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16、桃花依旧笑春风

　　无论星光如何挣扎都无法穿透厚厚的乌云，天与地相连分不清彼此，完全是一片浓暗而稠厚的漆黑，仿佛藏着无数的鬼魅，会随时从那此暗影里突然跳出来……

　　蔓草丛生的荒野，萤火虫像一只只绿色的独眼在黑暗中窥视。草丛中有一片杂草矮了下去，一位少年跪在地上，用手扒着土。他的指甲渗出血，跟泥土混合在一起，整双手上一片黑红。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来他浑然不觉，一边扒土一边嘟囔着，“种下去就可以了……种下去……”

　　他手下的土坑越来越深……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一边沉寂，连萤火虫都失了踪迹。隐隐的雷声在天穹的某处酝酿，滚动着乌云渐行渐近。少年手下的土坑，深得足以容下一个两岁左右的幼儿，而少年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他小心翼翼从身边的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道青亮的闪电突然破空而过！惨白的光影中，那少年手中赫然是，人头！

　　那本应是毫无生气的肢体，那张脸却宛如再生般红润，细眉弯月，杏唇含春，就连细密的睫毛上仿佛还带着星星珠泪。

　　少年捧着那颗人头，柔声道，“桃，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很快……”，他低头轻吻上那粉如桃花的唇瓣，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人头的发丝中，将人头小心地放入土中。随着泥土慢慢覆盖，那艳如桃花的脸渐渐隐没在泥土中。

　　雷声终于挣脱了无形的裹缚在深夜中宣泄而至，倾盆大雨争相恐后地跌入尘埃。又一道闪电划过，刹那恍如白昼！

　　几乎与此同时，冥界统领青岚的府邸依然灯火通明。青岚仰在躺椅上，身上只披了件长袍，微敞着。他正透过悬在半空的一屏水幕，看着人间界的景致。夏夜的风轻荡着微熏的静蔼，草叶间飞翔的萤火虫精灵般闪烁。青岚黝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如此沉静的夜，不知道龙芷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倚着树，轻抚着琴弦；还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想心事；亦或是像我一样随便找了个人，宣泄自己的情感……如果是因为寂寞，随便谁都可以。可高潮褪去后的空虚，却怎么也无法填满。你不会不明白吧？你在刻意隐藏形迹，不想让我找到你的灵动吗？想到此处，青岚觉得有些烦乱，闭了眼轻叹。

　　有人款步走到青岚近前，跪在他脚边。淡紫色的长发随意委散在地上，白晰没有血色的手攀上青岚的膝，“三殿下为什么叹气，是灵儿服待地不够好？”灵儿枕着青岚的膝盖，仰着脸娇柔地问。

　　青岚睁开眼，看着面前那双金色的眸子。只是……长得像而已…… “你下去吧。”青岚的表情像是结了冰的湖面，语气里毫无感情。

　　“殿下，灵儿……”灵儿凑近，伸手想要抚摸青岚的胸膛。

　　“滚。”青岚冷冷地打开灵儿的手，悬在空中的水幕瞬间蒸发。

　　灵儿怔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她盯着青岚看了一会儿，“三殿下……”

　　青岚仍然闭着眼，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灵儿，不得无礼！退下。”灵儿还想说什么，被走进来的管事制止，只好咬着下唇悻悻地施了礼跑开。

　　“什么事？”

　　“殿下，找到‘相映红’的下落了。”

　　“派人去取回来就是了，这种小事不用特意来回报。”青岚单手握拳在额头上敲了几下，显得有些不耐烦。

　　“同时……还探知到了……龙芷的灵动……”青岚蓦地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

　　黄昏，驿道。

　　龙芷带着疾风默默地走着，她突然停步。不远处，一位老人领着个大约两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正迎面走来。疾风的眼睛瞬间变成暗红色。龙芷拍了拍它的背， “我知道了。”

　　老人弯腰驼背，鹤发鸡皮，一手牵着小姑娘一手拄着拐仗，颤颤巍巍地一路行来。龙芷侧身让道，那一老一少行至面前，小姑娘突然偏过头看龙芷，黑亮的眸子里有着跟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龙芷回视着她，微笑，指尖却泛起一点幽绿。小姑娘见状敛了笑容恶狠狠地瞪着龙芷。

　　老人觉察异状，用眼角瞥龙芷，猛得拉了小姑娘的手，继续向前走。龙芷望着这一老一小的背影，冷哼出声，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入夜，星如斗，月似钩。龙芷像往常一样倚着树抚琴。每当这个时候，凝就坐在她身边，一脸陶醉地托着腮。而疾风落在不远处，假寐。自从发生雪精的事情以后，疾风似乎有意无意地躲避着龙芷，虽然龙芷什么也没问过。

　　龙芷脚下的草突然如狂风掠过般狂动，强烈的压迫感伴着阵阵阴风拂面而至！瞬间，月藏形，星隐没，天地之间呈现出一片混沌的墨色。凝站了起来，疾风也睁开了暗红色的双眼，但龙芷的琴声并未停止。

　　龙芷轻抚琴弦，声如流水，静潺如诗，交织着淡淡的清凉。半晌，琴声止，龙芷站起身，冲着面前的黑暗单膝点地，“三殿下。”

　　发如墨染，睛如碧玉，一身素黑的青岚从暗影里踱出。风就像是他的随从一样紧随其后，在他周围卷起阵阵旋风。青岚走到近前，伸手扶起龙芷。后者站定，四目相交之时，龙芷垂下眼帘恭敬地后退半步。青岚初见龙芷的欣喜被被龙芷的恭敬冲得粉碎，取而代之的只有失望。

　　疾风从树上飞下来，落在青岚肩头。青岚轻抚疾风的背，“你做得很好，寒宇。”龙芷猛地抬起头，目光寒冰一样刺穿疾风的心。疾风抖了几下，低下了头。青岚无声的轻笑，像微风拂过幽深的潭水，无奈地解释着，“……不然……我怎么保护你？”

　　龙芷默然，却分明听到心里某个地方，有些疼痛有些酸楚。青岚凑前一步，龙芷向后退，“殿下……”青岚没有再走过来，“我不是来找你的，放心。有人盗走了‘相映红’，逃到这附近……”

　　“相映红？”龙芷想起日前见过的祖孙俩人。

　　“你看到了？”龙芷未及回话，青岚看到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凝。青岚目光如电，扫过凝的身体，“怎么还带着这么个小家伙？”凝咬着下唇，默不作声。青岚向凝走近，小家伙感觉到他带来的压力，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龙芷出声阻止。青岚没有回头，而是伸出一只手抚上凝光洁无色的额头，凝明显抖了一下。

　　“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伴儿，不是更好。”青岚微笑，掌下青蓝色的微光闪过，凝突然觉得眼睛很痒，他抬手揉了揉。

　　“睁开眼试试看？”

　　凝慢慢睁开眼，怔了。这是什么？光吗？凝清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看龙芷，看看青岚，又看了看疾风，“我……”

　　“你能讲话了，凝？”龙芷奔到凝身边，轻揉着他的头发，“小家伙，你应该高兴呀，哭什么？”

　　凝诧异地看着自己指尖的泪水，无法相信自己同时拥有了光明和语言，“我没有……没有……我……我可以说话了？”

　　“快谢谢三殿下。” 龙芷的话音末落，青岚已至眼前。

　　“不需要，龙芷。”龙芷刚想说什么，却被青岚猛得揽入怀中。龙芷刚想挣扎，就听青岚在耳边说，“别动，我只想抱一会儿……只抱一会儿……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带你回去……”龙芷没有再动，任他将自己搂在怀里。

　　次日黄昏。

　　“你我素昧平生，何必跟我一老头子过不去？”前日那位老者站在龙芷面前，一脸的倦意。小姑娘躲在他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双手紧紧抓着老者的衣襟。

　　“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回去。”龙芷淡淡地笑，黑色的眼睛慢慢被金色代替，“尤其是拿了三殿下的东西。”

　　“我已经没有法力和你对抗”，老者轻叹口气，“相映红耗费了太多的气。”龙芷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手里却祭起一团幽绿。

　　“我打不过你，只要你不收回相映红，怎么样都可以……”，老者颤微微地跪倒在地，“没了相映红，小桃就会失去生命……”身后的小女孩儿站在原地，目光里有着成年人才有的那种冰冷。

　　“本是不该存在的生命，你又何必如此执着。”龙芷低声说，“已经一脚踏入冥界，是不可以再度现身于人世的。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说着，龙芷手里的冥火已如脱缰之马朝小女孩奔去。

　　凄历的惨叫声划破夜的寂静，惊飞的宿鸟鼓噪着冲着黑沉沉的天幕。□□被烧灼的糊臭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龙芷轻皱眉头，眼前被幽绿冥火包裹的老者痛苦地扭曲着。无论如何都要挡在前面吗？“你何苦……唉……”，低声叹息让龙芷自己都感到惊讶。

　　“只要她……平安……什么都可以……”，老者□□着，火舌舔拭着肌体，发出渍渍的声响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龙芷看了老者一眼，“以气养气，你把自己的精气都给了相映红以换得她的新生。可是，这种生命不该存在……我很抱歉……”龙芷说着，走过燃成一团的老者身边，向女孩走去。

　　“不！”老者突然一跃而起，带着满身的火焰一把抱住龙芷，冲着小女孩儿大喊，“跑！快跑！” 小姑娘转身就跑，速度之快可以用风速计，可惜疾风的速度更快！

　　疾风已经抓住逃跑的小女孩，她在疾风的利爪之下蜷成一团。“求求你……放了她……”，老者强忍着锥心的疼痛，向龙芷低声乞求，“她什么也没做……”

　　金色的眼眸在绿色的火焰中显得鬼异，龙芷的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抹冷笑，“她是什么也没做……可你做了……”火焰像受到了鼓动般，瞬间离开龙芷的身体全部扑到老者身上。转瞬青蓝色的火熊熊燃起，老者痛得满地打滚！

　　“不想看他受罪，就把相映红交出来”，龙芷走到小女孩面前，“小桃？你本不该存在，不要再执着了。”小桃抬了眼看龙芷，突然咧开嘴笑。龙芷不觉有些怔神儿。就在这一瞬时，小桃扑向火焰，紧紧抱住老者。

　　龙芷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两具焦黑的躯体，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个殷红结晶体，转身离去。风带起几许黑色灰烬，交缠着升上半空，汇成一朵朵黑色的桃花。

　　“我要回去了。”青岚接过“相映红”踱至龙芷身后，低低地说，“你真的……”

　　“知道答案的事何必再问。”龙芷不回头，目光定格在前方一片青绿的小草上。

　　“对，你说得对。”青岚看着龙芷的背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融入黑暗。

　　许久，龙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

　　天界，天主塔，守护主天的居所。

　　守护主天的目光定格在“通天镜”上。镜中，一袭黑衣的青岚正拥着龙芷。守护主天用羽扇遮了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阿修罗，你多了个情敌呢。来人，把那个女人带来……”

　　暗影里闪出一个身影，“遵命，守天大人，属下马上去。”那应声腾空而去的身影很像是天璇。

　　门再次开启的时候，走进来的女人赫然是，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