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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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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皇上当真疼你呢,这不又让倩倩给你送东西来了。”
粉红纱帐里的人儿柔柔地笑了,一只柔夷娇娇地从纱帐里探出来,往坐在床边的女子额上轻轻一点,三分庸懒七分宠腻地道:
“皇上真正是宠谁呢,赏这些个物什派阮公公来不就成了,只怕是心疼哪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可怜她整日介儿闷在宫里,又念着家姐怀着身孕,才借着这档儿让她来看看我罢。”
“姐…取笑倩倩呢…人家可不依了……”
闻言,帐里的女子轻轻笑出声来,
“小丫头,还怕姐姐笑呢……”
“哼…还笑还笑……”小手随意地抚上帐中女子的肚子,突然惊道,“呀…姐姐……都这么大了…我的小侄儿可是快要出来了?”
两朵红霞飞上帐中女子娇若花蕊的脸庞,
“没个正型,什么叫‘这么大了’…不过,到真是快了……时不时踢我呢,就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姐,一定是小侄儿的,想来王爷指着姐姐给生个儿子继承他那身金铠甲呢。”
帐里女子也轻轻把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嘴角浸着甜蜜的笑意,想起那个威武不凡,却又粗中带细的他,不禁心中溢满柔情,葱白似的手指缓缓在肚子上来回摩挲着,美目里流转出温暖隽永的深情,然后,用倩贵妃这辈子也不曾听过的温柔语调,低低道:
“他呀,只要是我们的孩子。”
多年以后,倩倩回想起来,那声音仿佛晨曦穿透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叶片凝聚的露珠上流淌着一般婉转柔和,却摄人心魂。
那一瞬间,当今圣上的表妹,亦是最最宠爱的倩贵妃,突然觉得好想流泪。
“人嫌狗不待见的奴才,可瞎了你的狗眼!挡着谁的路呢这是!仔细皇上要了你的脑袋!”
人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小品子远远的还没见得说话人模样,只看见一大片明明晃晃的亮色向自己跟前驰来,就听得一溜儿刀子般的尖嗓儿割向他的耳朵,他也不知怎的,手中刚刚点上的宫灯一松,腿也一软,硬是愣愣地摔了一个趔趄,灯在他边上熊熊地燃尽,灼得他半边脸发疼,懵懵懂懂中,再抬首,滚滚的尘土却扑的他眼也睁不开了。
“真不要命了!”
霎时,小品子只觉得背上一记闷痛,控制不住的往边上滚了几滚,依稀瞥到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就晕过去了。
晕之前他想:完了,尿裤子上了。
时值傍晚,白日里的余热却还没有散去,隐隐地催人燥热。快入夏了,这天气也象半大的婴孩般,变化无常,只叫你猜不到却又气不得。茉融刚喝下一碗胡桃、桂圆、栗子、枣泡的热茶,太医说是可以补血益气的。才打发了两个丫鬟下去,温热的茶水下肚,燥热感更加滋滋地窜上来,她突然就想灌一碗镇得冰透冰透的酸梅汤,这样一想,舌下的唾液也涌上舌尖儿,几欲唤来翠翠去弄了,思量又思量,罢了罢了,等到生下这个小家伙,冷的辣的她可就不再忌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在窗外鸣,“倦鸟归巢了呢”,不觉已念出声,她知他这几日忙得紧,边境上也不让人踏实,到底赶不赶得及让他目睹他们孩儿的出生啊。
乱七八糟想些有的没的,小腹突然一紧,她一惊,两手不由自主紧紧攥住腰上的衣服。门窗都紧闭着,说是怕她受风,天色在暗下来,只听得琉璃灯罩里的蜡烛静静燃着的声音,偶尔火苗“滋”地蹿动一下,此外就是自己的心跳,那么大声,响得心都抽紧了。她就这么一动不动静了半饷,没再感觉别的异样,于是放下心来,刚刚要卧下去,突然腹内猛地一缩!
浅赭色的云丝仿佛撕裂的锦帛般,低低地铺满了半边天空,地上明明一丝风也感觉不到,那云却似散学的孩童般在空中逐戏着,渐渐地三五聚集到一起,像极大块大块的鱼鳞,那原本极淡的赭色也慢慢被如血残阳染作赤色,仿佛泼上了调得极稠的朱砂颜料般。若是此时仰望这一片天,会看到在那红得嗜血的天际露出一隅角楼,像画中用金笔勾勒出一般,腾然欲飞,有种不似人间的恍惚梦幻。
然而现在却无人有心欣赏这景致。
七八个丫鬟端着铜盆白纱往西厢里去,鱼贯而入又倾泻而出。
纱布吸饱了水在盆底庸懒地舒展开,浅红色渐渐地氲散开来。
陆家婆子匆匆地收拾起些物什。几天前她就已经被接到王府来了,之前看那位贵人的胎象,原本料想总归还要个十天八天的,现在提前了这么些,并不是好兆头,想到这儿,心下也紧张起来,小碎步迈得愈发急了,就往那厢里去。
“哎呦!”天色已渐渐昏暗,陆婆子走得又急,就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人,抬眼一看对方是个长得抽抽巴巴的半老男子,火气就冒上来,刚要开口骂“这么不长眼!”,却听对方先声夺人道:
“妈妈的呸,没想这王府里连一个婆子也忒得胆大,还不快快跪下!”
这一把刺耳的尖嗓着实把陆婆子吼得愣了一愣,却也马上反应过来,回嘴道:
“奶奶的王八羔子,王妃就要生了,你耽搁——”
然而这话却生生被阻在喉咙口,明晃晃的一群人从假山环伺的九眼喷泉那头走来,明黄色的服饰,陆婆子眼前一花,扑通一声跪下,虚汗出了满头,
“老身,老身……”
“王妃要生了?!”那明黄色的男子气息不稳道。
“啊?……是,是的。”
伸手一拳气急败坏地打在身旁的假山上,血混着沙石从拳头上蜿蜒淌下,丑陋而狰狞,男子半似温柔地呢喃,却掺杂着一丝决绝的味道:
“融儿,莫要怪我。”
辛瑛常常想,自己果然才是真正适合为帝之人。辛翔看似凶悍霸气,却最最注重情义;辛誉纵然胸怀帝王之才,却志不在此;辛顺尚未脱孩童稚气,玩心甚大;其余几个,他从未放在眼里过,不在话下。然而两年前,当裕陵城内“裕陵九姝”的美名渐渐传到他耳里,身为长皇子的他起始也只不过一笑置之,想是闺中少女无聊鼓捣出来的虚名而已,然,她,到底是不同的,也只有她,只有她。
女子室内特有的馨香气味萦绕在鼻尖,还混合着微弱的血腥味。
茉融虚弱地半倚在床头,纱帐半下,再好脾气,此时却也忍痛愠怒道:
“皇上所来何事?”
辛瑛的拳握了又紧,紧了又握,心痛如烤,然而又心焦如焚,最终,道:
“郢国侵犯边境,拿下三座城池,生擒五弟,要裕陵九姝来换……来人,把五王妃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