身去床上拿了棉被过来将他紧紧裹了，架上床去。

　　金希澈在外敲门，朴正洙开了门，希澈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迈进房中：“好些了么？”

　　正洙叹口气，朝身后指指：“从进来时就这样，你自己去看吧。”

　　金希澈端着碗步进床前，床上的东海裹着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似三九寒天曝露在旷野中一般，眼中不断涌出泪水，仿佛流不尽灭顶的绝望。

　　金希澈只看了一眼便转头不忍再看，却因手中端着的姜茶，不得不坐上床沿，小心靠近东海：“东海，我是希澈，我给你弄了碗姜茶来，趁热喝了吧。”

　　“……”

　　“东海？你淋了雨要驱寒，这姜茶要趁热喝才成的，来，张嘴。”

　　“……”

　　朴正洙靠了过来：“希澈，我来试试。”

　　金希澈点点头，将碗递给正洙，起身看正洙和自己方才一样，小心翼翼靠近发呆的东海，用空着的手轻抚着东海仍湿着的发，软声道：“东海，淋了雨会得伤寒的，你希澈哥为你煮了姜茶，来趁热喝了，不然真病了，赫在和我们都会心疼的。”

　　原本蜷缩在床角不住发抖的东海在听到“赫在”二字时眼珠动了动，慢慢地，慢慢地将眼睛的焦点聚集起来，放到正洙脸上，突然嘴角古怪地勾起，同时将裹着被子的手臂一挥，正洙手中滚热的茶碗直飞出去，直至撞上门板才“啪啦”一声摔在地上，粉碎。

　　“李东海，你够了没有！”金希澈忍不住吼了出来，他就站在正洙身后，方才那茶碗飞出去时幸好躲得快，不然就全扣在他身上了。

　　朴正洙忙下得床来，见姜茶并未有一星半点泼在希澈身上，松了口气，对希澈道：“你还是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就成了。韩庚呢，他不是也淋了雨么，去看过他了么？”

　　金希澈恼怒着点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想是正在沐浴呢，那么大个人了，还用我去担心他？”临出门时脚步顿了顿，终是软了口气：“我再叫人端碗姜茶来，你多少哄他喝点儿，真病了不是闹着玩的。地上这些碎碗渣子你可别动，我叫人来收拾。”

　　朴正洙微笑点头：“知道了。”目送金希澈出了门，方才真是把他气急了，想他一向嚣张傲气，何时有过小心翼翼侍候人的？可是……还是心疼着东海的。

　　转回头去，东海仍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能见着他的唇微微张合，似在说着什么。朴正洙轻轻凑过去，仔细听了半晌，方听清他竟是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这才明白此时的东海也是有意识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对不起”三字应是在为方才的举动道歉吧，朴正洙隔着被子将东海搂进怀中，轻拍着他的背，软声道：“东海不用道歉，我和你希澈哥都不会怪你的。”

　　拍了好一会儿，“对不起”三字渐渐地听不见了，怀中的身子却抖动得越来越剧烈，从耳中捕捉到的极力压抑的呜咽，朴正洙知道东海在低泣，却因不明缘由，所以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继续搂着蜷缩成一团的东海，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

　　悲泣声听在正洙耳中，没来由地让心都揪了起来，东海哭不出声，却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了他的悲伤和绝望，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小孩，天大地大，却不知何去何从。

　　哭着哭着，似乎胸中悲痛再也压制不住，哭声渐渐大了，东海的下巴卡在正洙肩上，放声嚎啕，让正洙听着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嚎啕到后来，却又转为狂笑，正洙吃惊，与东海拉开距离，见他闭着眼仰天大笑，笑声嘶哑破碎，眼角串串泪珠滚滚而落。

　　“公子，主子吩咐我端姜茶来……”门口含霜双手捧着瓷碗，看着房里的状况，目瞪口呆。

　　朴正洙下床去接了碗放在桌上，含霜瞅瞅仍狂笑不已的东海，小心地问道：“公子，东海公子他怎么了？”

　　朴正洙摇摇头：“我也不知，你先下去吧。”

　　“哦。”含霜乖乖点头，将地上的碎碗收拾了退出房去，关了房门。

　　朴正洙吹了吹滚烫的姜茶，见温度适宜，端起来正欲转身，后背的笑声戛然而止，手一抖，几乎又将碗打翻在地上，转过身就见东海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

　　“东海，你……还好么……”拿捏不准东海此刻的情况，朴正洙只得出声询问。

　　东海默不作声点点头。见东海终于有了反应，朴正洙一阵欢喜，急步走上前，将姜茶递过去，还未等开口，东海便伸出手来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个底朝天。

　　“还烫着，别着急，慢慢喝……”朴正洙还未说完，碗已空空地递了回来，疑惑地接过碗，瞅瞅东海木无表情的脸，“东海……”

　　“正洙哥，你去和希澈哥说一声，我要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