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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葬礼 ...

  •   文/司南

      露水凝在窗外植物碧绿的叶片上,半透明的白色纱制窗帘伴着吹进卧室的清风起舞,仿佛是正在跳舞的仙女身上飘逸的裙摆。镜音连在撒满轻柔晨光的卧室里醒来。摆在棕色床头柜上的手机因来电不停地嗡嗡震动。他伸出一只手去摸索手机,另外一只手抹着眼睛,等他终于碰到他的手机时他已完全清醒了。

      “您好。”

      01

      镜音连对在流理台前清洗着曾装有早餐的空盘子的妻子——镜音铃,说起了他起床时,多年未联系的朋友打电话给自己,告诉自己一个大学同学突然去世,并被询问是否要参加那位好友的葬礼的事情。

      “葬礼?”拧紧水龙头,镜音铃抬起头来,疑惑地问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的丈夫。

      “啊……去世的是一个以前在一起组乐队的同学。他的名字我都不大记得了,似乎是伊藤,或是伊东之类……”镜音连仰起头思索了一会儿,把头转向妻子,冲她笑笑,“人上年纪了。”把清洗干净的碗筷收进橱柜,镜音铃关上柜门,她解下身上的围裙,一边把围裙挂回衣架上一边应着镜音连:“那连要什么时候去?”

      “据说是在周日举行。”镜音连搁下报纸,“应该会有电话通知。”

      其实有没有通知也是无所谓的。镜音连用手指敲着桌面,缓慢地阅读一篇关于家庭关系的晦涩报道。白色的铜版纸反射出自落地窗透进的光。光亮集中的地方铅字模糊不清,纸与字那白与黑的强烈反差配上充足得可以的光线令镜音连的眼睛感到很难受。

      “凛子她们学校快举行运动会了吧。”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问妻子又像是自己在陈述。“

      是啊,这次她参加的是四百米接力赛。”提起女儿所在学校的运动会,镜音铃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呼了一声,“运动会的时间会不会和葬礼的时间冲突了?”

      “……这么一说好像……”镜音连有些遗憾地回答,“凛子的比赛怕是看不成了。”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前掠过的鸟雀鸣叫着飞远,挂钟上的秒针匆匆跑了几圈。镜音连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起身走向卧室,对妻子喊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上班了。”一见丈夫起身,镜音铃便习惯性地跟着他走进卧室。她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递给丈夫,再帮他系好领带。她走到镜音连身后为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能感觉到镜音连的说话时身体的震动。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参加葬礼。”

      “都接到电话了,不去的话会有些失礼吧?”回应着再走到他面前把领带的位置调正,镜音铃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好了。”

      “说的也是。”镜音连到门口换着鞋,接过了妻子为他拿来的公文包。轻轻拥着妻子吻过她的额头以后,他打开门向她地挥挥手,“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路边栽种的樱树已开满了花,又轻又软的花瓣在镜音连到车站等车时飘洒了他一身。等到公司才发现自己的肩上落了些花瓣,镜音连脱下外套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确定把所有的花瓣都清理掉了以后把外套披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的皮椅上。

      用白瓷杯接了热水的同事往杯子里放入了茶包,白色的棉线上有“玫瑰茶”字样的标签。

      “镜音君,早上好。”

      “早上好。”镜音连坐到皮椅是上打开电脑,同事递过来一个茶包,和杯子里的是同一种。“谢谢。”接过茶包放进自己的杯子里,被同事水野好心地询问是否需要他帮忙去取热水壶来。镜音连拿着杯子到茶水间去自己倒了半杯热水,回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时水野随便与自己聊了几句。

      “镜音君下班时要不要一起去舞厅?”

      “谢谢,不必了。妻子和孩子在家里等我。”

      “哎,镜音君的夫妻关系还真是让人羡慕。我家里那老太婆可烦透了。”镜音连看着同事叹着气向他抱怨与妻子之间的种种不快,又听他说起关于他找到的情妇的种种迷人。“有时候婚外情也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哩。”

      到了正式上班的时间,同事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到自己的岗位前。镜音连不赞成这个观点,他打开今天需要完成的报表,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以忘掉关于那番别人对他的婚外情畅谈。

      02

      傍晚夕阳把橘色的光抹在了每一个能接触到阳光的地方,镜音连站在电车里,左腋下夹着他的棕色牛皮公文包,右手扶着栏杆,注视着车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景物。不知怎的,镜音连忽然想起了早晨水野所说的话,于是他开始思考起婚外情这种他从未思考过的东西来。

      和妻子镜音铃结婚近二十年,他们从未厌恶过对方的什么地方,即使偶尔有了摩擦也会在双方的自我反省中重归于好。镜音连想到自己和妻子第一次起了争执时,两人面对面跪在垫子上低着头相互诉说自己的不对的景象,不经意无声地笑了起来。

      身材娇小的妻子不安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低头向他道歉时,他的愧疚就如潮水迅速涨了起来。他们争执的也不是什么大事,镜音连记得他和铃是为该不该给女儿凛子买一样她想要的东西争执起来的,具体凛子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他已经忘了,只是记得那东西的价钱是当时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虽然他同意了但妻子却一改随和的脾气,固执地不让镜音连给凛子买。那也是凛子第一次和自己的母亲起了争执。凛子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镜音铃坐在沙发上悲伤地看着凛子甩上门,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摆。那时他们还在还房贷,镜音铃的固执起了作用,凛子没有得到她那时非常想要的那件东西。

      几年后那东西一下子便宜了下来,镜音连买了一件给凛子,这时镜音铃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玩了没一个星期凛子便对那失去了兴趣,成了占据杂物间的一样废品。

      其实妻子当初的阻拦是正确的,镜音连一想起来就后悔当初为什么自己要为了这件事与妻子起冲突。现在想起也还是后悔不已。自己想的这些大约与婚外情没关系,但有些婚外情也是因为夫妻不和而导致的吧?镜音连不禁猜想关于水野的婚外情的理由。

      这是不道德的。他很快止住了自己的猜想,刚好电车里传出报站名的女声。该下车了,他想着,用手扶正了腋下有些歪斜的公文包。

      “诶——?爸爸可能来不了吗,真是可惜呢。”女儿凛子听见镜音连所说的关于葬礼的事情,坐在餐桌前晃着腿,无不遗憾地向一旁的母亲抱怨,“本来还希望爸爸能一起来的。”

      “明年还有机会。”镜音铃温和地拍拍女儿的肩膀,“不是还有妈妈嘛。等那天我们去买凛子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好不好?”

      “好啊!”这么一说,凛子对于父亲不能去观看她比赛的怨气自然而然就消散了。坐在镜音铃对面的镜音连无奈地笑着轻轻摇头,他无声地对她说:“铃太惯着孩子了。”其实惯着孩子的人应该是自己。他又开始回想在电车上想起的往事,低头往嘴里扒着饭,他感叹着妻子的手艺越来越好的同时,把目光停在了妻子的身上。无论何时都温和微笑着的妻子是否也常常回忆起那些尴尬的往事呢?

      夕阳的阳光斜铺在餐桌上,背对着夕阳的镜音铃身上有阳光为她勾勒出的金色的轮廓,细细看妻子,虽然细看她的脸上有了一些细小的皱纹,但依旧是那么美。

      镜音连想到常听别人说起的婚外情理由,愈发不解。注意到自己被丈夫盯着看了很久,镜音铃红着脸把头埋得很低。“爸爸,你一直盯着妈妈看干什么,菜都快凉了。”凛子奇怪地望着父亲。被凛子的话拉回神的镜音连愣了一下,他冲女儿笑笑:“因为妈妈她太漂亮了,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连真是……在对孩子说什么?!”镜音铃脸上的红晕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凛子也配合镜音连说道:“妈妈在全校学生的家长里看上去是最年轻漂亮的。”大方地收下女儿的称赞,催促着父女两人赶快结束话题吃饭,在与镜音连对视的一瞬间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害羞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温和了。

      这天镜音一家的晚餐吃得很开心。

      03

      镜音连得知参加葬礼的具体时间是在周四的下午。

      那时他刚下班,因公司里临时要请客户吃饭,他准备打电话回家告诉铃,不想一拿出手机就刚好接到了朋友的通知。周日早上八点半。殡仪馆和凛子的学校在同一条路上,虽然殡仪馆的位置要远得多。

      镜音连记得自己一些过世的亲人也是由那里的殡仪馆来办理丧事,公墓就在殡仪馆的后面。放眼望去是一片排列整齐的墓碑。镜音连十六岁时,公墓里的墓碑全是白色大理石砌的,等十七岁的他跟着父母再去那片公墓时,有了不少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墓碑。他从少年时期到步入中年都没有搞懂过黑色的墓碑与白色的墓碑到底有什么差别。

      不知道现在那公墓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给镜音铃打电话时默默在心里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您好,这里是镜音家。”妻子轻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铃,是我。公司临时有事,晚饭不回家吃了。”

      “好的。”仿佛可以通过镜音铃的声音来感知她此刻接电话的场景。她刚才可能在清洗厨具,听到电话想了以后就急忙拧紧水龙头小跑着来接电话。现在她一定是弯着腰,用沾了水的手握着电话,微笑着回应他。握着手机等电话那边的铃挂断电话,通话却一直保持着,直到镜音铃有些迟疑地问道:“……连,还要说什么吗?”他才反应过来,平时都是自己先挂电话的。“没什么了,晚上早点睡。”

      “恩。”

      铃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先挂电话?镜音连看见屏幕上通话还在继续,同事已催促着自己快点走了,他胡乱按了几次挂机键。

      到了请客户吃饭的地方,有几位先到的客户已经在欣赏艺妓的表演了。请客户吃饭只是例行公事,镜音连清楚吃过饭后有些客户喜欢加点特殊要求。昏暗的包厢里作陪的小姐对唱歌的中年男人拍着手叫好,不断闪烁的灯光晃得镜音连一阵难受。桌上东倒西歪地摆着果盘和酒,一些人已经开始享受起小姐给自己喂水果的乐趣。没人顾得上理会镜音连,他也庆幸没人来理会自己。然而正庆幸着的时候,同事拉过一个已喝得醉熏熏的小姐坐到镜音连的旁边,扑鼻而来的酒味和喝得烂醉而口齿不清说着话的同事令他忍不住另外一边缩了缩。

      有几个和自己一样不管多少次都受不了这种场面的同事带着同情的目光对镜音连笑了笑,好心拍着身边空余的位置让他坐过去。

      “简直就是噩梦。”听到这不满的嘀咕,镜音连赞同地点了点头。

      凌晨一点钟,镜音连感觉到在街道上奔跑的风清理干净了残留在肺里的浑浊空气。他搀扶着一个被灌醉的同事,对剩下的人告了别,便往最近的车站走去了。

      身后阵阵男女的欢笑声在黑夜里显得可怖,仿佛是魔鬼正聚集在一起开着派对。又是婚外情。镜音连默默嘀咕着,转头望了一眼自己搀扶着的走路不稳的同事。

      他大声地在同事的耳边喊起来:“老兄,你家在哪儿?”得到的一个地名和是一阵哭一般的笑声。“哎,谢谢你啊兄弟!下次再一起……嗝,一起……喝一杯!”

      镜音连一下子思念起家里那张舒适的床来,要是顶着压力拒绝掉应酬,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拥着妻子安稳地睡着了。

      04

      拿出钥匙想要开门,却不能顺利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镜音连去摸墙上灯的开关,打开灯以后却没有预期的光亮。反复按了几次开关才想到也许是灯泡坏了,镜音连又重新在黑暗里费力地找着锁眼。把门打开的瞬间镜音连松了一大口气。

      慢悠悠地在门口换了鞋子,通过玄关进入漆黑一片的客厅,他隐约觉得有人坐在沙发上。打开灯一看,原来是妻子坐在沙发上,她已经睡着了。被应酬扰得焦躁异常的镜音连看到这幅景象,顿时平静了不少,他走到沙发边扳着她的肩膀轻微地摇了几下。没办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而抬起手挡在眼前,镜音铃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头望去,丈夫脸上无可奈何的笑就进入了视野。

      “在这里睡着会生病的吧。”

      “……本来是想好好等连回来的。”镜音铃的睡意减退了大半。“结果睡着了……抱歉。”

      “回卧室去睡吧。”亲昵地拍拍妻子的背,镜音连注视着镜音铃步伐有些不稳走进卧室。他正想给自己倒杯水,镜音铃又走回了客厅。

      “今天买了西瓜放在冰箱里。”

      “知道了。”

      被保鲜膜封好的,已去皮切块的西瓜整齐地躺在盘子里。那西瓜吃起来十分爽口,一口气吃下几块,他心满意足地将剩余的西瓜封好,重新放回冰箱里。然后他草率地洗了个澡,随便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便回卧室准备休息了。

      他入睡得很快,担心没有擦干的头发会导致他头痛的镜音铃怕打扰他的睡眠,放弃了去拿吹风机的想法。

      镜音连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看着被分成两半的巨大银幕上的景象。左边的银幕正在播放同事水野与他的情妇正高兴地手挽着手走进商场的片段,右边的银幕则是水野与他的妻子结婚的片段。过了一会儿上面的人物都消失了,剩下的一边是喧嚣的街道,一边是宁静的教堂。最终画面失去了色彩,声音也消失了,像是多年前的无声电影。

      他看到银幕上的景象逐渐合二为一,成为一幅模糊不清的静止画。出现在画面上的似乎是祠堂,里面挤满了人,僧人们正在诵经。摆在中间的巨大遗像上的人有些面熟,镜音连眯起眼睛想要辨认那是谁,静止的画面猛地又开始动了起来,声音也猛地传了出来。一场令人头晕眼花的葬礼。无由地对眼前的画面感到害怕,随着银幕上葬礼的进行,恐惧不断地侵袭着镜音连的神经,他在惊恐中醒了过来。家人都还在睡梦中,镜音连怕吵醒了妻子,便极其留意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被那个奇怪的梦扰得心中不安,镜音连想去倒杯水来舒缓一下自己的神经。

      自己梦见的是谁的葬礼呢?站在窗前凝视着远处的山与天交接的地方,镜音连不由自主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山只有黑漆漆的轮廓,与夜色混在一起。

      是那个死去的同学的葬礼?或是某个亲人、老师的?也许那是一个陌生人的葬礼呢。无论怎么想镜音连都无法给自己那个梦一个合理的解释。说不定是自己的葬礼?这个荒谬的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他给否定掉了。

      明明只是那只是杜撰出来的东西,自己却对此困惑无比。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累了,为了放松自己才会做了这样一个梦。他如此安慰自己。

      05

      那是场非常普通的葬礼,和其他葬礼没什么不同。所有人都明了流程。气氛沉重了些之外,其他和公司开会时几乎一个样。镜音连站在人群中,心不在焉地边想着边打量其他人。

      有的人掩着嘴打哈欠;有的人在揉自己还未完全睁开的睡眼;有的人已经开始讨论中午的午餐该吃什么的问题。人群最前面的是失去亲人的泪流不止的女人和大声哭泣的孩子,看到他们悲痛的样子,镜音连顿时觉得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同学,而是因为自己把肃穆的葬礼与公司里繁冗的会议相提并论。对于死者以及那些感到悲痛的人们来说,自己的这种想法值得好好谴责。镜音连觉得自己还浑浑噩噩地做着那个荒谬的关于葬礼的梦。等他回过神来,葬礼已举行完毕,参加葬礼的人都三三两两开始离去。他愣了一下,也赶忙跟着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同事水野,他挽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女人向镜音连打了招呼。

      “镜音君,中午好。”

      “……午安。”镜音连茫然地张望了一会儿才看见水野,他更加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谢绝了水野请自己一同吃午餐的邀请,镜音连告别水野往车站的方向走了没几分钟,便被一位陌生的女人给拦下。女人散着棕色的长发,头戴鸭舌帽,还戴了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墨镜,动作慌慌张张。

      待女人取下墨镜,镜音连发现这是曾经见过几次的水野的妻子。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向镜音连道了午安后问了几个关于水野与他的情妇的问题。樱花花瓣被风拍在身上的感觉清晰无比,被太阳烘烤着,一股带着樱花清苦味的熏蒸热气窜进鼻腔里,镜音连不清楚自己回答了什么。这也像梦一般一晃而过了。只有走上阴凉的楼道,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的一刻才有梦醒时的清爽,镜音连唤了妻子与女儿的名字后想起来今天女儿的学校举办运动会,妻子去观看女儿的比赛了。

      现在去凛子的学校可能还来得及看见凛子的比赛,虽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凛子的比赛是在今天的什么时候。

      他决定赶去学校看一看,于是又换上了刚脱下没两分钟的鞋子,带着鞋子里还未消散的热气,出了门。天正是热的时候,等镜音连找到凛子所在学校的运动场,他贴身的衬衫已被汗水浸湿了不少。

      喘着粗气,镜音连难耐地解开外套,又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露出领口汗津津的皮肤。广播正在播报上一场比赛参赛学生的成绩,镜音连走上看台,在最角落里找到了镜音铃和凛子。

      最先看到镜音连的凛子抬起手向他大力地挥动,嘴里喊着什么,但广播将她的声音全部掩盖,镜音连什么也没听见。镜音铃在凛子向镜音连挥手时也站起来向他挥了挥手,镜音连随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加快速度向着妻子与女儿走去。见到镜音连满头大汗的样子,镜音铃急忙给镜音连递了手帕与一瓶还未开启的果汁。

      “没有水吗?”镜音连问。

      “这个很好喝的。”凛子插了一句,“爸爸不喜欢吗?”

      “老了以后就不怎么会喝了。”镜音连把饮料递给女儿,凛子注视了装着果汁的罐子的外包装一会儿,带着不解的表情打开了罐子。

      “爸爸真的不喝吗?”疑惑地又问了一次,凛子看到父亲点了点头后坐到母亲身边,双手握着罐子,把视线锁定在运动场上。镜音连挨着妻子坐在另一边,凛子听见母亲轻声询问父亲是否需要去喝水的问题。

      她知道父亲一定会摇摇头说不用。凛子偷偷瞧了一眼,果然父亲正对母亲说“不用了。”

      离看台较远的场地上,在进行着女子跳高比赛,镜音一家三口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里,凛子为失误的学生叹着气。

      “本来还以为连来不了了。”看到女儿如此专注于跳高比赛,镜音铃说话的声音又轻了许多。

      “是啊,想着可能得到傍晚才行,结果一早上就全办好了。”镜音连也压低了声音,“凛子的比赛过了没?”

      “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连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说罢,镜音铃把食盒从带来的包里取了出来,粉色不透明的盒子里躺着两个三明治。

      “早上做得多了些。”镜音铃双手捧着食盒对镜音连解释,等镜音连拿走里面的三明治后,她盖上盖子把食盒重新放回包里,又给镜音连递了张纸巾。咬上一口三明治,凛子忽然伸过手来扯了扯他的衣摆打断了他的动作。“爸爸你看那。”凛子指着站在场地边上观看自己孩子比赛的父母们,有些激动地说,“我就说妈妈是看上去最年轻漂亮的,对吧!”刚准备说点儿什么的镜音连忘记了自己嘴里还有三明治,他是准备笑起来的,可脑海中一下掠过了水野的妻子与在葬礼上痛哭的女人,他猛吸了一口气,差点儿就被三明治给噎住了。

      咳嗽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干笑,镜音连暂时没办法好好说出一句话来。镜音铃拍着镜音连的背部试图让他好受一些,凛子对着母亲抱歉地吐了吐舌头,把还没来得及喝的果汁放在一边,扔下一句“我去看其他比赛”便匆匆跑走。不得不借助凛子留下的果汁来解围,镜音连喝下果汁之后感觉好了一些。“呼,好很多了。”他挺直了背,再一次咬了一嘴三明治,边咀嚼着边和镜音铃说话。镜音铃担心丈夫还会被噎住,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看。面对妻子关切的眼神,镜音连沉默着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三明治,全数咽下后露出了令她安心的笑容。

      “那个啊,刚才凛子说的还真不错。”镜音连说道,“我在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水野,他带着他的情妇,他的妻子似乎是在跟踪他……水野,恩,那个同事,你见过几次的。”

      镜音铃回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妻子比你小好几岁呢,看到的时候却已经苍老得快认不出来了。水野的情妇倒是显得很年轻。”

      “……是因为情绪的关系?”镜音铃小心地回应。

      “大概是这样吧,真是像一个在葬礼上痛哭的女人。”他说着握住了镜音铃的手,看上去十分轻松:“铃的眼角好像有皱纹了。”告诉妻子他所想的东西之后他确实感觉轻松了不少。

      “……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当然会有皱纹的吧。”对于镜音连转换话题的速度她习以为常,也就顺着他的话应了下去。“以后就该叫老婆子了。”他调笑道。

      06

      凛子跑得很快。当凛子的比赛快要开始时镜音连和镜音铃离开看台来到场地边上观看女儿的比赛。注视着在赛道上努力奔跑着的女儿,镜音连感到自己非常轻松。由各种繁杂的事情带来的疲惫都被那奔跑的身影带走了似的,被明媚的日光给处理的一点儿不剩。他无意识地搂住了妻子的肩膀,整个人被阳光的温暖给充填得满满当当,那些灰暗的场景都烟消云散。

      不管是葬礼还是关于同事水野的事情,都在凛子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一刻全部从他的脑子里溜走了。比赛结束后,镜音连与妻子和女儿一致了走路回家的想法。街道上拂着凉爽的风,驱散了一些热气。镜音连看着镜音铃将耳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的动作,不自觉地回想起国中时两人一起上学的景象。

      那时的镜音铃也是这么将垂在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的。或许别人也时常会想起结婚前自己和妻子之间的事情,他露出了怀念的笑容。他认为自己的心情是很不错的。回到家后他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以为如果要做梦的话也应当是个好梦——就凭自己心情不错这一点,也该做个好梦才对。

      然而镜音连又梦见了葬礼。这次他看清了很多东西。那遗像是一张新婚照片,新郎与新娘的脸上都只剩下笑着的嘴,其余部分都被涂黑了。被涂黑的皮肤与白色的礼服尖锐地扎着人的眼睛。经历烈火焚烧后装进骨灰盒里的东西散发出人难以忍受的臭味,梦里镜音连忍不住去猜想摆在遗像前边的漆黑的骨灰盒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场葬礼好像持续了几个世纪,看到有人把骨灰盒放进墓里并用大理石和水泥牢固地把墓给封闭起来。镜音连猛地发现参加葬礼的人群中有人是在开心地笑着的。嘈杂的声音里有哭声和笑声。灰蒙蒙的云压的很低,黑色的土地上有人跳起了舞,为了庆祝,镜音连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困惑,以及恐惧。这是在为了葬礼庆祝,还是为了被埋葬在地下的那个装在骨灰盒里的东西庆祝?他又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水野和他的妻子也在人群之中,一个笑着跳舞一个跪着哭泣。

      “镜音君,一起来跳舞啊!”水野朝他大喊着。镜音连被一股力量推进人群里,又被牵引着高举起双手,被迫跳起舞来。

      “连?”身后传来妻子的呼声,他回头一看,发现镜音铃拉着凛子都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他。极力挣脱那力量的控制,他向妻子与女儿跑去。忽然镜音铃的表情看上去绝望至极,凛子也大声哭了起来,镜音连发觉腿上被缠上了什么东西,他低头望去,只见吐着信子的蛇朝他张大了嘴。

      “连!”镜音铃呼喊他名字的声音又传入了他的耳中。梦见蛇咬上自己的一瞬间,镜音连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连,晚饭做好了。”熟悉的声音安抚了他的余悸。

      “……铃。”镜音连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妻子的一只手,好像她要离他而去一样。

      对突如其来的动作,镜音铃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很快把另一只手搭在丈夫的双手上,温柔地回应:“什么事?”急于想要说话却又一时语塞,他摇摇头,试着像镜音铃那样温柔地笑。

      “没什么。”

      07

      吃饭时凛子好奇地询问父亲他是否做了什么梦。听见女儿的问题,镜音连的目光沉滞在窗外染上了金色阳光的云朵上了一会儿。

      “我做梦的时候说梦话了吗?”他问。

      凛子大力地点点头,把筷子往盘边一搭就凑过去低声告诉镜音连:“爸爸在喊妈妈和我的名字。”

      “这样啊……”轻松地笑了笑,镜音连说,“我梦见了你妈妈带着你跑了。”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十分有趣,凛子迫切地问:“是梦见离婚了吗?!”

      “……应该说是梦见离婚的前奏了吧。”他若有所思。

      “爸爸你该不会是想和妈妈离婚吧。”

      “怎么可能啦,小孩子不用多想这些。”

      “哦……”闻言,凛子低下头扒了几口饭。

      自己永远不会为眼前的景象举行一场荒诞的葬礼。镜音连与妻子四目相对时如此坚定地想。“可是,”不安分的女儿又开口问,“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凛子的嘴里塞满了米饭,撑得一边的脸颊鼓鼓囊囊。镜音铃为凛子拿掉黏在脸上的饭粒,好笑地提醒道:“吃饭的时候说话容易噎着。”“不会啦。”顾不上咽下嘴里的饭,凛子依旧含着米饭,说起话来略微口齿不清,但也足以能让人听清。

      女儿与妻子和自己那如出一辙的金发规矩地梳在脑后。在镜音铃帮凛子把在脸颊两侧快要垂进碗的头发顺到耳后的时候,镜音连感受到了一份奇异的幸福。

      这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想要去翻一翻家里的相册的想法。

      08

      把所有的相册从架子上取下来,镜音连翻开落了灰尘的相册,在灰尘的包围中坐在地板上一页一页地浏那些永恒定格的画面。

      从与妻子刚交往的学生时代的相片一直翻到去年凛子过生日时去拍的艺术照,越往后看镜音连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沧桑,夹杂着幸福,令他不禁想要说点儿什么。

      自己、还有陪伴自己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妻子和婚后因爱诞生的女儿凛子这些年来的变化都清楚地反映在照片之上,感受到在时间流逝里度过的生活带来的美好,无论是与妻子一同老去还是女儿的成长都是那么美妙。

      镜音连真切地发现那些灰暗的事情确实是离自己非常远的,他的生活和整个房间里溢满的落阳橘色的光的一样明亮。是对家人的爱使得这份生活充满光明,把这份爱埋葬之后的事情他永远也不想知道。

      他合上了相册,将它们放回原处,也合上了关于葬礼的一切,任光将它们染上温暖。

      FIN

      一直在脑补连君和铃酱的孩子会是什么名字,觉得儿子会叫lento,女儿叫rinka或者rinko,这么想着,就把女儿的名字设定为凛子了w

      BUG太多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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