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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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殷丛绯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挨进殷无射的身边。她的脸上缠着伤药，挡住了大半个脸。可是依然看得出那满脸的悔恨。
“丛绯……”殷无射回过头来，看看她的脸，露出心疼的表情，“还疼吗？”
殷丛绯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连连摇头，靠进殷无射怀里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傻丫头！”殷无射摸摸她的头，叹道：“怎么可能不疼呐！你一个女孩子弄成这样……哥，对不起你！”
“才不是哥的错呢！”殷丛绯一把抱住殷无射，“是丛绯自己太任性了，不关哥的事！”
“傻丫头！”殷无射笑了笑，任妹妹埋在自己胸前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无论他怎么笑，眼泪还是掉了下去，滴在殷丛绯的头上。
眼见妹妹疑惑得抬起头来，殷无射飞快地转开眼，悄悄地擦掉了泪痕。
可是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城下满目的疮痍。那些浓烟，那些尸体，那些争斗，那些惨叫，无一不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只能靠一个又一个的深呼吸来平息心底滚动的愤怒和痛苦。
“哥……”
他感觉到殷丛绯扯了扯他的袖子。
“哥，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离开这里，过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
然后，他听见妹妹恳求的声音。
普通人的生活啊……
殷无射的呼吸平缓下来，他想起那段逃亡到画舫上的日子。
那段日子里面，有一个男子会在他面前用最邪气的表情微笑，会带给他各种各样的惊喜。那个男子身上有着他所有的向往，坚强、洒脱，甚至包括他渴望到疯狂的自由的感觉！
殷丛绯扯着哥哥的袖子急切的等待着，等待着哥哥转过头来微笑着对她说——好，我们一起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然后，殷无射转过了头。
他微微地笑着，一如殷丛绯记忆里温柔的模样。殷丛绯紧绷的神经因为这个笑容而放松下来，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等待着。
“你还记得父王和大哥吗？”
可是，殷无射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殷丛绯的笑淡了一点，她摇了摇头。
殷无射摸摸她的头，“也是，你那个时候还在襁褓之中，我怎么就忘了呐。呵呵，还真的是老了呐。”
“哥才不老呐！”殷丛绯小声反驳。
殷无射听见了，笑了笑，“那个时候，父王常带我跟大哥去……”说到这里，殷无射顿了顿，迟疑了好久，他才接着往下说道：“去之前的那个地方骑马。我还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那片望不到边的草原让我愣住了，呵呵，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宽广的地方，就连这王城都不能比！我和父王还有大哥在草原上赛马。我记得马跑得很快，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好象快要飞起来了一样。只那一次，我就爱上了那种感觉，跟我想要的自由一样。”
殷无射闭上了眼，似乎沉进了回忆里。他的嘴角带着微微地笑，很享福的样子。
殷丛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回忆。
“还记得那天，父王和大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打猎。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想啊，以后有的是时间，就拒绝了……可是，那一天……父王和大哥就再也没能回来。”殷无射说到这里睁开了眼睛，嘴角那丝浅浅的笑不见了。他心疼地婆娑着殷丛绯受伤的脸颊，动作很轻很轻。
“父王最后要我答应两件事。第一，担起整个天方，让天方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说到这里，他又朝城下看了看。
城下惨烈的景象让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可是手却开始抖起来，于是殷无射把手收回来，不再抚摩殷丛绯的脸。
“第二件事，就是要照顾你。让你能够幸福。”
“哥，我很幸福，真的！”殷丛绯又哭了。
殷无射替她擦掉眼泪，“丛绯，你知道吗？从那一天起，你和天方就成了我所有的寄托。你们……”
那一天，他的亲人，他的梦想，他的自由……全都葬送在了一场意外里面。他只能挺直身板，穿上那套束缚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帝服，坐上那个高得接近冰凉的位置。
为了一方百姓，为了一个才刚学会走路的小丫头！
从那一天起，他们就是他的全部，他的天下！
“你们……就是我的整个天下！”
世界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由模糊变得清晰。脸上有湿湿的东西滑过。
殷无射知道，那是眼泪。
可是他不想去擦，也不想再掩饰。
因为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哥……”看着他的这幅模样，殷丛绯可以说是惊慌失措。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直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避雨的哥哥，会这样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脆弱的孩子！
她慌忙地扯出丝巾，才举到一半，就被殷无射的手挡开了。
“可是丛绯……”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发抖，断断续续得就快要听不清楚。可是她依然听清楚了每一个字，然后她开始拼命的摇头，泪疯狂地往外流。
她听见殷无射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是你……为什么是你领着、领着常陆暴君……毁灭……毁灭我的天下！为什么啊！！！”
“哥……”
殷丛绯扑上去紧紧抱住殷无射，她的眼泪断了线，湿了脸上的绷带。她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尖细的嗓音越拔越高。
“哥，我不想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我真的不想的！我只是想给你自由！我只想实现你的愿望，你相信我啊，哥！！”
殷无射摇了摇头，闭了眼。可是，那些百姓哭喊的声音，依然连绵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还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
“哥，天方没有了没关系的。”殷丛绯见他不说话，急急地又说：“我们离开啊，去过哥想要的生活。没有负担，没有责任，只有自由的生活。好不好？好不好？”她竭力地笑着，试图说服哥哥。
没有负担，没有责任，只有自由的生活。
殷无射闭着眼的黑暗里面，幻化开了一幅他珍藏了许久的记忆。
那里面，他的父亲和大哥在他的身边，头发衣服也被风吹得飞起来。他们都张大着嘴，迎着风笑着，风灌进嘴里，凉凉得。马蹄起起落落，天际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身后，是母亲抱着小妹，微笑着看着他们，笑得很温柔。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握着两个肉肉的拳头，“咯咯”地欢笑。
殷无射摇头，一直摇。他猛地睁开眼，挣脱开殷丛绯的怀抱，往后退开一步，终于大声地吼了出来——
“丛绯！你还不明白吗？”
他朝城下指去，正好两个小女孩子被几个人逼到一处生生地切开了肚子。
“这城下的人就是为了你那个自私的愿望而变成这样的！！！”
可是殷丛绯连瞄都没瞄一眼，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殷无射愤怒地脸，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吼、我？！”
她使劲擦了一把没有受伤的脸，“哥你从来没这样凶过我！现在居然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凶我？！”
“无关紧要？！”殷无射呆了，他朝城下各处指去，“这里，这里，那有那里！这些人都是天方的子民，他们都是被你的私心害死的！你竟然还说是无关紧要的人！”
“是！他们是死是活，天方是存还是灭，对我殷丛绯来说都不重要！”殷无射狠狠地冲殷无射吼回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
殷无射看着自己的手愣了，而殷丛绯则捂着脸含着泪盯着他。
“哥……这是第一次打我！”她说，声音颤抖。
殷无射收回悬着的手，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丛绯”两字。
“不要叫我！”殷丛绯尖叫一声，“你不是我哥！我哥从来都不会骂我，更不会打我！”
“我打你是因为你错得太过了！”殷无射也喊，只是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错？”殷丛绯笑了，她放开捂着脸的手。泪却又连续不断地流下来。
“我只是帮你实现愿望，这是错吗？”她说，朝前走了一步。
殷无射张开嘴，又闭上，往后退了一步。
“我只是想让你自由，这是错吗？”她又说，继续往前走。
殷无射看着妹妹悲伤至极的脸，攒紧了拳头。
“我……只要哥快乐，这也是错吗？”她尖声问道，停下脚步。
此时的殷无射已经退到了城楼边上，背紧紧地抵着城墙。他面前的妹妹——那个他曾以为只是有点小任性，内心最为单纯的殷丛绯，现在满面哀伤，哭着说着与他相同的话。
她说：“对我来说，只有哥才是整个天下！”
他们这样对峙着，谁也不再多说话。
城下的百姓哭喊着，惨死的声音依旧不断，而眼前，殷丛绯悲伤的脸也提醒着殷无射那几句无法反驳的反问。
这两种声音在他的耳朵里钻进钻出，形成拉锯，一点一点撕裂着他的灵魂！
“别再喊了，别再说了！”
最后，他只能捂紧了耳朵蹲下身去，连连叫起来。
“不要喊了！我不要再听了，不要！！”
“哥，哥！”
殷丛绯急了，连忙上前连声叫道。可是殷无射怎么都不肯抬头理她。
“哥，你不要这样！”殷丛绯用力去拉殷无射的手，“是我错了，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不要吓我！”
恍惚间，在殷无射的叫喊声还有她自己的哭声里，殷丛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她不想回头去看是谁，因为对她来说是谁都不重要。
然后，她就再回不了头。
她只觉得双臂被哥哥紧紧的抓住。身体似乎飞了起来，风从身后吹上来，她的发飘到了眼前，迷了眼。
“林卫！丛绯交给你了！”
她听见了哥哥的声音，眼角的余光瞄见了朝她冲过来的林卫。
“不要！”殷丛绯想喊，可是却喊不出来。她奋力地朝哥哥伸出手，拉住了哥哥的衣袖。只是她还来不及欣喜，就听见布料断裂地脆响！
最后她只能死死地抓着那片衣袖往城楼下落下。而她的哥哥，背对着她，朝那个她终于看清楚面貌的人拔出了腰间的剑。
下一秒，身体的下落停止了。殷丛绯靠在一个人怀里，她知道这个人会带她远离她的哥哥，去到安全的地方。而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城楼越离越远，殷无射的背影渐渐看不清楚。
殷丛绯执拗地偏着头，最后只能绝望而凄厉地喊——
“哥！！！”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天下
