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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王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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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水菁三日火狱之刑已经结束,命是留下了,只是...只剩下了本源。”木兮轻声告知,语气里不无惆怅,虽然他早料定玄女不会真要了水菁的命,而且此番受刑于水菁而言不可谓不是一番磨练,只是看到了昔日同伴此刻奄奄一息的惨状,毕竟于心不忍。
“水菁心性高傲,内里固执简单,不狠心打破她原先固守的一寸方圆,如何真正蜕变成长?”玄女沚淡淡地说道,双指缓缓地按压着睛明穴,着一身清秀的男式儒袍半倚坐于玉案前,银发恣意流淌,略显慵懒的姿态别有韵味。
她自然听到了木兮语气中的不忍和惆怅,问道:“你怨怪我下手狠了吗?”
“能得殿下指点历练是我们五侍之幸,何来怨怪之说,更何况...殿下冒险暗中注灵于水菁,又如何能算狠?”木兮坦言道,如果没有殿下这冒险一举,水菁恐怕是挨不过这一关的。
闻言她只微微勾了勾唇角,轻摇了摇头,不作何回应。
木兮见她那略显疲倦的神态,心里担忧,“殿下若是倦了,还是稍作休息吧。”
休息...她是有多久没真正休息过了?是从她拥有这副高能的身躯开始,便连轴运转,灵力的精进给她带来身体以及精神上的超脱,自身的原动力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便理所应当地将休息的需要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工作或者修炼当中,她以为将这些繁琐的生活需求剔除没有什么不可...
可如今,为了预防噬灵反噬,她只能将自身灵力进行抑制封存,如同将隔在灵力源头与全身经络之间的闸头关闭,减缓以至暂停灵力于全身经络中的运行,以至于她的精神力和体力日渐下降,想到噬灵还要在她身体里盘踞近一个月,心中便布满阴霾。
“无妨,”她轻摆了摆手,神色淡漠,“你汇报近期各部情况吧。”
“是,”木兮无奈,却也不以为然,毕竟这并非第一次劝说遭到漠视了,“土尧和金魁正着力调查各处曾经发现巫族余孽逃逸之所,发现...”
玄女沚阖眸听着木兮的汇报,然而一股浓重的疲倦感如闪电般突然袭来,脑子里瞬间如同被灌了铅,沉重而令人窒息,木兮情越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且渐渐消弭,直觉伴随着刺痛的昏沉,意识已经快速涣散,紧接着一股咸腥便蔓延上喉头而后停滞,甚至没有给她一秒反应的时间,意识便被恶狠狠地拉进了无尽的混沌...
“我们大可静观其变...”木兮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异样的波动,眼皮蓦地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高台玉案上的玄女沚。
只见玄女沚依旧维持着单手撑额、闭目养神的姿态,乍一看没什么异常,可作为一名玄族灵力者,木兮是可以近乎直观地看到其他灵力者所散发特有的灵力气场,刚才那一下便是灵力气场的波动,短暂却强烈,足以引起他的注意,而作为玄女的近侍,仅凭直觉就能确定这股灵力气场是属于谁的,他内心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他唤了一声。
闭目养神的人没有任何回应,而与此同时,让木兮面色刹然变化的是,他能察觉到玄女原本充盈于全身经脉的灵力竟如抽丝般疾速地流逝,随着灵力的流逝,玄女原本冰雪般莹凝透亮的皮肤竟渐渐褪去了光泽和颜色,变得暗淡而透明,这种可见的变化速度让人心惊。
“殿下!”木兮又反复唤了几声,依旧得不到回应。
原本守在殿外的百灵听到了殿内急呼声,直觉不好,毫不犹豫地匆匆转身进了大殿,像是有预感般,一颗心也跟着“砰砰砰”地急跳起来,踏入大殿便看到了原本立于殿中央的木兮此时站到了高台上,于两指间汇出一道青色的光,光芒迅速地注入玄女的体内,百灵觉得奇怪。
木兮方注入灵力试图探测玄女的内息,可他的木灵在接触到玄女身体时瞬间反弹了回来,仿佛撞上了一面坚硬无比且具威力的墙,只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短暂的麻痛感,木兮利落地收回了自身灵力,面色十分不好。
然而斜倚坐于玉案前的玄女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百灵这才发现了玄女异常惨淡的面色,大惊失色,“殿下!”下意识地惊唤了一声后,却是将惊疑的目光投向木兮,“木侍大人,殿下她...”
木兮面色不祥若有所思,方才以木灵试探也并非一无所获,他想木灵撞上的是玄女的灵力本源,修行五灵的灵力者都知道,五灵的修行实质是以完善和提升修行者的体质机能以及精神意境方面的升华,与外攻性极强的巫灵系属御与攻两个极端。
来源于自然的五灵颇有“非攻”的象征意味,能攻却不主于攻,往往用于攻的只能七八成,而在自愈自疗方面却展示了它十成十的功用,所以灵力者身体受到伤害却能以较快的速度痊愈,当生命受到外力威胁时,体内的灵力便是无形而强大的盾,就像是流淌于血液里的生命体,即使灵力者失去了意识,其体内灵力也能自行调配抵抗和防御一切不利因素,以及来自外界的侵害。
他看到玄女灵力流逝,其本源似乎无半点流失迹象,据他推测有两个可能,一是玄女自发将体内散布的灵力撤回了本源,以全力抵抗体内的噬灵巫毒;二是玄女体内的噬灵可能发生了异变,玄女的身体遭受噬灵的突然袭击散失了意识,致使体内灵力自发汇聚以抵抗和防御。
然而以木兮了解,玄女是绝不可能让自己在毫无预备的情况失去意识和知觉的,所以只能应了后者,那意味着情况十分危急。
木兮看着气息逐渐孱弱且有转向灰败之势的玄女,眉头锁得不能再紧,脑子里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百灵,马上下山去请一个人...”
当初玄女入住南宫前,曾命木兮摸清南宫详情,网罗一切相关及可用的信息,这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细致如他,南宫的一切人、事、物都被他记到了脑子里,其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发现,便是被世人称为“后神农”的诃敬钦,此人的医术之高超天下能与其相比的医者屈指可数,而在研究毒、疫等方面更是一枝独秀,神农尝百草,诃卿尝百毒,“后神农”的美称便是由此而来,而今这诃卿便在这南宫中...
“是!”百灵应声便急急跑出。
不过木兮不会全寄希望于这位声名赫赫的江湖神医,归根结底玄女的病是由噬灵巫毒所致,噬灵诡异而隐蔽,若是不能通灵力或者巫术,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说治...所以百灵出去不久,一抹微不可见的绿影便划过清月宫的上空,往南方而去,瞬间消失无踪...
半个时辰不到,百灵回来了,身后是一身紫袍清贵昂逸的南宫风痕以及一略微佝偻的布衣老者。
南宫风痕踏入清月宫主殿,入眼便是高座玉案上那抹令人印象深刻的流银,此时流银如曲水般恣意流淌,晶莹剔透的水晶面罩半掩着流银主人的面容,却掩盖不了那种天生精致冷潋的气质。面罩下可以预料的绝美五官,凝白纤细的左手合拳撑额,双眸紧闭、菱唇微抿,一身净白宽松的儒式男装衬的她气质如诗如画,更有一种雌雄莫辨的异丽,可是今日一看,又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
紧接着他注意到了立于玄女左右侧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清雅如风,女的美艳似火,一看皆非凡俗,此时正像他打量他们一样打量自己,目光笔直毫不客气,他内心失笑,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手下,他想起了前几日南宫侍卫统领林琮向自己传达的一句话:告诉你家太子,这两样东西务必在下月月圆之前给本殿找齐,否则后果自负...
南宫风痕自认还未有人敢以如此嚣张和胁迫的语气要求他做事,而今向他要了南宫最好的医者前来,自己却公然悠然地入睡,并以那样...风流的姿态...
百灵注意到了身后驻足不前的身影,也自是收到了来自木侍及后赶来的火侍的目光,想起自己下山请见南宫皇时,表示传达的是玄女之意,并无透漏伤者何人,当时南宫太子正巧也在场,便亲自携了医者上了山...百灵原本慌乱的心划过一丝窘然,回身打破了僵局,“南宫太子殿下,身体有恙的...是我家公子。”
闻言南宫风痕英眉似乎短暂地一蹙,目光又重新并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上方沉睡的人,这一看便看出了不同,那张半掩着的脸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腕,肤表皆成淡淡的透明状,给人一种要化成水般孱弱而虚幻的错觉,而且她的身上少了那种空灵而圣洁的光辉,他顿感诧异,同时悄然漫上心头的还有一股淡淡的、不明的愧疚感...
“如何了?”南宫风痕询问道,深邃的目光淡淡地看向木兮。
木兮看了看南宫风痕身后那名布衣老者,年迈佝偻的老者骨瘦如柴却透出一股子不同其年纪的硬朗,气质平淡超脱,相必那就是诃敬钦。
“半个时辰前我家主子突然无预兆地昏睡过去,情况不祥,我等随行并无医者,只能求助于南宫。”木兮简短严谨地回道,对南宫风痕并不使用尊称,只是秉持着自然敬远的态度。
南宫风痕目光淡淡地扫了木兮一眼,点了点头,微沉着声音吩咐身后的老御医:“诃卿,止水公子乃本太子的救命恩人,请务必竭尽全力医治。”
听见“救命恩人”这四个字,一旁的火鹛原本担忧的面色倒是一怔,眉眼挑了挑,玄女殿下并未同他们讲中毒的原由,他们只当是那巫族大巫师太狡诈,连玄女都防不胜防,现下看来,事实倒非如此,殿下是因救这南宫太子才中了噬灵毒?难怪玄女要南宫太子负责寻找解药...
“是,卑职尽力而为。”老御医恭敬地答道,挺了挺佝偻的身子迈步向台上走去。
老御医抬步上了三级台阶走到了玉案前屈膝半坐,火鹛已经扶起玄女的一只手腕准备让其把脉,不料老御医并无立刻把脉,而是先观察了好一会儿,老眉看着皱成了一团,才徐徐地搭手把脉,一把竟把了两刻,直到布满沟壑的老脸滴落几颗汗珠,才撤回了手,干巴巴的手收回时还略微地打颤。
等待老御医诊断期间,大殿之上每个人都面色紧张、甚至稍稍屏息地等着。南宫风痕眉宇之间沉色却是渐浓,他带来的不止是南宫最好的御医,还是全天下可算数一数二的医者,再严重的病或毒症面前难得见诃卿皱一皱眉头,由于噬灵巫毒以寻到解毒药方,南宫风痕便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欠了一个人情,如今一看似乎这毒果真非同一般,怕是寻常医者即使是对于解毒有深刻造诣的诃卿也是束手无策了。
“蛊,王蛊!”老御医慢慢地吐字道,仿佛比方才更加苍老了,“为世间最为厉害诡异巫蛊之一!中蛊者或是身体沦陷人性魔化,或是意识永世桎梏于囹圄之境不得解脱,卑职治不了。”
这句话无异于一道平地惊雷,霎时木兮和火鹛一脸怔忪,百灵脚一软摔在了地上。
“殿下明明中的是噬灵巫毒,怎会变成蛊?大夫是不是诊错了?”火鹛问道,面上难掩惊惶之色。
天下人谈蛊色变,不仅因蛊之呈现形式凶残莫测,还因为普通的医学药理难以将其根治,蛊毒是毒,却又异于毒,寻常的毒是以毒性草药或混合淬炼,毒药直接作用于人体并以特有症状反应,往往及时对症下药即可挽回生机,可是蛊却不同,它以各种致命活物毒虫培植,进人人的身体亦呈活性状态,诡异莫测的特征也是难治甚至不治的根源所在。
木兮看向玄女的目光也由担忧变得沉痛,他早该想到来自巫族大巫师的巫蛇毒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巫族之所以另世人恐惧,来源有二,一是巫术,二是制蛊。玄族人不怕巫术因为有较之造诣更深的玄灵以压制,可是蛊毒不同,虽说玄族祖辈亦有晓蛊之人,可由于蛊毒黑暗凶残的特性,早被封存为玄族子孙辈禁习的秘术,而今玄族几乎已无晓蛊之人...原本木兮存着不得已便回玄都的意想,听闻是蛊,并且是最厉害的王蛊,内心波涛汹涌沉了又沉。
“诃卿,既然你晓得此蛊,为何如此肯定治不了?”南宫风痕问道,面色沉静却十分严肃。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此蛊之所以为王蛊,主要在于其不重毒性,而重魔性,解了毒性遗留魔性,只能加速致使人的癫狂以致魔化,其结果依旧是不得解,老朽...治不了。”老者缓缓说道,神情是难言的晦涩沉重,蛊毒是毒却是老者治不了的毒,一句“治不了”于这位年迈医者而言,何尝不是对其一生劳碌功成最后加以否定和打击?转身走下了高台,对着南宫风痕一躬身,便向殿外行去。
“诃卿!”南宫风痕顿时冷喝了一声,止住了老者前行的脚步,高台上几束目光也诧异地投了过来。
木兮他们没注意,老者的面色后来莫测的晦涩,南宫风痕却看得一清二楚,直至方才老者向他躬身行礼时那一意味深长的眼神,结合老者方才一直强调的“魔化”,南宫风痕立刻明了,那是示意,既然治不了,便只能根除,为了将来有可能魔化而搅起一场血雨腥风吗?
“此次巫族退隐挽救了我东瀚几千名无辜百姓,你可知是得谁相助?本太子的命,几千名百姓的命,若再加上未来天下无数黎民百姓的生命呢?来自南国的福音世人还在期盼,诃卿,这个人不该沉沦,更不该魔化。”南宫风痕语气冷硬,一句话掷地有声,如同钟摆般敲击到人们的心里,余音响彻脑海。
老者脚步呆滞了,背着的身子转过来,面朝高台跪下,来自南国的福音,这一句话回旋在他的脑海,并敲醒了他愚钝的脑子,是的,绝不能沉沦,更不能魔化!
一丝精光闪过诃敬钦略带浑浊的双眼,片刻后平静地吐出一言:“刺槐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