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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予盛开之花[下] ...

  •   *

      日子过得很快,我整天站在铃的病房外听初音和她一起嬉闹,竟一下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和其他病人也快速地熟识起来。他们都是相当友好的人,我猜这是因为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病症,在一起彼此的认同感比较强。表现得最明显的莫过于大家对于铃的态度。铃几乎不出病房,她的病房却总有人去,其中来往最频繁便是初音了。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很多人聚在一起。他们对外边的一些事情很感兴趣。

      我从弥漫着雾气的早晨开始站在铃的病房外,此刻初音会离开她在二楼的病房,下来散步。这个时候也能看见三三两两的病人结伴跑步。等雾气散去,熙和清浅的日光洒满了大半个疗养院时,所有的病人都已经起床了,这时初音便回来,到铃的病房和她聊天,到早餐的时间我们三个就结伴去食堂。

      这里的病人形形色色,见到我和初音走在一起时他们都会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经常把我和她都弄得哭笑不得。

      “在这里恋爱可快呐,在这里结婚的恋人就有不少哦。”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在护士的搀扶下也高兴地说着。“大家还真是可爱啊。”我干笑几声,一旁的初音也会发出轻轻的笑声,应着我:“是呀。”

      不得不说对于大家这样的态度我还乐在其中。我确实是对初音怀抱着好感,说来也许显得可笑,我似乎是对初音一见钟情。这样的说法我酝酿了很久。第一次见到她被她看见那窘状,我的反应好像太大,也为她的容貌感到惊艳,甚至还打算和她在一起而暂时不去管病重的妹妹。这突如其来的心动搅乱了我的思绪。

      “哥哥,眼睛都看直了。”铃也毫不客气地指出我的状况,用平静无波的语气,没有比妹妹这更能让人感到不好意思的说法,要是有其他人在场,大家也会笑起来。

      铃的情况乐观了不少,看上去也开朗了不少,虽然她还是很少和人交谈。再过一段时间康复了我们就该回去了,想到这里,虽是有些不舍这里那些美好的风景,但这是可喜的。

      “铃的情况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大概我们就回去了。”在一个晚饭过后的黄昏,我有意无意地向初音提起了这件事。
      “那很好呀。”她一蹦一跳地,每次都精准无误的跨过两块地砖,“铃酱能康复得这么快真是太好了!”说着,她转过身冲我微笑。
      我是愚蠢地想要确认眼前像森林的精灵一样美好的女性是否也对我怀有男女之间的好感,我也扯着嘴角掩饰自己期待落空的失望,重复着干涩的“是啊,太好了。”

      随着季节的变换,天气渐渐转凉,铃的病情反反复复,原本的好转又再一次变为加重。医生建议我尽快带铃回家一段时间,我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不安。

      回去的时间确定在两天后,大家给铃开了个欢送会。铃在准备回去的前一天都精神焕发,那股盘旋在心头的不安似乎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没有进去铃的病房参加那个不大的欢送会,所有人都很高兴,用温水代替饮料频频和铃碰杯。病能够尽快痊愈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我站在门外感受着被那其乐融融的气氛染上温度的灯光,心情也变得很好。

      气氛最热的时候,初音从门探出了半个身子,一见我便小声地喊起来:“海人君在这里呀!”

      “不进去一起玩吗?”她双手握着一个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走出来,滚热的水汽从杯子里袅袅腾起。初音今天换了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肩上没有她经常披着的厚实外套。少了呢大衣,她看上去纤弱了不少。

      “我不太擅长应付那样的气氛。”我解释道,其实是怕大家又拿着我们两人开玩笑而引起初音的反感。

      初音应了我一声,开始小口小口地戳着杯子里的水。她平视着昏黄的灯光里的树木,脸上的红晕来自于正进行得热火朝天的欢送会。她应该也很高兴吧,我想着显而易见的事情,同时也思考着要该找点什么话题。

      “要是爸妈不知道我打算带铃先回去一段时间而不打电话催我和铃回去,我还真想在这里多待几天。”我蹩脚地开口。
      “真好呢,”她平静地说,“被家人这么关心,尽快回去最好不过了。”
      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样子很反常。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挑了个很糟糕的话题。

      “我家人也很关心我,”初音回头望了一眼泻出身后那灯光的病房门口,用怀念的语气说着,“大概和铃酱受关心的程度是一样的。”她的声音比往常还要轻,正是这样让我感觉到她对以前事情的唏嘘不已。

      “但是被关心得太多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住在温暖的家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关心的话,活在处处都有人关心的世界里。”她低下了头,“明明这样很好,却没有理由的开始害怕起这样的世界来,害怕关心我的家人,结果我疏远了他们,变得少言寡语的。”

      “也许这么说有些不礼貌,我总觉得铃酱也是这样,然后就产生了很多亲切感。”初音抬起头来,目光如一湖平静无波的水,“我想那孩子之所以和海人君不亲近也是这种原因吧。”

      我猛地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和初音说的“和妹妹关系不好”这样的话。那时候想不管妹妹而顾着自己轻松的想法一定被察觉而且引起了她的不满。

      “……我知道了。”我羞愧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呼——好啦,一起进去吧?”她长舒一口气,一只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腕,提出了我无法抗拒的建议。

      “恩……”我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她残留着热水余温的手掌上,那温度穿透了布料使我能清楚地感知。

      我弓着腰被她拉着往病房里走,看着她柔顺的长发在我的视野里轻轻摇晃。

      距门口只有几步,我不知哪来的想法,停住了脚步。她疑惑地回头望着我,苍白的脸被灯光照亮了一半。“初音……我能叫你的名字吧?”

      “海人君喜欢用什么称呼都行。”她很体贴地笑笑,“我不就一直都在叫海人君的名字嘛。”

      “是啊。”我在胡说些什么啊。暗自头疼了一把自己乱七八糟的话,又庆幸自己没说出“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这种默念过多次的想拿来当向她表白的话。明天就要回去的我干嘛还要多说无谓的话来扰乱她。

      “那我们进去吧?”
      “好。”

      度过了很愉快的时间。十点以后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铃和我确认了一遍该收的行李是不是都已经收好。确认过后我们也准备各自休息了。
      我帮铃关了灯,在门口握着门把准备关上门时,黑暗里传来了铃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声音。

      “哥哥。”
      “什么事?”

      “如果你想让未来姐做你的新娘,我还蛮高兴的。”

      “晚安。”我的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我怎么也没想过,我的恋情竟然是靠我不想去多理会的妹妹建立的。

      *

      我还是选择带铃回了家,没有去找未来表露我的心情。离开疗养院时我伴着一种“有缘再见”的想法向未来挥了挥手,坐上车后我长呼了一口气,疗养院已经远远地被留在后面了,转眼间风景又变成了延绵的山峦,还是刚来时我所看见的那般苍翠。但我能感觉自己和来时不一样,变得豁达了不少。

      等以后再回来找未来,这个想法从萌生到深深扎根在我的脑子里只用了我带着铃回到家的时间。然后我过了一切都很安稳的一星期。

      异状发生了,打破一切平静的是寒冷的清晨母亲的喊叫。父亲和我都是被母亲的声音吵醒的,她的声音从铃的房间传来,我和父亲一起找到了母亲,她站在铃的床前,拉着铃的一条胳膊,一见到我和父亲就连忙招呼我们快点过去。

      看了就令人发毛的血疹密密麻麻布满了铃的胳膊,那原本白皙的胳膊面目全非,就连铃的脖子上也冒出了部分。
      我们起初怀疑是不是房子里有什么虫子,急忙去超市把杀虫剂消毒液瓶瓶罐罐买了一堆,把铃房间里的床单、被套、枕巾之类的东西统统塞进了洗衣机。铃说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不适,可父母还是免不了提心吊胆,决定快点洗漱完以后带她去医院。

      我往返在盟洗室和铃的房间,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整条胳膊都红得触目惊心。不安的感觉又喷涌而出,和父母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让我先带着铃去看看她的胳膊。然而楼下的门诊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医生建议我到市里的一家去。车程是四十分钟。

      铃是被我背着出门的,她在家里睡着了,我没有想过要吵醒她。她趴在我的背上安静地一动不动,我听得见她微弱的呼吸声。

      挂号之后顺着螺旋楼梯往护士告知的楼层走去,我竟遇见了未来——她在走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那头漂亮的青发不翼而飞。

      对于我看见她头发不见了的惊异,她平淡地解释:“因为手术需要。”

      她陪我一起去了皮肤科,在路上她告诉我是在做脑瘤手术之前剃掉了头发,她非常乐观地说着:“因为还在脑瘤早期所以手术很成功,剃掉的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
      “是啊。”我转头瞥了一眼铃,暗想病这种东西真是说来就来。

      在铃之前有好几个看病的病人,其他科都没什么人的样子,唯独皮肤科挤满了人。电子屏幕上叫到的号数离铃还有一段时间,我便让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决定让她再睡一会儿。未来坐在我的旁边,并没有问我带着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大概她也看到了铃胳膊上那些可怕的血疹了。

      “看见未来出现在这里真是吃了一惊。”我时而看看电子屏幕上“XXX请准备”“XXX就诊中”的红色字样变换,时而又用余光扫着未来的脸。她的脸色比之前又苍白了不少,青色的眸子里的光却似乎比原来更清亮,看得出她的精神很不错。

      “看到海人君的时候我也吃惊了,铃酱她还好吗?”未来小声地问,手指指着被我隔着的铃。

      “铃说没什么感觉,好像是起类似荨麻疹一样的东西了。”我回答她。

      “是这样啊。”未来用手撑着下巴,前倾着身子,也望着那个用来叫号的电子屏幕。

      “那很快就会好起来了。我想海人君应该不用太担心。”她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让人安心。

      “恩。”我终于决定转过头看着她。
      沉睡于心底的告白的话语在她的注视下苏醒过来。
      我神差鬼使地开始说着自己想要告诉她的话:“未来,那个,我啊……”吞吞吐吐地还差点咬到了舌头,“一直很喜欢你。”

      电子屏幕上终于出现铃的名字。
      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说完以后立刻起身离开了椅子去叫铃。

      偷偷地瞥了她一眼,她愣在那里一动不动。铃也一动不动地,好像睡得很熟。

      我在噩梦里做了个短暂的美梦,由铃从皮肤科转到心内科的一刻,美梦结束了。
      未来拥住了我,她轻拍着我的背,叹息声好似在哭泣。

      由于室性心动过速导致了心源性猝死,铃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人世。

      那天起,初音未来成了我的恋人,用我的妹妹的死亡换来的。

      *

      对于铃的死亡我没有太悲痛,这么说显得很不近人情。父母很伤心,母亲晕倒了几次,我在一旁,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未来站在我身边,皱着眉头,脸上一片阴霾。
      在这充斥着悲恸的事实面前,我大概是真的显得不近人情。
      悲伤的浪潮在整个家里久久不去,铃的葬礼过后一个星期,未来不得不回到疗养院去了,这时我才觉得感受到了自己的悲伤。不想在恋人面前表露出那没用的一面,不想让原本就已经十分难过的人再抽出一份关心用在尚且还健康地活在世上的我的身上。

      我想其实父母和我一样,对铃的死亡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这样的准备在死亡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一个家从溢满温馨到充斥灰暗破败只需要一个电话通知的时间。
      然而那悲痛深烙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被抹去。

      半年之后在父母的同意下我辞去了工作,学了些护理知识,去疗养院当了个蹩脚的志愿者。
      我再次回到疗养院,未来的头发已及肩长。我们在镇上的教堂里举行了婚礼,结婚那天也正好是疗养院组织病人们一起出去活动的时间。

      “海人君不后悔吗?”未来的肩上依旧披着一件外套,她拢着衣服的前襟问我,虽然在微笑,眼里却闪着凄然的光。
      那些无法医治好的病症随时有可能加重,也许是在一个星期后,也许是明天,也很可能就是下一秒。

      生命脆弱得就像随时可能被雨滴打坏的花,但是每朵花都还在毫不胆怯地盛开着。

      我搂住未来,在她的注视下坚定地摇了摇头。她肩胛颤了一下,青色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对不起。”不知是在向谁道歉。
      那些病痛和悲伤的心绪并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是因为死去的妹妹让我对生命的小心翼翼?我想竭尽自己的温柔来对待我的妻子,也努力地这样对待每个人。
      我握住苍白瘦弱的妻子的手,她也回握住我的手,牢牢地。

      “谢谢你。”

      像是盛开的花,你所给予我的,向我展示的乐观坚强和生命之美,我会小心珍藏。
      我想把我所得到的,转化成熙和的阳光,予以你和其他人生活的勇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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