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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觉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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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觉远勉强撑起头,却见真性一脸恨铁不成钢。
觉远脸上一红,挠了挠耳朵。他余光一扫,四下再无第三人。奇怪,人都哪儿去了?他一时懵懂,傻话脱口就来:“师叔,我这是还在梦里吗?真定师叔、真俨师叔、觉非他们,还有那几个归海宗的女修,周皇子的车马……怎么都不见了?”
又见真性身边居然还漂浮着一只没有脑袋的追风吼,他倒心下释然,看来还是我没睡醒。于是稀里糊涂慨叹一声,“唉,只是不知是我梦人,还是人梦我,还是兽梦……”
话未说完,面门便被真性糊了一掌:“什么梦不梦的乱七八糟!一讲正经佛经你就睡觉,杂七杂八的外道你倒是没少看!”
这一下呼扇得觉远脑袋瓜生疼,看来不是做梦。他定了定神,又听真性叹道:“我还真没见过有谁能像你这样,站着都能睡着。”
觉远只好报以一记赧笑:“师叔,那些车啊马啊还有人……”
真性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散了!本不是同道,当然就各安各的缘法,自顾自的道路。“
原来这条大路在前方分出两个岔路,而轮台寺的和尚与大周的王子皇孙要走的方向不同:往西北一直走可到瀚海荒漠,穿过瀚海荒漠便是绝域天关,这是轮台寺一行人计划的路线;而向东五百里却是金瓯城,那里有直通天关的传送阵,使用传送阵的花销不是小数目,但姬伯符似乎并不把那笔灵石放在眼里。
姬伯符倒也曾再三邀请和尚们同他一道搭传送阵到天关,可惜和尚们却谢绝了他的好意。而就在觉远瞌睡的功夫,真性已经偕同其他僧人送那位大殿下升车启程。而后让真定依旧守他的夜,真俨也带着弟子们回去接着解说中州道庭去了。
说到这,真性轻轻一叹:“明明同出一脉的骨肉,见面却没认出你,你也没送送他,也好,你本也有不送的道理……”
真性说话的声音很低,觉远一时摸不清这话是对他说的,还是真性自言自语。只得接口道:“我离宫时那么小,现在大皇子殿下认不得我也是正常。那个,昨天听真悟师叔说故事,一兴奋就没睡,所以刚刚有点儿犯困……是有些不太恭敬……”
觉远尚在襁褓便在轮台寺出家。上一任周天子是他的祖父。先帝只有一个儿子,偏还死在老子的前头。觉远是那位太子的遗腹子。他出生不久,祖父便撒手人寰。没有让一个婴儿做天子的道理,于是皇位交由他祖父兄弟来坐,而觉远则被抱进了轮台寺。
真性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幸好刚刚人多,声音嘈杂,再没人听到你打呼噜……”
觉远悻悻然抽了抽鼻子。他本还想问一句,那归海宗的女施主们又上哪儿去了?但隐约又担心师叔当他是六根不净。于是只好瞥着那条无头兽尸,沉默不语。这不是那个叶夜心的吗?这鬼东西怎么会悬在这呢?
真性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归海宗的人也要去天关,姬伯符便邀她们一道搭车走了。他那玉辇倒是宽大,挤得下。那蛊雕妖丹我也给了她们,权当是误杀追风吼的赔礼。”说到这里,他又冷笑了一声,“只是玉辇上有位小皇孙,看不得死物。是以这个就交给了咱们。道修生,佛参死,这话也不知道是谁先传的。”
而后他一弹指,那死透了的追风吼就丢进了觉远怀里。
也不知被真性用了什么法子,这尸体表面之前凝着的血迹都已经消失不见,眼下皮毛干干净净,而剩下的血液也都封在脖腔里,一滴也没洒落出来。倒是不用担心弄脏衣服。
觉远捧着这毛团,愁眉苦脸道:“师叔,我刚刚可受了不小的委屈,你现在怎么还欺负我。出家人慈悲为怀……”
真性却微微一笑:“不是我欺负你。是它的主人点名道姓,要你把它埋在它一命呜呼之地,再超度一番。”
觉远一听,心里更加想哭,嘟囔了一句:“我又不知道地方,应该找真悟师叔去……”
真性闻言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冷笑道:“怎么,盼着跟他破戒开荤?”
真悟的性子,觉远是晓得的。这团血肉要是落在他手里,说不定真会被他剥皮烤了吃。事实上,觉远还怀疑那只蛊雕说不定也已经让真悟给吃了,所以要洗了澡才敢回来,不是怕真性师叔闻到血腥味,是怕给他闻出肉香味才对。
于是觉远哭丧着脸,拎着那追风吼的爪子晃来晃去,嘴也撅得老高。
真性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罢了,给我吧。你既然犯困,就回觉正他们那里休息去。”
说着,他两根手指掐着追风吼尾巴尖上那一点毛,又把东西提了过去。
觉远微微一愣:“师叔,难道您还亲自料理这鬼玩意?”
真性的洁癖轮台寺上下都知道的,他会去碰那兽尸已经是不可思议,要是还亲手埋……那画面,简直不能想象。
“怎么可能。”真性淡淡一笑,“觉通不是一直在练《往生咒》么?我听他道门的度亡经也背得很熟了,此物交给他去超度,应该很合适。”
觉远暗暗咋舌。师叔的耳朵果然灵的邪门。
临出发前,觉远就听觉通念叨有必要将那些同超度亡魂、送人转生的经文练到滚瓜烂熟,说不定届时就能排上用场。
《往生咒》又名《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是轮台寺僧人必须会的。觉通这几日得了空就在温习。而其他可能用得上的《地藏经》和《孔雀经》,甚至连道门的度亡经,他也背了几回。
觉通会这么勤奋,倒不全是出于悲天悯人的胸怀。觉通并非自幼出家,是成人之后拜入轮台寺山门。听说家里原先是开香烛铺的,小时候见得最多的,就是客人买香烛纸钱做法事。于是觉通想当然,认为天关大战死了不少人,保不定会有死者亲眷找他们这些和尚超度一番,而凡人请和尚,出手是金银财帛;而到了修士这里,给的自然就是灵石。
觉通把天关之行当成攒私房的好机会。觉远不以为然,但也没打算戳穿他。寺里这些年灵石确实短缺得很,师兄弟们有些想法也正常。只是现在见了真性的笑容,虽说不是笑他,仍不禁脸上发烧。他又怕挨训,又想起自己方才一番委屈,便红了眼圈,用浓浓的鼻音,开口又叫了一声“师叔”。
但还来不及说下去,便听真性轻描淡写说了句:“总好过罗汉堂首席的胡闹。“
觉远便闭上了嘴。真悟是圆觉境界的大和尚,还是罗汉堂的首席,结果露天野浴被女人撞见不说,还打杀了人家的灵宠,而后居然还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这实在太过丢人。而觉通也是罗汉堂的人……不知这算不算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再一想,真性推他顶缸,也是想要保全本寺体面。毕竟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一时莽撞,无伤大雅,也更容易被原谅。
他低声道:“师叔,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他说得小心翼翼,出家人不打诳语,犯戒会被打进拔舌地狱。但后半截觉远老实吞在肚子里,不敢说出来。
真性却岔开了话题,淡淡道:“方才觉净他们争论因果时,我见你发呆,是在想什么呢?”
觉远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开口:“想起了佛祖割肉喂鹰、舍身喂虎的故事。师叔,那老鹰和老虎会因此遭报应的吧?”
真性没有立即搭腔。而觉远鬼使神差,竟把自己走神时所想的事情倒了个干净,“若是它们那时饿死,不过再入轮回。而吞佛后纵是一时留得性命,却也犯了大罪,说不定会因此永堕地狱。而佛祖舍身本是要救它们……”
真性淡淡道:“因果不昧,鹰虎既然食肉,自然是要因此业受果报的。”
“明明是出于慈悲的牺牲……若是舍身反而令生众下地狱的话,这算不算佛造业了呢?”
真性笑着摇了摇头:“胡说八道。佛以清净心发愿舍身,怎么会是造业呢?”说完,他便带着追风吼的尸体,去寻林子里寻觉通。
觉远不甘心,追在后头不停地喊:“师叔,我还是不懂啊!故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真性转过身来,单掌翻刀在他头顶轻轻劈了一下:“痴儿,为何不能开悟呢?”
觉远顾不得额头的疼痛,扯着真性的袖子道:“师叔,告诉我吧。”
真性叹了口气,却又笑了:“你是哪来的自信,凭什么认定你自己想的才是故事的最终结局呢?那老鹰和老虎会下地狱,而佛也会去地狱度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