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琉璃月下雪

6、在SUMMER中学的第一天（一）

　　刘助理开车送我去了夏其鸿给我安排的海滨别墅。那的确是一处极好的住处，离海岸大约一百米，可以清楚地听到潮汐、海鸟默契的二重奏，一推开窗便是扑面而来的清风和海天一色的美景。宽阔的林荫路连接着别墅和外界，车子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虽然是一个沿海别墅群，但每户之间相隔甚远，有大片的私人海滩和活动区域，隐私和安全也都能得到保障。
　　我拿着夏其鸿给我的钥匙打开了别墅的大门，刘助理帮我把行李搬到屋里。屋里的风光大不如外面，虽然空间宽敞的足以住下一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家具装修什么的也应有尽有，但显然是没有经过合理的设计布局，只是随随便便应付了一下，不免让我有一些心理落差。
　　“小姐，行李放在什么地方？”刘助理问我。
　　“就放这里吧，”我指着脚边的一块空地说道，“谢谢，辛苦了！”
　　“不客气！”他说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小姐，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这是我的电话。”
　　“好的，我知道了，”我说，“刘叔叔，这是我父亲的房子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毕恭毕敬地表示不知情，让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
　　“学校离这里远吗？”我找了个别的话题。
　　“不远的。夏总吩咐我从明天起会每天接送你上学放学，以您花钱雇来的出租车司机的名义。”他说。
　　“一直接送？”我好奇地问。
　　“这个……夏总没有说什么时候结束，我也不知道。”他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
　　“明天我直接去学校就可以了是吗？”我又问。
　　“是的。您的班级是高二年纪一班，您到了学校之后先去找您的班主任杨老师，之后的事她都会教你怎么做的。”他回答道。
　　“哦，好吧。”
　　“您要是饿了得话，冰箱里有一些吃的，或者如果您叫外卖的话，不要叫比较低级的外卖，可能小区为了安全管理不会让他进来。还有，虽说您一个人住在这里，但大可不必害怕，您要绝对信赖这里的安全保护系统，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安全问题。”他提醒我说。
　　“嗯，好的，我知道了。”我说。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他毕恭毕敬地问道。
　　“暂时没有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我说。
　　“好，那我就告辞了。明天早上我会来接小姐的。”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消失不见，我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大懒腰。这样活着可真累啊！我不禁这样感叹。
　　洗了个澡之后，我爬到床上，拿出手机向grandpa和grandma汇报今天的战况。我们之前约定好了，为了防止窃听，对于这些“机密”，我们一律用短信沟通。啊，真是烦人，我这是在干什么？拍好莱坞谍战片吗？这么多事情怎么能是短信说的清楚的？更难为我的是我的打字速度这么慢……我一边编辑着短信一边在心里抱怨着。
　　忽然手机铃声一响，把我吓了一跳。“谁啊？偏偏这个时候打来！”我烦躁地嘟囔着，正在考虑要不要不理不睬，一看来电显示是“辰哲”，毫不犹豫地接通了。
　　“Hello！”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
　　“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是谁呢！”我说。
　　“能是谁啊？这世上会给你打电话的除了grandma，也就只有我了吧。”他又在那自夸自大、自娱自乐了。
　　“当然不是，还有形形色色的骗子和广告推销。”我说。
　　“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回国、回家啊，”他说，“不是期待已久了吗？”
　　“谁跟你说我期待已久的？”我有点懵了，我怎么可能期待这个？
　　“grandma说的啊，她说其实你一直想回国的，你也一直很想念你妈妈，回国之后就可以在妈妈读过的中学上学，随时都可以去看望她，这样离她也更近了。虽然你很恨你那无情的爸爸，但是十年的时间也无法瓦解你对母亲和故乡的眷恋。一直以来你都是想回去的，所以你爸爸提出让你回国，你什么都不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说。
　　什么跟什么啊？！My God，Grandma都跟他说了什么？Grandma你这样撒谎，有没有考虑过我以后怎么接下去啊？辰哲你也真是够单纯的，竟然全都相信了！
　　“grandma还跟你说了什么？”我问。
　　“呃，她还说，你是一个懂事听话的乖孩子，但爸爸毕竟是爸爸啊，即使真的很不喜欢爸爸的决定，但还是会按爸爸说的去做，你不想让你爸爸失望。亲情是你血浓于水的羁绊啊。”他说。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我问。
　　“说真的一开始听grandma这么说我有点不太相信。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是！是跟你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如此丰富的内心？要不然就是你藏得太深，要不然就是我对你还不够了解。要是前者的话，那说明你这个‘孩子’太可怕了；要是后者的话，那我可真得好好努力了！”他说，“但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grandma肯定不会骗我的，对吧？你也绝对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人，你那点小心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呢，我觉得一定是我平时没有太注意这个问题。我以我的立场考虑，以为你肯定对那个家恨之入骨了，却没有发现其实你是那种真正的爱憎分明的人。你对这个家、对你爸爸恨之入骨，但是对于妈妈，却也是深入骨髓的爱。”
　　“这又是怎么被机智的你发现的呢？”我忽然对他的这个逻辑很感兴趣。
　　“难道不是吗？”他说，“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你刚到英国的时候，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躲在被窝里哭，我问你为什么哭，你说你很想妈妈。”
　　辰哲的这番话唤起了我尘封许久的记忆。那是十年前，我6岁的时候，刚来到英国，住在外公外婆家的第一个晚上。

　　“好啦，洗完澡刷好牙就要睡觉哦！亦纯跟辰哲睡一个房间。”grandma把刚刚洗漱完的我带到卧室。那是一个儿童卧室，有一张上下铺式的儿童床。Grandma对坐在下铺的辰哲说道：“小哲，妹妹爬不了这么高，让妹妹睡你的床，你睡在上面好不好？”
　　“好！”7岁的辰哲一口答应了，立马跳下来迅速地爬到了上铺。
　　“亦纯乖乖睡啊！”grandma把我抱上床，盖好被子，亲吻了我的额头，又去看了看辰哲，“辰哲，好好照顾妹妹！”
　　“嗯嗯，我知道。”辰哲侧着身面对着grandma，他主动亲了她的脸颊。grandma也回吻了他的额头，然后关了卧室的灯，对我们说了句“小宝贝们，晚安！”，轻轻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我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本来就有恋床的毛病，再加上离开了家、来到新的环境，想起了去世的可怜的母亲，心里不禁悲伤，泪流满面。
　　我不想吵醒辰哲，于是把头埋在被子里。但似乎他还是听到了我的哭声。
　　“妹妹你怎么了？”辰哲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我没事。”我带着浓浓的鼻音，鼻涕一吸一吸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在哭啊？”他又问，“你是怕黑吗？还是想妈妈了？”
　　一听到“妈妈”两个字，我的眼泪瞬间决堤了。“呜呜”的哭声让他担心不已，他立刻爬下来，赤着脚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想妈妈了是吗？”他问。
　　“嗯。”我点点头，泪眼迷离。
　　“我也想妈妈，但是我不会哭的。想妈妈是一件幸福的事，为什么要哭呢？”他不解地问。
　　“我的妈妈，已经死了。”我毫不避忌地说出了“死”字。
　　“真抱歉！对不起！”他满怀愧意地对我道歉，然后竟然爬到床上紧紧抱住了我，“妈妈说，别人难过的时候，要紧紧抱着她，她就会不那么难过了。”
　　“谢谢你！”我礼貌地道谢，心里还是很难过，哭泣也没有停止。
　　“我唱歌给你听吧，以前我妈妈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抱着我唱这首歌，然后我很快就会睡着了。我现在也唱给你听。睡着了就不会想妈妈了。”他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说道。说完，他果真用他那稚嫩的童声在我耳边轻声唱起了一首我听不懂的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英文版的《摇篮曲》。我惊讶地望着他，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抱着我唱歌哄我睡觉了。我愣愣地盯着他那在夜色中闪烁的蓝眼睛，第一次，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如果世上有天使，那他的眼睛一定就是这般澄澈、明亮，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莫名的力量。然而，正如他言，果真，不一会儿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辰哲已经不在了，他起得比我早。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一如既往地在黑暗中哭泣，他一如既往地悄悄来到我身边，抱着我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安慰。不知为什么，我们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grandma。直到现在，这也是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

　　“那时候我是初来乍到，肯定会想家的啊，这又不能证明什么？”我不屑地反问道。
　　“那……”他一时语塞了，“哎呀，反正，反正我就是知道啦！”
　　“好好好，你神机妙算，你博大精深，你什么都知道！”我玩笑道。
　　“听说明天中国的学校开学，你也是明天就要去新学校上学了吗？”他问。
　　“嗯，是啊，想起来还有点紧张呢，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叹了口气。
　　“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啊！”他这一句，像是告诫，像是鼓励。
　　“怎么你和grandma都跟我说这一句？好像我不是那种会和同学好好相处的人似的？”我不满地嘟起嘴。
　　“不是这个意思，”他解释道，“只是，只是你这个人很没有安全感，适应新环境的能力也不强，希望你交到好朋友，就不会那么、那么可怜了。”
　　他用了“可怜”这个词，让我心头一颤。是的，我很容易没有安全感，也总喜欢怀念过去，所以对新环境挑三拣四、吹毛求疵，所以总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从心底适应一个陌生的环境。如果在这个难以适应的新环境中犯了“没安全感”的老毛病，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的话，那也的确是够“可怜”、够凄凉的。
　　“我会好好跟别人相处的，不会沦落到没有朋友的地步的，我的人缘没这么差吧？”我说。
　　“那可不一定！”没想到他居然回了我这一句，真是浇了我一身的冷水，这冷水却一下子燃起了我的怒火。
　　“怎么就不一定了？”我倒要跟他争辩争辩。
　　“没时间了，我马上要上飞机了，先不跟你说了。”他说。这又是一盆浇灭了我与他争辩的热情的冷水。
　　“那好吧，那你挂了吧，注意安全！Bye！”我说。
　　“嗯。”话音刚落，电话就断开了。我无奈地看着手机，觉得心里忽然涩涩的有点郁闷。我放下手机起身下了床，走到床边打开窗户，一阵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拂动着我披散的长发。我眺望着远处的大海，顿时觉得心里的某根弦不那么紧绷了。别想太多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