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34、夜阑卧听风吹雨

　　“水，如同生命在不断地流动之中低诉，如此往复循环，这样不但不会腐败，还有净化的作用。这是水的性质，也是生命的本质……”顺着窗棂滑落的雨滴莫名地让龙芷想起婆婆曾说过的话。窗外细密的雨迷蒙了视线，心底轻轻涌动的思念模糊了意识。

　　以前，很久以前，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是多久之前，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也许更久，对于修罗来说，许多年前的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停滞在时间钟摆之前的生命拥有长生的力量，却没有可以承继的灵魂。

　　蔓草如茵，身边的溪水清可见底，几条小鱼在石缝之间游戏。树下的暗影里，枕在婆婆腿上的龙芷轻阖双睫，淡紫的长发随意披散开来，漫在绿草之间。婆婆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吟唱古老的歌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荼毒自己的心灵，直到所谓的邪恶在没有光的日子散布谣言……月光透过指尖倾泻在龙芷脸上，映出明暗交错的影。

　　梦中的境像早如过眼云烟，只能徒增烦恼。把自己从记忆里拉回来，轻轻关上心门，将那副沉重却无形的锁牢牢扣紧。

　　美艳的魔族少女带着令人眩目的微笑，充满无穷诱惑，曾几何时她游走于人间界，找寻着，探究着，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什么而感动，不会为了什么而付出。然而，此时的她直视着风精灵空洞的双眼，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

　　如同在黑暗中悄悄绽放的山野小花，没有华丽娇艳的色彩，也没有浓郁的香气。不会有人将它采摘回家，它只是在那里默默地等待，等待春风夏雨秋露冬雪，等待有人爱怜地蹲下身，轻轻将它带走。不是急风暴雨般的激情，而是细水长流式的细腻情感。渴望自由却没有灵魂的存在，该是种什么样的悲喜？可当这个人来到面前，她却怯步了……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龙芷抬手轻拭，诧异于指尖那滴晶莹。

　　对面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精灵只是盯着龙芷看，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身后轻轻荡起一阵凉风，风精灵侧目，见到来人轻轻退开一旁。身着“七紫仙”长袍的人站在阶梯之上，袍角被风轻轻鼓动，起了皱。低垂的风帽下看不清容貌，他站在那里，看着龙芷对着自己的泪发呆。

　　“不要告诉我……”龙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眼泪……”

　　“那你想听到什么样的解释？身体内过多的盐份？”

　　龙芷抬头，依然是一脸的淡然，除了那双眸子里闪动的晶莹。来人从阶梯上走下来，走到牢门前，“山野间的小花并不适合你……”

　　“不要试图读我的心……”

　　“哼，我该夸你聪明……还是骂你愚蠢呢？”来人抬手拉开风帽，银色双眸闪过点点赞许，“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告诉我……谁是你身后的人……魔族还是阿修罗……”

　　龙芷回视他的目光，所答非所问：“‘七紫仙’真是无处不在……”

　　“不管你的主子是谁……无论你愿不愿意，战争已经开始了……”

　　“你说的没错，战争……已经开始了……”两双异色的眼睛盯着双方看，同时在唇边漫过冷笑。

　　守天透过宝镜注视着修罗界的纷争。阿修罗火红的头发在战队中分外耀眼。他站在战车之上，手持斩妖枪，周身遍布的火莲业火吞噬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魔族。炎帝方面似乎略占上峰，与之应对的幽幂军队正在步步后退。灼烧后的黑灰在雷电中散落空中，雷炎的大军践踏着魔族的尸体艰难得向前推进。守天看了片刻，转身踱到桌前，随手拿起张塔罗牌丢向角落。

　　“是什么？”

　　身着“七紫仙”长袍的人在阴影里低低地说：“回殿下，是‘战车’。”他慢步走到守天面前，动作之轻几乎连一丝微尘都没有带起，他将牌轻轻放在桌上缓缓退回角落。

　　“战车？”纤长的手指顺着牌面轻滑，守天垂下眼睫思忖牌意。角落里的人看着他的表情，识趣地离开，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战车向着胜利的道路前进，似乎无人可以阻挡。但有时却又往往因冲动而冒进，致使南辕北辙、功败垂成。看来此行会颇为“顺利”，手中的羽扇轻摇，守天显现出违久的笑意。刹那，仿佛是夜风带起的余香，淡淡的却寸寸渗透肌肤，又亦或是水中的波纹，轻皱着却闪着眩目的银光……聚在窗外的精灵被他的笑容吸引，看得如痴如醉。

　　阴晦的风夹杂着血腥气充斥着每个角落，暗红色的浓雾凝在半空，天幕深处隐隐滚动的雷声似有似无。除此之外，整个修罗界静得可怕，仿佛时间在此时凝固了一般。

　　熏站在山顶向下俯视，天界军的营帐中漫动着死亡的气息。自从魅音的魔力开始显现之后，天界军就陷入了泥沼般无法自拔的恐惧。皮肤上显现的黑点以无法察觉的缓慢速度一点点向下渗透，穿过肤肉，渗进骨骼。刚开始没有丝毫异状，当你感觉到疼痛时骨头已经开始溃烂。无法抑制的疼痛瞬间遍布全身，痛得蜷缩成一团，痛得咬碎牙齿，眼眶、耳朵、口鼻里浸出黑色黏稠的糊状液体，全身的皮肤呈现青紫色。毒液啃食着肌体，疼痛撕咬着神经，整整三天，双手因为疼痛而痉挛，全身因为疼痛而抽搐，翻滚着哀号着……直到没有声息……

　　看着自己的同伴在如此的痛苦中慢慢死去，无能为力。你只能看着，甚至不敢靠近。因为疼痛中的他们会死死抓住任何一个靠近自己的物体，无论是人还是物，死死地抓住，用牙咬用手抓，直至死亡也不会松开！无助、恐惧洪水般席卷将天界军淹没！

　　黑色的雾出现在熏的身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刹那黑色的袍角下，地狱犬从里面窜出来，冲着山下的天界军低吼。刹那轻轻哼了声，地狱犬乖乖蹲在主人脚前，腥臭的口涎顺着裂开的大嘴滑向地面。它舔拭着利爪之上的鲜血，露出满意的神情。刹那黝黑的眼眸里没有神彩，熏盯着他的侧脸总觉得面前的刹那有些失魂落魄。如果这么在意，为什么不听从心底的声音？你们三个全都一样，不够坦白。熏想着转身离开。

　　刹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山下浮动的暗红色浓雾。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向遥不可及的天际，不知道在对谁说：“你变了……”

　　魅音坐在大帐里，托着腮看青岚在自己面前“转磨”。青岚带起的微尘形成小小的旋风，魅音看着他笑，直摇头，可眼里的笑意分外明显。走进来的熏吸引她的视线：“情况如何？”

　　“正如殿下所料……”

　　“可以让她回来了吧？”青岚停止他的高速运动，双手抱胸。

　　“她能不能回来，不是我能决定的……”青岚想要再说些什么，魅音站起身，制止他的抗议，“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青岚，你听明白了吗？”

　　魅音严厉的语气凝重的神色让青岚轻皱眉尖，拳头轻轻握了握：“我明白……”

　　“明白了就去做你该做的事。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做到，你的承诺也最好兑现。”青岚看着姐姐的侧脸，低声应着：“好……”消失在黑尘之中。魅音盯着还在旋动的风，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差不多快结束了……”熏站在门口，一言不发，魅音转向他一脸邪邪的笑：“熏……”话音未落，魅音冰凉的手已经环上熏的脖颈，“你今天好像特别沉默……”

　　你的唇永远是这么的冰冷，就像会冻结灵魂，什么时候才能够……熏的思绪很快被魅音的冰冷吞没。

　　当悲怆苍凉的勋音在修罗界上空回荡的时候，浑身浴血的阿修罗正冲着回报的校尉歇斯底里地大吼：“你说什么？！西北二领说不能增援？”

　　校尉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回话：“他……他们说……魔界军队主力……”

　　“胡说八道！他们那边是主力，我们眼前的是什么？啊？！”阿修罗火红的双眼因为愤怒布遍血丝，额角青筋暴跳，“你看看我们的人，你看看！”站在他身后的天玑示意校尉离开，对阿修罗轻声劝慰：“殿下，请息怒……”

　　“我息怒？我怎么息怒？你看看，你看看！”阿修罗指着帐外沉寂在红雾中的士兵，指着毫无生气的军队，“再这样下去，我们东领就全完了！”

　　天玑错开目光，定格在并不存在的某个东西上，半晌低低地说：“殿下，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阿修罗一把揪住天玑的衣领，哑着嗓子，“你说清楚……”正说话间，校尉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报……报……殿下……”

　　阿修罗松开天玑，咬着牙：“说！”

　　“雷帝他……雷帝他……伤重不治……”

　　阿修罗觉得有些晕眩，没了雷帝东领群龙无首。他闭了眼，跌坐在椅子里。天玑屏退校尉走到阿修罗面前：“殿下，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算计了……”

　　阿修罗用手盖着眼睛，他明白天玑的意思，从士兵开始毒发那天开始，他就派人冲出去求援。东领那边的情形与已方无异，自顾尚且不暇。派去天界和西北二领的人迟迟不回，阿修罗已经隐隐有些不安。现在派去的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回报说西北二领不愿前来增援，而守天主面依然音信全无。就在那时那刻，他就明白了。他只是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承认什么？被人算计了，谁？守天？魔族？龙芷？如果是龙芷，赔上自己的性命，这种赌也赢得其所；如果是魅音他们，这次可算是大获全胜；如果是守天，借刀杀人之计可算用得淋漓……父王，你煞费苦心算来算去，到头来还是别人的算计之中……我们，不过是他一盘棋上的几个棋子罢了……

　　阿修罗闭着眼，仿佛看到守天正摇着羽扇冲着自己意味深长地笑，那双紫色的眼眸中分明有种说不清地轻蔑。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

　　沮丧也好，失落也罢，无论是何种情绪此时的阿修罗也无暇多想，帐外的喊杀声再次响成一片，魔界大军又发动了新一轮的猛攻。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近，阿修罗伸手取过“斩妖枪”，慢慢站起身向帐外走去。天玑擎了剑跟在他身后。

　　一身青色甲胄的青岚浸在红雾之中，他在人群中找寻，找那团火红。他看到阿修罗走出营帐，冷笑着将手中的剑缓缓指向阿修罗，朔夜般黑沉的眸子里满是寒意。阿修罗感觉到不远处的敌意，他抬起头迎上青岚冰冷的目光，蓦得跃上半空，夹裹着火焰向青岚冲去。

　　斩妖枪、剑撞在一起，发出龙吟般清越的声响。枪尖上的火焰蛇一样顺着青岚的剑蜿蜒着向他冲去，青岚也不收势，双目一凛，火焰瞬间受滞“突”的熄了。侧身躲过枪尖，青岚手中的剑顺势直击阿修罗心口。只听阿修罗冷哼一声，身形陡然后挫，硬生生退了半步。枪尖随即翻转冲着青岚喉口刺来。青岚急翻掌嗑开枪秆，身形突动贴向阿修罗。

　　火焰突然身阿修罗周身燃起形成结界，青岚急退两步让开，冷冷地说：“你还算有点儿本事……”

　　“你也一样……”话音未落，阿修罗身上的红莲业火有生命般张牙舞爪得向青岚扑过来。黑色的风旋动在青岚周围将火焰扑灭。

　　“这是替龙芷还给你的……多谢你的关照……”幽绿的冥火几乎是在业火熄灭的刹那之间向阿修罗反噬。阿修罗闻言一怔，出神间衣袖被冥火舔拭。狠狠挥动手臂，熄了火却失了青岚的踪迹。阿修罗四下感知着，寻找着。冥冥间隐约听到青岚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自以为是的天界人……你可以占有她的身体，剥夺她的自由，却永远也无法得到她的心……多么令人悲哀呀……南领的王子……阿修罗……”

　　“青岚！你给我滚出来！”阿修罗咆哮着，手中的斩妖枪疯了一样挥动，火焰狂龙般突入修罗大军燃起一片惨呼！

　　青岚从红雾里闪出身形，挥剑向阿修罗砍去。“殿下，小心！”天玑斜叉里挡住青岚的剑。

　　“找死！”剑刃之上突然涌动起股股黑气将天玑团团围住。天玑心下暗呼，不好。屏了呼吸再行招架之时已失了先机，青岚一掌打在他胸前，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天玑顾不得痛，刚想追上去，却被赶上来的熏挡住去路：“你还不配与殿下交手。我来接你几招……”红雾在熏周身布下结界，淡粉的唇轻触勋口，魔音骤起，天玑痛苦地抱了头，手中的剑“仓啷啷”跌落尘埃。

　　阿修罗散乱着火红的头发，他狂暴地嘶吼着：“她是我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只能属于我！”

　　青岚盯着他火红的眼睛看，目光中尽是轻蔑，冷哼出声：“你太不了解修罗……太不了解她……”剑抵向阿修罗，后者举枪架住，反反复复数百回合之间纠缠在一起。

　　“你不是也一样得不到她的心……”撞开青岚的剑，阿修罗祭起斩妖枪，红莲业火化成一道火龙像青岚扑去！

　　青岚黑色的眸子里突然晕起片片深紫，业火舔拭着肌体，他仿佛浑然不觉。燃着火的他向阿修罗步步逼近，烧灼皮肉的滋滋声刺激着听觉。阿修罗有些怔，眼前的青岚让他觉得莫名地有些胆寒。他那双看不到底的黑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像个无底的黑洞，不知不觉间无法侧目。

　　突然，青岚燃着火的手扼住阿修罗的脖子，晕在火焰中的他低声在阿修罗耳边说：“阿修罗，你的火来自地狱……而地狱属于修罗……”让没等阿修罗反应，一团黑雾已栖到近旁，隐约中数对黑色羽翼缓缓张开。青岚冷笑着：“你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修罗……”，他身后的黑色羽翼蓦得张开，将两个人收拢进去！地狱犬在黑雾中低吼着，伸出了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