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东英雄传》》老桂东

4、第四章：鬼见愁

　　“嘿嘿，今年又是个丰收年。”爷爷对旁边的雇农覃老实说。

　　背着鸟枪的覃老实跐溜进了甘蔗地，‘匡匡’折了三根甘蔗，递给哑巴一根，把好的那根递给我爷爷。

　　哑巴十五岁，是渡南坪一个孤儿，在他八岁那年，他父母生病死了。爷爷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回家收养。他几乎是爷爷的跟屁虫，爷爷到哪里，他就到哪里。别看他又聋又哑，为人却是极聪明，爷爷稍微做个手势，他都能够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能够揣摩爷爷的心思，看见哪里有漂亮的姑娘或者小媳妇，哑巴便会回来眉飞色舞指手画脚的告诉我爷爷。害得我六个奶奶轮流盯在我爷爷，好似防贼一样。

　　哑巴掏出挂在腰里的那把宣娇剑，把甘蔗皮削掉，递给我爷爷。

　　爷爷噗的咬了一口甘蔗，甘甜的蔗汁像蜜糖，一下子滋润了差点要冒烟的嗓子。

　　爷爷回过头对抬着马克沁重机枪的大牛、花狐狸、高佬七等人说：“兄弟们都喝了酒，都进去吃甘蔗吧。”

　　爷爷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进了甘蔗地。放眼看过去，路上全摆满了刀枪。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摆在前头，其他枪支七长八短的，有鸟枪、土炮、老汉阳造。枪支和着大刀、砍蔗刀、禾叉等农具混在一起，白的刀，黑的枪，琳琅满目。

　　走走走，杀日本仔去！

　　爷爷说：“唱支歌吧？大牛。”

　　大牛扯开嗓子：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

　　把他消灭!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自卫队人人会唱《大刀进行曲》，每次训练前后都要唱一遍。

　　歌声嘹亮，歌声令人热血沸腾，歌声激励着每一个人。

　　走，走，走，打日本仔去！杀，杀，杀，杀日本鬼去！

　　渡南坪的男女老幼，基本都跑光了，只剩下柳大暑一家没走。

　　柳大暑他妈三姨太说：“躲什么躲，藏什么藏？日本仔也是人，我们家没惹他，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日本人杀人放火，还是走吧！”柳大暑说。

　　“日本旗我都准备好了，日本仔真要来，我就往家门口这么一挂，保管屁事都没有！”他妈三姨太说。

　　我四奶奶柳倩倩，是柳大暑妹妹，就说：“妈，你就不怕寨里人骂你是汉奸？”

　　“怕什么？去年，日本仔飞机来炸，我和你爸不是把膏药旗挂上屋顶么？后来怎么着？也没人骂我们家是汉奸呀！寨里哪家不挨炸啦？就我们毫发无损！这膏药旗，灵着呢，管用！”

　　柳大暑他爸柳喜欢说，“我们家里值钱的东西太多，往哪埋？往哪藏？你妈说得对，我们家没惹日本仔，怕啥？谁爱躲谁躲去，我们不凑这个热闹。

　　四奶奶柳倩倩回家对爷爷说：“爸妈不肯走，怎么办？”

　　“怎么办，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子六个老丈人，没一个像他！心又黑，手又辣！爱走就走，不走拉倒！”

　　“要不，你去劝劝他。”四奶奶柳倩倩撒着娇说。

　　“叫你大暑哥去，他不是搞特务的吗？这点小事也办不了，当啥特务呀？”

　　“我哥劝了，没用。”

　　爷爷气呼呼的说：“让日本仔抓去算了，我才不去呢！去年八月份，日本仔飞机来炸时，你们家挂日本膏药旗，寨里的人谁不知道啊？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早把你们家一把火烧了！我丢不起这个脸！我不想人家骂我是汉奸的女婿！”

　　走过了八甲桥了，过了白寨了，过了鹤村了，过了秀岗寨了，太阳已经偏西了。

　　贺江将铺门乡低洼的平原劈成东西两半，河东就是我大奶奶的娘家河东村，河西是铺门乡公所驻地铺门圩。

　　铺门乡乡长兼乡抗日自卫队队长黎述献已经等在路旁，他身边站了十几个自卫队队员。

　　黎述献乡长急忙迎上去，握着我爷爷的手，笑容满脸的说：“欢迎柳司令，刚才黄县长来电话，命令我们铺门乡、中华乡、扶隆乡的抗日自卫队全力配合你们，我这十几个自卫队队员，都是河东、河南村的本地人，对这一带地方非常熟悉，就让他们配合柳司令打好这场伏击。我和你师父李德标，负责河西铺门墟一带防线，我就失陪了。”

　　“好！我正愁着这人生地不熟的该怎么办呢，黎乡长真是雪中送炭啊！现在有了你这些生龙活虎的队员帮着，老子杀日本仔多了几份信心啦！哈哈哈，他妈的老黄，还给老子留一手，老子还以为是孤军作战呢！好，感谢黎乡长，感谢，感谢！”

　　“哪里哪里，柳司令你们远道而来，帮我们打日本仔，我们三乡人民应该感谢你才对。”黎乡长说。

　　“客气！怎么是帮你们打鬼子呢？日本仔是我们中国人的死敌，地球人都讨厌他，谁见了都想宰了他妈的！老子要不是家里有几个老婆和十几个孩子拖累，早就上战场杀这些狗刁出的去了，哪等到今天他们上门来才动手。”

　　“柳司令豪气干云，忠肝义胆，实在令人佩服，佩服啊！”

　　“得，黎乡长，客气话别说了，等打完鬼子在说吧。这是你的地盘，黎乡长，说吧，这仗该怎么打？在哪伏击？”

　　“榄冲口。”

　　榄冲口是一条小道，距我大奶奶外家河东村不远。此去广东开建县长安乡只有二十多里路程，日军要侵犯广西信都县，这里就是必经之路。

　　小道的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树林葱葱郁郁，连绵起伏。

　　我爷爷一看地形，说：“不行，这里无险可守，日本仔一个联队，好几千鬼子呢，我们这几百人枪，一眨眼就被他当早点吃了，换个地方。”

　　一个本地自卫队员就说：“柳司令，此去七八里路，有个好地方，是广东地界，只是距离长安乡里的日本仔太近了点。”

　　“怕啥，老子还想杀进长安乡呢，快说，是啥好地方？叫啥名字？”

　　“鬼见愁。”

　　鬼见愁是个峡谷，左右两边是大山，小道就从谷地穿过。两边的山谷呈“V”字型，山上植满高大的松树，是个绝佳的伏击好地方。

　　我爷爷一拍大腿，大声叫好：“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日本仔的坟场！”

　　几个退伍老兵和爷爷蹲在草地里商议着，很快就统一了伏击方案。

　　首先派柳大暑和哑巴两个人到长安镇去探情况，然后把队伍分成三处地方埋伏，居高临下，组成三道火力交叉点，无论从哪个角度射击，都能够把小道上的来敌一枪毙命。只要死守这个峡谷出口，日军便寸步难行。

　　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分别安置在左右半山上，两个枪手，一个叫大牛，长得牛高马大；一个叫高佬七，高高瘦瘦的，身高像竹竿，身材像门板。两个副枪手，一个叫大炮六，一个叫花狐狸。他们都是我爷爷小时候的好玩伴，现在他们都是我爷爷家里的家丁，负责看家护院。小时候，爷爷就和他们以及柳大暑，还有村里另一个财主的儿子，叫柳家义的，这七八个人白天黑夜混在一起，把整个渡南坪闹得鸡飞狗跳，乌天黑地，人畜不安。

　　爷爷看见一个棺材坑，高兴地喊大牛：“大牛，这是你的，跳下去。”

　　大牛面露难色，说：“这是棺材坑，不吉利。”

　　“屁！”爷爷说：“马克沁就安在这里，省得挖战壕、找掩体。死了也省事，省得挖坑埋了。”

　　大牛那敢出声，就是茅坑也得跳下去了。

　　太阳快下山时，后山里负责做饭的伙夫就七手八脚的忙开了，二三十个人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厨子张大一刀把黑猪宰了，鲜血从猪脖子像水注一样喷出来。

　　爷爷说：“好！老张，日本仔来了，你就当他是猪，是畜牲！管他三七二十一，捅他妈的一刀进去，白刀进，红刀出！”

　　“好噶，三少放心，跟你二十年了，我杀的土匪还少么？这回杀的是日本仔，我老张不剁他几个日本头，就白跟你混啦！”老张说着，把满是猪血的尖刀扔在地下，回头就喊：“接生婆，水开没？”

　　“唉，得了得了。”我奶奶说。

　　奶奶挽起衣袖，露出两只白白净净的胳膊，一手拿着葫芦瓢，一手拿着水桶，正站着守候在大锅旁。看着锅里的水慢慢冒出白气了，就呼噜呼噜舀起水来。

　　爷爷看着她的白胳膊出了神。旁边的花狐狸看见了，就凑到我爷爷耳朵边，“哥，想吃她么？”

　　爷爷一脸坏笑，干咳了两声，说：“给她搭个草寮吧，晚上有露水。”

　　“唉，知道了哥。”花狐狸应了一声，屁颠屁颠的去找地方给我奶奶搭草寮去了。

　　吃过晚饭，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几个老兵和各村自卫队的头头脑脑们，一起聚在奶奶的草寮里议事。

　　草寮里点着竹篱火把，一阵微风吹来，火把忽明忽暗。燃烧着的竹篱发出一股浓浓的黑烟雾，烟雾一会儿飘上天，一会儿又卷下地，呛得人直咳嗽。

　　这时候，派到长安镇的去探情况的柳大暑和哑巴回来了。

　　哑巴在爷爷面前呜呜哇哇说着，爷爷一脚把他踢开，问柳大暑：“怎样？”

　　“一句话，好惨——！”柳大暑眼圈有点红，鼻子发酸，奶奶急忙递过去一个手帕，柳大暑擦了一下眼角，说：“到处是日本仔，遍地是死尸！老远都就能闻到尸臭！真他妈的日本仔不是人！还抓了许多民夫，有男有女，通街都是女人凄凉的哭叫声，地狱，地狱，简直是人间地狱······”

　　众人唏嘘不已，无不义愤填膺。

　　“探得清楚吗？估计日本仔细啥时候出发？”爷爷问。

　　“在忙着打点行装，看样子估计是明天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